这是王小二最忙的一天，以前可从未有过这样的大场面，掌柜在柜台后算珠打得啪啪直响，酒家里坐满了人，门外每一个将将踏进随后摇头离去的钱袋子，就像一记记毒辣的鞭子抽打在掌柜的心里，这还是他第一次因为这种平时想都不敢想的缘由而心痛，想想也是怪变扭的。
与难得应付大场面而有些小兴奋的王小二不同，厨房的伙夫们可有的忙了，要知道平时这可是他窝在柴火堆里睡回笼觉的时候，这次倒是稀了奇，不仅是人手不够，连橱柜里的存货也见了底，这不，张山头这小村子又派上了用场，连割着牛草的小娃娃也忍不住来凑个热闹，趴在后厨的小窗口上偷偷瞧着，看，那是哪个大城里来的贵人呀，竟然点了一大盆牛肉。
“少爷，这里的牛肉不好吃，酒也是浑的。”小仆从咬着生硬的牛肉，半响也嚼不出味来。
“总比干粮要好些，还有，你个小丫头片子可不能喝酒。”少爷是个极其奇怪的人，一杯酒在手里转着圈儿，眼神全然不在其中，总是飘散到酒家各处角落去。
那里有嚼着野菜根还要吹一番的胖大户，也有留着几道伤疤的老江湖，几个老兵给新兵蛋子讲着沙场上的血腥事，还有番僧和中土来的释子正面无神色谈论着佛法。
“少爷，是不是要打仗了？”小仆从还在跟那块牛肉叫着劲，或许耳边听见了些事，这才出口问道。
“打仗可不是小事，哪是这里几个小兵能揣测的。”
“那只是老兵在给新兵带路罢了。”少爷一番思考，继续说道：“沙场上的事，那是把脑袋别在腰上的活计。新兵最逃不过的一道坎，便是他们的新，老兵净说些吓人的故事也不仅仅是为了吓唬他们，这也算是每个兵营不成文的规矩。想当将军的自然向往，心底害怕的自然逃避，在上头眼里，这兵是精是差可就看这小小的一桌酒席，心大的能被培养，胆小的也不会让他一直怕下去，因为....下一批打头阵的就会轮到他们。”
“这样...这样是不是太.....”
“太什么，残忍吗？兵要对饷粮负责，将军要对国家负责，说来说去，没有什么对与错，你既然选择在体制之内，就要遵守其中的规矩。没有谁是存心想与别人过不去的，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心底的一根线，没有人会希望那根线被触碰。他们愤慨这些，因为人心；他们谅解这些，也是人心。”
“我不太懂。”小仆从放下了牛肉，正襟危坐，喏喏道：“少爷的心里也有线，我若是碰了，会不会....”
“傻丫头，想什么呢。你可是早就抓住了我的心呢，那根线要弹要唱还不是你说了算。”少爷一指沾些酒水，朝那小仆从额头弹了过去。
借着额头上浑酒传来的醉意，小仆从一时醉红了脸，抓着包裹一阵扭捏。
少爷夹起一块硕大的牛肉放进了小仆从的碗里，随后拿起酒杯小小抿了一口，一股夹藏着杂质的火热烫了喉咙，不纯粹，但足够厚实，这种沉淀感是亦凡现在所需要的。
.......
商户满足了虚荣，番僧果足了口腹，理所当然地离去了。
酒家一下子空旷了，仿若这只是掌柜每天眺望门口在算盘上睡去的一场梦。可那柜台里的银两还在，不要怀疑它们的真假，掌柜已经偷偷咬了两遍，或许是三遍也说不定。
主仆二人还在跟那一盘难对付的酱牛肉战斗着，小仆从贝齿细细磨着牛筋，隔一会儿还要偷偷打量下四周，生怕被人瞧见自己的丑样。
亦凡实在是看不下去，要知道这一顿硬是磨了半个时辰，瞧那小仆从的肚子却还是扁扁的，没吃下几块肉，这小牙倒是磨得跟珍珠似得。
“虽然这只是荒村小店，但稀饭、米粥一类还是有些的，为何不来一碗。”
小仆从听见声音，心里一惊，猛地一抓包裹，四下寻声张望。
“小女娃倒是羞涩的很。”
一声提醒，小仆从这才发现了隔桌转过身来的老和尚，那是个邋遢和尚，一样是秃子，一样是素衣，可就是觉得邋遢，可能是人丑的缘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