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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回】西门庆书房赏雪 李瓶儿梦诉幽情 (西门庆书房赏雪 李瓶儿梦诉幽情)(2 / 2)

陈敬济看西门庆和伯爵说笑近亵,便起身走了(第三个走)。于是席上只剩下了西门庆、应伯爵、温秀才。温秀才终于不胜酒力,西门庆着画童送他走,温秀才“得不的一声,作别去了”(第四个走)。书房中如今只有西门庆和应伯爵。饮勾多时,伯爵告辞,因见天阴地下滑,要了一支灯笼,和郑春作伴而去(第五、第六个走)。至此,席终人散,走得精光,而雪也停矣。走马灯式的人物上场下场,伴随着雪的由无到小,由小变大,再由大变小,由小变无,完全是传奇剧的写法,除了偶尔穿插大厅、仪门、月娘房里之外,布景始终只是西门庆的书房。

然而书房的戏还没有完全结束:三两日之后,残雪未消,西门庆在书房独眠,梦见瓶儿,二人抱头痛哭。西门庆“从睡梦中直哭醒来,看见帘影射入,正当日午,由不得心中痛切”。情人入梦,是极为抒情的事件,而帘影日照的射入,把生与死两个世界在梦中的交叉写得恍恍惚惚,尤传白昼梦回之神。作者引用的七言诗“残雪初晴照纸窗”是点睛之笔,因为这的确是一个诗意的境界。我们可以设想,当一个明朝或者清朝的文人读者在读到这一段描写时,必然会联想到古典诗词中无数梦中相思、梦醒空余惆怅的情景:因为这正是李商隐的《燕台四首·春》中所歌咏的,“醉起微阳若初曙,映帘梦断闻残语”的境界。而下面的“愁将铁网罥珊瑚,海阔天翻迷处所”,难道不可以描写虽然只不过是一个西门庆心中的那份惨痛情感吗。

但是,如果我们细看梦的内容,却是瓶儿诉说被前夫花子虚告状,关在阴间的牢狱里,血水淋漓,与污秽做一处受苦,多亏黄真人超拔,才得脱免,将去投生;又警告西门庆说子虚早晚要来报仇。这一席话,不但完全没有七言绝句所描绘的优美氛围,而且十分阴森凄惨。这是《金瓶梅》常用的手法:当读者蓦然看到抒情诗的上下叙事语境,才会意识到在这“诗意境界”背后,那毫无浪漫诗意可言的可怖现实。

然而情人入梦之后,紧接着就描写金莲来到书房,一眼看出西门庆哭过,用半是认真、半是嘲戏的口气说了一番醋话:“李瓶儿是心上的,奶子是心下的,俺们是心外的人,入不上数……到明日死了,苦恼,也没那人想念!”在金莲面前,西门庆不能不感到惭愧,因为在一个女人面前回忆另一个女人总是尴尬的,何况当初他们曾是多么热烈的情人,这一点,在《金瓶梅》读到后来的时候很容易忘记:西门庆对金莲其实是负心的,因为金莲要的,不是娶进门来而已,而是如胶似漆、誓共生死的情意。惭愧之余,西门庆开始用身体的亲热来弥补,而金莲娇艳、热情、充满生命的肉体,遂把西门庆完全拉回了现实人生。很多读者看到下文西门庆教金莲“品箫”,一定会觉得西门庆毫无心肝:怎么可以把相思梦和品箫连在一起?然而,这正是《金瓶梅》一书的深厚之处:它写的,不是那经过了理想化和浪漫夸张的感情,而是人生的本来面目。这个本来面目,也不像人们所想象的那样淫荡无情:西门庆为瓶儿而流的眼泪是真实的,金莲的吃醋是真实的,西门庆对金莲的惭愧也是真实的,企图用做爱来安抚金莲,同时填补内心因失去瓶儿感到的空虚,也还是真实的。前文西门庆对瓶儿的养娘如意儿爱屋及乌——“我搂着你,就如和他睡一般”——也是同样道理。这些都是感情,都是人世所实有的,真实而复杂的感情。

西门庆和金莲在书房里,听到应伯爵来访,来安请伯爵且闪闪,伯爵便走到松墙旁边,看雪坞竹子,金莲急忙趁机离开:“正是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雪的意象在这里再次出现,至此,才算真正完成“雪”在本回中的意象结构。

二伯爵一家

伯爵的妾春花给他生了个儿子,伯爵来向西门庆告贷。张竹坡云:“伯爵生儿,特刺西门之心,又为孝哥作映。”然而西门庆还是拿了五十两银子周济他。回到月娘屋里,月娘便问:“头里你要那封银子与谁?”张竹坡评:“月娘亦狠,无微不至。”西门庆和伯爵开玩笑:“好歹把春花那奴才收拾起来,牵了来我瞧瞧。”伯爵回答:“你春姨他说来:有了儿子,不用着你了。”张竹坡评:“明说孝哥。”因孝哥生之日,正是西门庆死之时。

应伯爵在谈话中提到第二个女儿,“交年便是十三岁”,昨日媒人来讨帖子,被伯爵回以“早哩,你且去着”,与九十七回中春梅为陈敬济娶亲、媒人来说伯爵第二个女儿遥遥相应。彼时伯爵已死,春梅嫌他的女儿在“大爷手内聘嫁,没甚陪送”,于是亲事未成。正应了伯爵在这回中说:“家兄那里是不管的。”又说,大女儿的陪送还是多亏了西门庆的资助。读此书,极有人世沧桑之感,《红楼梦》的后半,便缺少这一种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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