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超然顺着他视线看过去,角落里坐着一对男女,男人一脸焦躁,女人泪流满面。
“看得这么专心,你看得出他们在聊什么吗?”卓超然在他对面的空位上坐下。
卓超越这才发现等的人已经来了,收回视线,随口答着:“大部分能看出来,剩下的可以猜出来。”
“哦?你这四年的唇语没白学啊。不过,你学唇语就是为了偷‘听’别人聊天吗?”
卓超越不自觉苦笑一下,无意识地玩着手里的筷子说:“以前以为学唇语会有用,现在想想,可能学了也没什么用。”
卓超然看了一眼修长的手指间不经意扭动的筷子,心口莫名地沉闷,他长出了口气,仍舒缓不了心中的沉闷。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次面对卓超越这种表情的时候,他仍会不自觉地想,假如当初他没有一时冲动,卓超越没有为此离开部队,今天的他可能还像过去那样对生活充满激情,永远是训练场上最出色,也是汗水流得最多的那一个。
他们也还会在每个疲惫的假日靠在沙发上喝酒,他们还会举着酒杯壮志未酬地说他们要做师长,他们还会比谁的酒量好,谁的俯卧撑做得多。可惜,卓超然一念之间的过失,让那一段最热血澎湃的日子画上了句号。他的弟弟离开了部队,衣食无忧的他好像没有了目标,每天过着醉生梦死的日子,他开始天天泡夜店,学会了抽烟,还学会了“花钱买女人的一夜”……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对面卓超越端起面前冷了的茶杯,放在唇边抿了抿,邪恶的笑意荡漾在脸上,“我会以为你对我有非分之想。”
卓超然冷冷瞪一眼这个过度自恋的男人,“二少爷,你有的我全都有,我非分你什么?”
“万一你自恋呢?”
“哼,我又不是你。”
说到自恋,卓家二少爷出了名的自恋。他对自己的身体发肤容不得一点瑕疵,就连身上的伤疤都要找美容医生处理掉,除了他右肩上的那个齿痕。
想起那个齿痕,卓超然忍不住问:“这次回来,去‘落日’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卓超越手中的筷子一滞,笑意有些恍惚:“没有,我很久不去了。”
“不想再找她了?”
“我这么有理想有追求的男人,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我找她干什么?”卓超越无所谓地耸肩,拿着筷子夹起桌上冷了的菜,吃得津津有味,“别闲扯了,快点吃东西,再迟就赶不上飞机了。”
说完,卓超越本着“食不言、寝不语”的优良传统,埋首吃饭。
看出他在有意逃避,卓超然不禁又叹了口气。
在别人的眼中,卓二少生性洒脱,无拘无束,从不会被女色所惑,只有他知道,卓超越心里始终放不下一个女人。他从来没见过那个女人,想象不出一个她究竟有怎样性感媚惑,让卓超越几乎天天去“落日”酒吧捧她的场。后来有一天,卓超越拿着镜子看右肩上的齿痕,神情恍惚。他的一再追问和卓超越的闪烁其辞,让他大体明白:
卓二少终于如愿以偿,与他心爱的女子共享良宵,只是欢情过后,那女人走了。卓超越去“落日”找她很多次,可她好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再也找不到。他问过所有认识她的人,竟然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名字,也没有人有她的联系方式。
她唯一留给卓超越的就是他右肩上的伤口。由于没有及时清理伤口,伤口发炎溃烂,在他右肩上留下深深的齿痕。卓超越从来不承认他对那个女人动了真情,但卓超然知道,他对她始终念念不忘,因为他换衣服的时候,经常会对着肩膀上的齿痕发呆,他眼中的热情依然炽热如火。
如果可以,他很想帮弟弟找到那个女人,告诉她:不是每个女人都像她这么幸运,可以让卓超越这样的男人动了真情。
卓超然当然不会想到,他想找到的女孩此时此刻正趴在床上,把他的名片放在枕头上,用手指慢慢抚平,美滋滋看着他留下的字条:卓超然???????????????
沐沐趴在床上,对着名片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有了他的手机号,她以后就可以给他发信息了,还可以写情书。
情书,写点什么好呢?
不如还是那句:我喜欢你很久了……我知道你喜欢喝烈酒,喜欢听Exodus,喜欢绿色,还有,喜欢长头发的女孩子……对么?
