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姓杨的弟子走到东方不败面前, 说道:“教主,这是这三个月的账簿。”
东方不败“嗯”了一声,并不抬头, 说道:“放在桌上。”说话之间,又将面前的书册翻了一页。
那姓杨的弟子将账簿放到桌上,整理好后, 说道:“教主,你这杯茶已经凉了,属下给你换一杯热茶。”
东方不败抬起头来, 看了他一眼,说道:“难道你不知道,我从来不喝经过别人的手的东西吗?”
那姓杨的弟子忙道:“属下刚进神教几个月, 从前一直在山下做事, 前几天才被调来山上做事的。不知教主有这禁忌,还望教主恕罪。”
东方不败收回目光,说道:“下不为例。”
那姓杨的弟子满脸感激, 说道:“教主宽宏大量, 属下感激不尽。”瞥了一眼, 见旁边放着一个红泥小火炉, 小火炉上面放着一只水壶, 不远处放着一只竹篮,里面放着四块木炭, 说道:“教主,属下给您新烧一壶水。”
东方不败“嗯”了一声,说道:“去。”
那姓杨的弟子得了吩咐,走到小火炉前面,用铜钳拾了两块木炭, 点着以后,放在小火炉下面。水壶里本就有大半壶温水,倒不用他现去打水。
那姓杨的弟子四下打量,见东方不败面前的点心碟子空了一半,便去厨房叫人送来几碟点心,知道东方不败对他缺乏信任,所以不吃他经手的东西,于是吩咐厨房将点心送到书房,他自己则空手回到东方不败身边。
东方不败看完一本账簿,不用开口,那姓杨的弟子便将下一本送到东方不败面前,东方不败需要写字了,只是抬头去看笔架,不等伸手,那姓杨的弟子已将蘸了墨汁的毛笔递到东方不败面前了。
日月神教虽然人多势众,毕竟只是江湖帮派,教众大多是些在刀尖上讨饭吃的粗鲁汉子,东方不败加入日月神教以后,便凭着自己的机警聪明,往往别人说半句话,他立时便能猜到人家的心意,而在教中混得风生水起。
但他的聪明才智多是用在料理教内事务,与人勾心斗角上面,这姓杨的弟子这等殷勤服侍别人的本事,即使是他也得甘拜下风,神教中那些粗鲁汉子,更是给这弟子提鞋都不配。
东方不败头一回被人服侍得如此周到,不免有些新奇,看完手上这本账簿,侧头看了那姓杨的弟子一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姓杨的弟子恭恭敬敬地道:“回教主:属下叫作杨莲亭。”
东方不败因为殷梨亭的关系,爱屋及乌,对殷梨亭的名字中的这三个字都很有好感,听这弟子名字里也有个“亭”字,说道:“你的名字起得很好啊。”
杨莲亭脸上现出惊喜之色,说道:“能得教主一句夸奖,就是这名字三生修来的福分了。”顿了一顿,又道:“其实属下本来叫作殷莲亭的。”
东方不败听到“殷莲亭”三字,想起他的殷梨亭来,心中生出丝丝缕缕的甜意,问道:“那你为何改名了?”
杨莲亭道:“后来属下父母双亡,没钱料理丧事,家里的表嫂把属下卖给了一户姓杨的人家,属下就跟着如今的父母改姓杨了。”
东方不败从小家境贫寒,若非十一岁时认得童百熊,童百熊见他很有骨气,对他十分欣赏,多年来一直拿钱财救济他,他和父母早就饿死了。东方不败小的时候,家里的亲戚也曾劝过他父母把他卖了,多换点钱,以后日子过得好了,再生个孩子就是了,只是他父母始终不肯答应。
这时听说杨莲亭也有如此遭遇,东方不败难免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感,脸上却不显露半分,说道:“原来如此。你的遭遇也是坎坷,好在你已长大成人,既已加入神教,便好好当差,你父母见你有个好前程,也能安心了。”
这句话是东方不败加入日月神教的时候,童百熊跟他说过的,只是童百熊跟东方不败说这句话当真出自肺腑,怜惜之意溢于言表,东方不败跟杨莲亭说这句话,却只是教主对属下公事公办的勉励罢了。
东方不败说完这话,继续核对账目,杨莲亭在旁边默默守着,继续给他递笔递纸,殷勤周到。
贾珂本来是想要看看杨莲亭到底有什么本事,在书里把东方不败迷得如痴如狂,只要杨莲亭皱一下眉头,对他恩重如山的童百熊,也眼睛都不眨一下地杀了,这时见杨莲亭只是殷勤服侍,远非自己想象的天雷勾地火,一见定终身,不由大感无趣。再去看王怜花,但见王怜花闭着双眼,靠在他的身上假寐,脸上写满了对他竟然拉着他偷看这么无聊的事情的鄙视之意。
贾珂心下有些尴尬,心想:“我若早知杨莲亭这小子如此无用,绝不会在这里浪费时间看他如何伺候人的。”笑吟吟地道:“贵客远道而来,东方教主端坐屋中,岂是待客之道?”
