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见他在她耳边低吼:“如果你敢离开我,我不会管这个孩子!”
她很想反驳他,控诉他的残忍,居然拿孩子来威胁她,挣扎着想睁开眼,却只有滚烫的眼泪垂落颊边。
他们的孩子,她希望长得像他。
柔软的棕发在手里可爱地蜷曲,漂亮的棕眸,笑的时候会微微眯起来,阳光照进去的时候,可以看见琥珀色纯净的瞳仁。
也许脾气会和他们一样,都有些倔强,但一定要很淘气,这样才能让他头疼。
五岁,好奇地去摸她父亲的酒瓶,然后不小心打破那些珍藏,却一脸无辜地笑。
七岁,电脑游戏已经比她母亲玩得好。
九岁,会讨厌学校的制服,开始爱自己打扮。
十五岁,开始有小男朋友,手拉手逛街时被她父亲发现,然后那个小男生会被那个冷酷的老男人吓到声音颤抖,却还是硬着头皮不肯松开她的手。
十八岁,开始读大学,一定会选离家很远的地方。
二十五岁,差不多该结婚了,希望叶某人在女儿婚礼那天不要依旧板着脸。
如果可以,她多想和他一起看着他们宝贝的成长。
她就这样深深地沉浸在自己的梦境中,不知手术室里忙成一团,也不知在她心跳忽然停止的那段时间,他几乎要拆了整间医院。
回来,宝贝,回到我身边。
她不知自己身陷何方,始终有熟悉的声音自迷雾的彼岸传来,不断在耳边缠绻。
你真的忍心放手吗?
她不愿意,她怎会愿意放开他?
―能借个火吗?
那一夜,他拥着她轻轻起舞,沉默地望着她的眼睛,后来她才发觉,他点燃的不是他手中那支烟,而是她的心。
―在想什么?
那一晚,他撑着伞站在她面前,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晴空,彼时她并不知道,那场雨在她心里会一直下到如今。
记忆飞驰,如天地间风起云涌,浮光掠影,急速闪过重叠变幻的画面。
赌场冰蓝色的长廊,醉舞的午夜街头,公寓楼的路灯下,灯火辉煌的摄政街,一起倒数的大本钟,白雪皑皑的因特拉肯……多少日,多少夜,而那个身影,一直在那里。
可是她在哪里?
周围是一片迷雾,她看不清天南地北,不知今夕何夕,仓皇地望着自己的双手,空空如也,没有人,没有那只温暖的大掌牵着她。
这是哪里?
她要去哪里?
他说,宝贝,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的心里。
欢。
他低唤她的醇吟,他微笑时凝望的眸光,他从容地挫杀她的傲气,他拥抱她时霸道的力量,他生气时疏离的冷漠,他在情欲中带着怜惜的恣意……
他享受她低着头手足无措的样子,他喜欢轻轻吻她的头发,他常常站在远处沉默地望着她……
―别乱跑,走散了怎么办?
―我会一直站在这里等你,一直等一直等。
―我不来找你,你等有什么用?
这一次,她又把自己弄丢了,换他等她。
那么,他可不可以一直等下去?
阳光灿烂。
他拉开窗帘,让那些温暖的金色代替他轻吻她的脸。
天气这么好,她怎么可以这么贪睡?明明答应他放晴了要一起去高地的。
“我讨厌等你。”低醇的呓语,吟诗般地迷离,“你知道我是一个没有耐性的人。”
“你不要太过分。”他恨恨地叹气。
“听风……太阳这么大,我会晒黑的。”她一直不喜欢这么强烈的阳光,那样看不清他的样子。
向来锐利的眼神瞬间呆滞,他瞪着那张粉嫩的小嘴,怀疑刚才目睹的翕动是种错觉。
卷翘的眼睫如蝶扑般轻颤,终于轻轻张开。
“你总是威胁我。”她有些委屈地扁嘴,眼底有水光流动。
终于,她找到了回家的路。
千里迢迢,银河暗渡,原来,他在这里。
她想笑,弯了弯嘴角,却有眼泪自颊边斜斜地滑落,无声无息地沾湿被角。
然后她看见他幽深的眼眸蓦地泛红,为那张总是清冷的俊颜,添上让人难以置信的湿润。
“宝贝,你晚了一步,”他淡淡微笑,“女儿的名字我已经取好了。”
“叫什么?”她问,有些懊恼的样子,“如果不好听,我就改掉。”
“改不了,”他深深地望着她,“叶喜欢。”
她怔住。
“叶、喜、欢,”他在她耳边柔情地呢喃,“这辈子都改不了。”
夕阳将临,天际泛红,烈焰般的晚霞燃烧着高低起伏的远山,吞噬着一望无尽的海平面。满天橙云流涌,霞光万丈,自苍茫的天空泻入蔚蓝的深海,变幻成绚烂金涛。
“我喜欢这里。”冷欢坐在露台上眺望远处美得慑人的日落,忍不住慨叹。
怀里的宝宝咿呀几声,似乎是同意她的观点。
“好吵啊!”冷欢皱眉,瞪着这个肉鼓鼓的家伙―真是的,也太活泼了点吧,相比之下,还是她老爸的闷脾气比较可爱。
叶听风合上笔记本电脑,好笑地看着眼前较劲的一大一小。
“先生,晚饭准备好了。”管家太太走了过来。
“等等,”冷欢转过头,笑眯眯地望着他,“我突然想吃你做的三明治。”
他一愣,随即无奈地望着她,“你还惦记着?”
都几年前的事了―到如今他还想不通他当时中了什么邪,居然会自毁形象地跑到厨房去给她做三明治。
“记得,”她微笑,眼里有迷蒙的怀念,“怎么会不记得?Tesco的西红柿,Kingsmill的土司,不小心混了两丝青椒条,土司大概烤了20秒,稍微有些焦。”
关于他的一切,她从来都不会忘记。
他盯着她,喉咙哽住,心里有淡淡的酸楚弥漫,“还有什么要求?”
她莞尔一笑,歪着脑袋故做苦恼状,“还是忘了要加芝士。”
气恼她促狭的表情,他伸手在她额上轻弹了一记,认命地往厨房走去。
“味道还不错。”冷欢扬扬手中的三明治,不吝表扬,“要不要试试?”
叶听风摇头,将她怀里的小家伙抱了过来。
肉嘟嘟的白嫩小手在桌上寻到了有趣的目标,把一盘蔬菜沙拉搅得乱七八糟。
正要制止她继续放肆,一把胡萝卜丝猛地凑近他的唇边,顽强地往里塞。
叶听风整个人都僵住,郁闷地别开脸。
冷欢看着脸色不佳的他,笑得幸灾乐祸―他最讨厌胡萝卜。
小手的主人依旧不依不饶,以数倍于她父母的倔强向他的嘴进攻。
叶听风黑面,脸色难看到极点。
“冷欢!”他侧脸低吼,看不惯对面女人的坏笑。
“爸……爸。”奶声奶气的模糊呓语从粉嫩的小嘴里溢出,他一愣,听着这全然陌生的呼唤,瞬间心潮澎湃,完全不觉自己嘴里嚼着向来最反感的食物。
冷欢微笑,托腮望着他难得的失措,“听风―”
“嗯?”他好不容易回过神来。
“你记不记得我那次唱了一首中文歌?
“你说没有中文名。
“其实是有的。”
他静静地凝望那张百看不厌的娇柔笑颜。
“就叫《听风》。”
他不语,笑得风轻云淡。
他知道,他一直都知道。
远处,云卷云舒。
耳边,是苏格兰高地的风声,自冰河世纪以来不变的旋律,苍凉、绵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