嗯,还可以再加上一句:我又为你蓄了长发……
不知道他收到邮件会是怎样的反应?会不会像那天晚上一样?
当然,如果可以,她当然希望再在他赤裸的胸口上写字,看着他弹性十足的肌肤缀着点点莹润的水珠,心脏在她指下有节奏地跳动。一不留神,沐沐的魂儿又飘回到那个晚上——他搂着她坐在恒温的水池里,据说那是温泉水,富含矿物质。她没嗅到矿物质的味道,只嗅到徐徐飘散的麝香味儿,让人心弛神荡。他将她整个人放在腿上,双手搂着她的腰。
“今天晚上,为什么找我?”他附在她的耳边问,热气吹到她耳廓里,酥到她骨头里。
她红着脸躲了躲,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一只手在他心口写着:【因为,我喜欢你很久了……我知道你喜欢喝烈酒,喜欢听Exodus,喜欢绿色,还有,喜欢长头发的女孩子……对么?】
他捉住她的手指,放在唇边吻着:“我还喜欢在我心上写字的女孩子……像你这样。”
明知道他在哄她,沐沐还是笑弯了眼睛,满脸都是小女人沉溺在爱情里的甜蜜。
他吻着她的手指,湿润的舌尖绕过她的无名指,温暖的感觉顺着无名指传至心脏。听人说无名指有根神经通往心脏,原来是真的。
心被他吻得痒痒的,沐沐甜笑着抽回手指,在他心口上写着:【你还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我还喜欢……”
他低头,眼光在她身上打转,沐沐有种不祥的预感。果然,他的手搂紧,让她的柔软紧贴在他紧实的胸口上。“……不穿衣服的。”
【你是坏人。】她在他心口写完这四个字后,便搂着他的脖子,斜着眼睛对他笑。
“是么?那我就好好坏给你看……”
他坏起来,真的很坏!
他把湿淋淋的她放在水池边平铺的浴巾上,弄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差点叫出声来……那个欺负的过程,至今沐沐回忆起来,还禁不住拿被子蒙住脸,憋得小脸通红,全身发烫。
满脑子不健康的回忆突然定格,沐沐想到一个关键问题,忽地一下坐了起来——她居然,忘了给他联系方式!
他刚刚说:如果有什么不舒服,可以发短信给他。那她要是什么事儿都没有,怎么发短信给他?沐沐懊恼地拍着自己的头,这个笨脑子,她应该把联系方式给他,说不定他出于礼貌和责任,还会发个短信什么的问候她一下,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勾搭他了。
这人要是笨,真没办法。
要不然,她把自己的手腕打断了,再发短信告诉他:【我的手腕突然断了。】
他可能会飞奔前来,搞不好他还会一辈子对她负责。
考虑到以后可能真的弹不了钢琴,还有可能被他误以为讹诈,沐沐决定放弃这个疯狂的想法。
整整一个下午,沐沐抱着手机盘腿坐在床上,构思着给卓超然的短信该怎么发。
【卓团长,你好,我是苏沐沐……】
沐沐托着下巴想,这个开场白好像有点恶俗,太无聊了。
【我的伤没有问题了,你不用担心。】
沐沐摇头,不行,伤没事了干嘛发短信给人家,分明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
不如……【如果我的伤没事,可以给你发短信吗?】
这个倒是很可爱,不过,貌似勾搭得有点太明显。
要不干脆来个台言版的:【卓超然,你还记得四年前的那一夜吗?那天的雨好大,你在雨里抱住我,或许你已经忘了,可我一生都会记得。我爱你,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
沐沐想着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可想而知卓超然看到短信的表情有多悲催。
呃,看来只能等到过几天伤势好了,她再发信息给他,告诉他:她的伤完全好了,可那要好多天之后。
沐沐正抱着手机冥思苦想,手机突然响了,伴随着惊悚的震动声,沐沐吓得心脏差点跳出来。
低头看手机,原来短信来自被她丢在心理咨询室的乔宜杰。
乔宜杰:【沐沐,你在哪里?你没事吧?】
沐沐:【我在家里,我没事儿。】
乔宜杰:【原来你回家了,我去你家里找你。】
沐沐立刻回短信:【不用,乐队晚上还有演出。】
【你们晚上在哪演出,我送你去。】乔宜杰又发挥他百折不挠的精神。
沐沐继续找理由拒绝:【不用了,谷雨他们来接我。你忙你的吧,不用管我的……】
