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中巴车,天已经完全黑了。刚才还是细针似的雨丝已变成瓢泼大雨,雨点打在伞上“嘭嘭”作响。路灯下,建文正撑着伞站在距我下车不足两米处。
寒冬雨夜,暖酒热汤,故友相对而坐,这本该是古龙式的重逢,把酒叙情,豪气干云。可七个多小时的车程和袭骨入髓的寒意早就让我又累又冻,更要命的是胃差不多已经空了一天了。
我就像个时日无多虚弱得厉害的耄耋老者,把瑟瑟发抖的身子窝在建文家的电火桶里,静静期待着这个四边围着木板,下面装着发热灯管的奇怪东西焕发出神奇的力量让我再次重生。
建文爱人忙着将一只玉白色的炭炉摆上桌子,再将盛满黄豆牛肉的火锅放在上面。他已经读大二的儿子将早就准备好的过年待客的菜满满地摆了一桌。建文收拾好我带给他们全家的礼物,靠着我在桌子的右上边坐了下来。
“怎么样,缓过来没?缓过来就走一个?”
“可以。”我将不再发僵的两只手从电火桶里抽出来,“但得先说好,不准灌酒。”
除了我和尉迟,大学同学之中没有人知道建文的真实酒量。同年级一班里有个来自东北的大个子,好酒,而且好的还是五十度以上的高度酒。进校报到后的一个月内,他借着联络感情的机会,逐个寝室的找人拼酒。班上六七个寝室,三十几号人,不分男女,全都被他喝吐得不成人形,丑态百出。有的抱着床杆直叫“宝贝”,有的一时没忍住当场吐在桌上的菜碗里,有的则痛哭大叫“世界末日已然来临,谁来拯救众生”之类的胡话。
在本班几战成名后,大个子放言先搞定针推系,再决战整个滨州中医药大学。可是后来同学们突然发现他不明原因的变得无比低调,但凡有人找他喝酒,总是委婉的以“最近事忙,改日改日”为由拒绝。其他人都以为大个子身体出了什么毛病,更有好事者言之凿凿,说他因为过量拼酒,得了严重的胃溃疡,还曾经送医院去抢救过。这些都是扯淡。背后的真相只有我、建文和尉迟三个人知道。大个子曾经在医院抢救过不假,可并不是因为什么胃溃疡,而是酒精中毒。
自从喝遍一班无敌手后,大个子就虎视眈眈地盯上了我们二班。
建文人如其名,文质彬彬,跟班上的其他男同学相比显得书生气十足,如果要打群架的话,他肯定会被第一个盯上。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大个子找我们二班拼酒首先找的就是建文。两个人约好了时间地点,点好菜,大个子问建文你能喝多少。
建文没说话,只是竖起一根食指。于是,大个子叫了两瓶一斤装五十六度的红星二锅头,一人一瓶。
也不知道两个人到底喝了多少,等我跟尉迟接到建文电话赶过去的时候,大个子像一摊烂泥瘫在地上不省人事了,嘴角、胸口和两只裤腿全是吐出来的胃容物,那酸腐的臭味熏得路人捏着鼻子避得远远的。建文看来也够呛,说话舌头都伸不直。
我让路过的另外一个同学陪着建文回寝室,自己跟尉迟赶紧把大个子送到学校附属二院。诊断结果是急性酒精中毒,人已经处于昏迷状态。医院的老师连忙开医嘱,洗胃补液促醒,足足折腾了一宿。天亮回到寝室,见建文在床上鼾声震天,我跟尉迟悬着的心才算放下来。
事后跟建文一说,他也有点后怕。问两人喝了多少酒,他却笑笑不提。
直到临毕业前,我正好有一次跟大个子吃饭,提起这事,他怵得直摇头。
“从来没见过酒量这么大的。”大个子言语之间仍是心有余悸,“就是搁俺们那,也不容易找到。”
原来那天俩人将两瓶一斤装五十六度的二锅头干完后,叫服务员再上了两瓶。等这两瓶干完,大个子已经觉得扛不住了。谁曾想,建文却意犹未尽,又叫了一瓶,说两人对半分。
这场拼酒是大个子挑起来,现在应战的没倒,挑战者倒趴下了,要是传出去那还不得被人笑话死。大个子牙一咬,心一横,暗想今天豁出去了,大不了明天去医院输液。半瓶喝完,大个子当场就吐了。不过那时候人还是清醒的,他问建文你到底能喝多少。
“他怎么说的?”我问大个子。
“这个狗-日-的,”大个子夹了一块肉咬牙切齿的嚼着,“他说他能一直喝。奶奶个熊,他竖起一根食指的时候,我以为他意思是能喝一瓶。”
大个子的话笑得我肚子都抽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