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原先新玉阁那位搬去后院住了?后院那地方可偏了。”
“新玉阁离王爷的住处那么近,当然是留给即将嫁进门的文家小姐住了。”
王府两个丫鬟一边把手中的红绸缎编织成花,一边小声嘀咕:
“原先那位眼睛都瞎了,身上又戴着刑部定的罪,王爷这是厌弃了他,他哪来的脸继续住那么好的院子啊?”
“也是,那位是戴罪之身,真看不出来,平时温文尔雅的一个人,私下里那么容不下别人,连太傅嫡女都敢推,还真是岐州那等小地方出来的蛮子,不知天高地厚,恶毒又粗鲁。”
“你们在那边说什么呢?!”听雪端着药碗路过,刚好听了一耳朵,出声斥道:“在王府里嚼舌根,担心我回禀王爷把你们都赶出去!”
那两个小丫鬟立刻闭嘴老实了下来。
京都王府有条不成文的规定,随州王府来的人,就是比他们这些久在京都的人要高一等。
因为能被裕王从随州带回京的,那必定都是心腹。
哪怕是听雪这样的侍女,在府里的品级也能凌驾于管事之上。
丫鬟们自然怕她。
见她们老实下来,又顾及药不能凉,听雪才暂时饶了她们。
她继续往后院走,目之所见,已经是喜庆一片,家丁正搭着梯子挂红灯笼,侍女则在缠着红绸缎,将府中的各处点缀得红艳艳,路过厨房的位置时,里面已经飘出佛跳墙的香味。
佛跳墙是中溱礼节中婚宴的重头菜,王府的喜宴自然要事事讲究,厨司提前六天就试起了菜品。
这味道光是闻着就能让土生土长的中溱人士置身于喜宴之中。
听雪暗暗叹气,只当闻不出这是个什么味道。
后院是整个裕王府最僻静的地方,楚韶独自坐在院中的石凳上。
他听着耳边枯叶落地的声音,才意识到秋天已经来了。
他知道自己在裕王府的处境同以往不一样了。
这几日淮祯也极少来看他——大概是后院实在太偏了。
但这些于一个瞎子而言,差别不大。
眼睛看不见了,心反倒静了下来。
他有功夫去细思当日在狱中听到的那些疯话,又想起在岐州侯府所见的一切。
心中蹿出一些大胆的猜测,仅仅只是一瞬而过的念头就惹得他心悸不已。
如果这些猜想是真的,那么他与淮祯岂不是隔着血海深仇的对立仇家?
光是这样想想,气血就控制不住地上涌,如果不是慕容的药压着,他这几日不知要吐多少次血。
木门推开的声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听雪的脚步声又轻又实,继而是瓷碗落到石桌上的磕碰声,温热的药香扑面而来,楚韶便知道,到了每日吃药的时候了。
“公子,小心烫手。”
听雪轻轻抓着楚韶的手去扶着碗沿,楚韶不愿意让人喂药,于是只能这样小心提醒着。
药入口是苦的,从前淮祯在他身边时,还会一句一句哄着喝,现在他人都不知道去哪了。
楚韶就这样一口闷掉了这碗黑褐色的药汁,倔得连眉头都不肯皱一下。
“司云呢?”
他忍下口中的苦涩之味,声音带着病中的沙哑。
“司云小哥今日还是去庄上帮着收麦子。”
听雪讲得很委婉了,近侍本来是不用干粗活的,司云是犯了错被罚过去干农活的。
楚韶心知肚明,并不开口为难听雪。
听雪怕公子伤心,补了一句:“王爷也是做给宫里那些人看看的,过几日,司云就能回来了。”
“嗯。”他知道淮祯的难处,所以出狱后也不曾闹过,这几日淮祯不来看他,他也没机会闹。
听雪又说:“宫里传了消息,圣上前两日又晕厥过去,殿下不得不在宫中侍疾,连王府都很少回来,公子别多心,仔细养着身体就是。”
这话是来宽心的,楚韶听得出来。
“起风了,公子不如回屋避一避?”
“不用,屋里待着闷。”楚韶迎风抬手,刚好接住了一片枯黄的落叶。
“你倒是悠闲自在啊。”
文容语提着粉色的裙摆,身后跟着六个仆人,大摇大摆地迈进后院。
楚韶听这声音就知道来者不善,他虚握住手心,将落叶包住。
“大胆,见到我家小姐,为何不行礼?”一个双脸红肿的丫鬟上前冲楚韶呵斥道。
听雪挡在楚韶面前,福了福身,行了一礼,“见过文小姐。”
文容语扶着发髻道:“小丫鬟,让你的主子来给我行礼。”
听雪直起身板,客客气气地说:“文小姐身上没有爵位诰命,同我家公子并无高低之分,按礼制是不必行礼的。”
肿脸丫鬟指着她道:“你放肆!!我家小姐是正二品太傅嫡女!”
听雪:“文太傅品阶高不等于文小姐品阶高,你可别逾制了,待哪日文小姐真封了爵位,不消你提醒,我家公子也会给文小姐行礼的,今日却是不必。”
文容语扯着嘴角,看了一眼身边跟来的管事妈妈,那管事的立即会意,上前抬手就掴了听雪一巴掌,“牙尖嘴利,敢在主子面前放肆?!”
好响亮的一道声音,楚韶捏碎了手心的枯叶,抬手将护在自己面前的听雪拉到身后去。
“文小姐何苦为难一个小丫头?”
文容语仔细盯着他的眼睛看,见他双眸果然黯淡无神,对外界的光亮做不出反应,才信他是真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