短信刚发出去,沐沐的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一个最好的勾搭卓超然的方式,至少是以她的智商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
她迫不及待拿着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白露姐,我准备好了,你们什么时候来接我?】
她将短信看了三遍,才将卓超然名片上的手机号输入,紧张地点了一下发送键。
短消息发送成功。
接着是漫长的等待。
等待让每一秒钟都是一种煎熬。终于,等来一条短消息,她激动得有些手忙脚乱,拿稳起手机一看,又是闲极无聊的某律师发来的:【晚上早点回来,熬出黑眼圈我可不喜欢你了。】
【……】她回了一连串省略号。
又是等待……
沐沐感觉半个世纪已经过去了,手机还是没有动静。
见演出的时间已经快到了,她颓然丢了手机,爬下去穿衣打扮,准备出发。衣服正穿到一半,她的手机响起了信息提示音,她飞奔到床边,饿虎扑羊一样扑向手机,上面的回复很简短:【我想你可能发错信息了。】
早已预料到的回复,她却看了好久好久,心脏好像被一种莫名的情绪缠住,越勒越紧。她将早已编辑好的信息发过去:【卓团长,对不起,我不小心点错了。】
短消息很快回复:【你认识我?你是?】
【嗯,我是苏沐沐,你还记得吧?】
这次短消息回复得更快一些:【叫我卓超然就可以了。你的手腕还疼吗?】
【还好,已经可以发短信了。】她犹豫了一下,在文本后面加了个笑脸的表情。【真不好意思,看我迷迷糊糊的,短信息都发错了,打扰你了!】
【不打扰,我正想问王遥要你的联系方式,问问你的伤怎么样了。如果还有哪里不舒服,尽早来看看。】
他让她叫他的名字,他关心她的伤,他甚至想到找人要她的电话号码。对于卓超然,这可能是最简单,最客气的寒暄,对沐沐来说,这已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其实,她想要的并不多。她不敢奢求他能全心全意爱她,更不敢奢求能成为他的妻子,毕竟他是个军人,而她曾坐过牢,是一个有着洗不掉的污点的女人,她配不上他。她只想他能再抱她一次,让她再感受一次他火热的心跳……
这就够了!
沐沐把穿了一半的衣服拉好,坐在床边打字:【其实,今天是我冲到马路上去的,你只是正常行驶,我受伤根本不能怪你。】
【交通法规有规定,不管在什么情况下,车撞了人,都要负责任。】
看他的回答那么深沉,沐沐刻意发了个笑脸,试图让“聊天”的氛围轻松点。【幸好我没事,万一我残废了,你岂不是要负一辈子的责任?】
过了几分钟,卓超然才回复,显然经过认真思索:【假如你拒绝经济补偿,我会照顾你一辈子。】
他真的变了,变得伟岸,变得神圣,与那个酒吧里夜夜买醉的他,脱了衣服就把人往死里欺负的他,判若两人。
不知道这四年里发生了什么,会让他发生这么大的转变?会让他把责任这两个字看得如此重要。
【你总是把责任看的那么重,活的不累吗?】等消息发送过去,沐沐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有些唐突,想要收回已经太晚。
她不会想到,看到这个问题的卓超然微微一愣,因为这个问题卓超越也曾经问过他,语气和语调透露着对他的同情和惋惜,好像他的生活是个悲剧。
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孪生弟弟会问,这不奇怪,一个刚刚见过几面的女孩会问,他不禁有些诧异,忽然有了和这个特别的女孩多聊一会儿的兴致。
那晚,沐沐和卓超然聊了很多,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等到沐沐接到白露催命一样的短信,才恋恋不舍结束了他们的第一次对话。
从那天之后,沐沐只要一有空闲,便会立刻拿出手机看有没有新的短信息。睡觉的时候也不例外,有时夜半梦醒,她还会迷迷糊糊从枕头下面摸出电话来看一眼,明知他不可能会发短信息,可她还是忍不住看看。
有时,她想发短信给他,可冥思苦想开场白好久,想不出一条不刻意的。所以,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