贾珂第一个字刚一出口,东方不败已经闪身来到他们面前。王怜花却比东方不败还要快上一筹,在东方不败来到他们面前之时,便已站直身子,笑吟吟地瞧了过去。
东方不败乍见贾珂和王怜花出现在黑木崖上,不免有些惊讶,他倒不奇怪贾王二人是如何不惊动沿途严密防守的教众,悄无声息地来到崖顶的,只是奇怪他二人怎会来黑木崖,随即转念,已然猜到两人来意,微微一笑,说道:“果然是贵客,请进来。”
杨莲亭正自全心全意地观察东方不败,突然间听到贾珂说话,不免吓了一跳,一惊之下,握住腰间长刀的刀柄,便要迎敌。但见东方不败当先走进大厅,脸上神色平静,丝毫不见敌意,两个陌生少年走在他身后,脸带微笑,神态轻松,显然和东方不败是旧识。
杨莲亭连忙放开了手,从柜中取出两个茶杯,放在桌上,拿起茶壶,斟了两杯热茶,见东方不败坐到桌旁,便将东方不败那杯热茶端到他的面前,然后在东方不败身后站定。
东方不败道:“你下去。”杨莲亭答应一声,转身退下。
贾珂见杨莲亭离开了,笑道:“你终于肯做教主了,真是不容易。是什么让你回心转意了?”
东方不败微微一笑,说道:“你们从山下上来,难道不知最近出了什么事?”
贾珂笑道:“自然知道。老实说,我们就是上山来看你的热闹的,顺带找任我行算算从前的账。不过我只知任我行派去的信使在武当派面前揭穿了你的身份,料到你会对任我行十分记恨,不想你竟然直接篡位,自己做了教主。”
东方不败听贾珂提起这事,脸上一冷,说道:“我从前只想跟亭哥安安生生地过日子,反正我早已无心处理教中事务,任教主又确实待我不薄,只要他不来招惹我和亭哥,我也愿意让他在神教安养晚年。
谁想他明知我一直瞒着亭哥自己的身份,却派了一个蠢货去武当山给我送信,还故意不提醒那个蠢货不要在武当派面前说破我的身份,坏了我的大计。既然任教主对我不仁,我也只好提前给他送终了。”
贾珂心想:“是啊,坏了你的cosplay大计,你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天天不务正业,待在武当山上假扮名门正派的弟子,真的这么有意思么!”
虽然东方不败说他给任我行送终了,但贾珂还是有些不放心,问道:“你是真的杀死任我行了?可不要因为一时心慈手软,饶了他的性命,过个十几二十年,他又出来祸害江湖,害了你的亭哥,到时你再后悔可也晚了。”
东方不败好笑道:“难道我看上去如此慈眉善目?”
贾珂心想:“你在书里可不就是心慈手软的令人难以置信么。”但想自己都把殷梨亭拿出来说事了,以东方不败的性格,即使他先前因为一时心软,没有杀死任我行,而是像书里一样将任我行囚禁在西湖下面,如今为了殷梨亭的安危,也不会放任任我行苟活于世了。
于是微微一笑,说道:“这可说不准。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和殷梨亭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既然他没有变得像你一样心狠手辣,只怕就是你变得像他一样心慈手软了。我听无忌说,殷梨亭现在正在山下发愁应该如何向你赔罪呢,你一点表示都没有吗?”
