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喜欢观察别人。从上到下，一举一动，这时令我更能感受到自己的镇定。经常有穿着诡异的大娘，令人会在心里拍案叫绝，捧腹大笑。看起来极厚的，绒面的旗袍式的衣裳，要是暗暗的紫红色，就反射亮人眼的紫红色的光，要是暗暗的翠绿色，就反射亮人眼的翠绿色的光，是那么的不自然。脂粉也是，画了脸后就不知道原来的长相了，汗不住地向下流，难免遮挡不住，只能白让公交车上的人饱眼福了。她们打起电话来，声音极聒噪，但眼中全是自豪、欣喜、兴奋和狂热。小手机在她们粗壮的、充满赘肉的雪白色胳膊上的大手中握着，一定沾满了盐渍。她们快到下车了，便早早地从车厢后排的座位起身，四下拍拍理理弄弄，挽起黑瘦的老伴儿的胳膊，扭起屁股来。在下车的人流中，她们十分小心，紧皱着眉头威胁着周围的人，看着自己黑皮鞋的四周有没有哪只冒失的旅游鞋。我不禁透过玻璃车门斜着眼看，果然，她扶着旁边男人干瘦的手臂，捋着裙子，趁周围人没注意，弯腰低头，把丝袜松紧带上的破洞挽了进去。
经常有放学的孩子上车，而他们几乎总是拉着爷爷或奶奶的。要是两个孩子恰巧坐这一辆车，那他们总是会打打闹闹，露出颇具锋芒的稚气来。长辈骄傲地问自己的孙子：“考试多少分？排名怎么样？”那一个必定也会同时忐忑地问：“你呢？”小孩子说话常不知深浅，比着还不忘用不屑的语气打压对手。要是一方赢了，另一方的奶奶一定就毫不露出愠色，嗔怪起自己的孙子，用乍听极真挚的溢美之词表扬另一个小孩子，眼中分明却还是骄傲和不甘。我小时候时倒也有过这样的光景，我姥姥总是胜利的一方，要是我弟弟也在，那么我姥姥就是最幸福的一个了。只是从记事起，我好像在外面说话都比较有分寸，同时也比较安静寡言，在自己的世界里看周遭的世界。说起姥姥，我又想起了她夏天不住地打扇的手臂——那真是让人又惬意又心烦，和掰成两半的又硬又甜的大九宝桃儿。
公交车上可怜的人也是不少见的。一次我站在了一个两个人挤着坐的座位旁边，坐在外面的稍年长的大妈抬头看了我，笑得十分和善，又十分谦卑，对我忙解释道她旁边的需要看护的女人是”这儿”有问题，比划着指着脑袋。那个女人看上去有些显老，有些痴傻，但她的眼睛，我现在还记得，是澄澈的，透明的，让人可以望到她心里——她的眼睛仿佛是被水抚过的。而那一汪水像水波延展开来，也抚过了我的眼睛。她的笑是白痴的笑，也是十分和善，还是十分快乐的。我也报以对视和笑，希望我也是快乐地笑的。
我下了车，把外套拉链向上拉了一点。我的命运。我头也不回地朝家走去。
2016年4月24日晚始 25日下午完
子青子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