东方不败听说殷梨亭正在发愁如何向自己赔罪,丝毫不觉意外,只是一笑,然后道:“他不辞劳苦,不顾正邪之分,来黑木崖找我,我自然不能没有表示。”顿了一顿,又道:“我已经安排了一出好戏,就等他上山了。”
王怜花随口问道:“苦肉计?”
东方不败笑道:“你很了解么。”
王怜花也是一笑,说道:“只是略有涉猎。不过东方教主,你莫要忘了,殷梨亭这次不是自己来的,俞莲舟和张松溪都是精明机警之辈,殷梨亭看到你吃了苦头,心下立时便会软了,他们却不会。你在山上演苦肉计,小心弄巧成拙,让他们意识到你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他们,那他们才真要对你生出嫌隙来了。”
东方不败叹了口气,说道:“我自有分寸。”
若非实在拉不下脸来向武当派众人赔罪,东方不败也不必身份一被揭穿,就点住殷梨亭的穴道,溜之大吉了。西门常胜是江湖上的无名小卒,自然可以随心所欲地在武当山上做殷梨亭的媳妇,平时跟武当派众人有个磕磕绊绊,赔礼道歉也不觉没面子。但是东方不败好歹也是日月神教第一高手,从前的副教主,现在的教主,再去低声下气地向武当派赔礼道歉,他可丢不起这个人。
不过等房门一关,他再向殷梨亭低声下气地赔礼道歉,这个人他倒是丢得起的,何况以殷梨亭的性子,估计他叹一口气,殷梨亭立马就会原谅他,然后心甘情愿地把错误揽到他自己头上了。
东方不败想到和殷梨亭在房里的情形,高兴起来,向贾珂瞧了一眼。
贾珂知他心思,笑道:“我听无忌说,他们今天晚上肯定就能拿出计划来。你若是急着见人,我和王公子就辛苦一趟,去山下催催他们。不过咱们事先说好,你用完了任我行,把他的尸体给我。他派手下在西域围堵王公子,害得王公子吃了好大的苦头,我们无论如何也得在他的尸体上踹几脚,让他没法舒舒服服地去投胎。”
东方不败见贾珂听说自己要用苦肉计,就猜到自己要用任我行做文章,丝毫不觉意外,微一沉吟,说道:“任我行派手下在西域围堵王怜花,是为了屠龙刀?那会儿我在武当山上,后来回了黑木崖,才听说神教数百教众被王怜花扣在了西域,不许他们回来。你们想要任我行的尸体,给你们便是了,可惜任盈盈先前被人劫走了,否则一并送给你们了。”
东方不败本来只是风雷堂的副香主,任我行对东方不败破格提拔,连年升他的职,最后让他做了副教主,还传授给他《葵花宝典》,对他的恩德着实不小,不过任我行本就是个杀人如麻的魔头,而且东方不败也已经想好自己杀死任我行的原因,倒不怕武当派因此责怪他。
但是任盈盈只有十五岁,东方不败若是把她一并杀了,武当派难免会怪他辣手无情,连年轻姑娘都不放过。可是任盈盈是教主爱女,在教中地位超然,近年来也培养了自己的势力,东方不败又没打算隐瞒任我行的死因,若是留下任盈盈的性命,她和任我行的心腹勾结在一起,日后难免更多后患。
东方不败虽然不怕任盈盈来找他的麻烦,但不想任盈盈破坏他和殷梨亭平静的生活。贾珂和王怜花本就不是心慈手软之辈,又和任我行有仇,东方不败想把任盈盈一并送给他二人,就是想借他二人之手除掉任盈盈。
贾珂对这位稍不顺心,就让别人刺瞎双目,发配海岛的任大小姐,可没有半点好感,自然乐意做这个顺水人情,微微一笑,说道:“有你这句话,下次我们见到任小姐,可就老实不客气地把她带走了。”
东方不败一笑,说道:“你们不必跟我客气,只管把她带走就好了。”目光向门外一瞥,说道:“我还有件事要请你们帮忙。”
贾珂和王怜花离开黑木崖以后,便照着张无忌所说的地址找了过去,来到客栈前面,就见张无忌和赵敏站在一株柳树下面说话。
贾珂走了过去,问道:“无忌,你六叔想好什么时候上山了吗?”
贾珂突然搭话,张无忌吓了一跳,回头一看,见贾珂和王怜花走了过来,喜道:“小叔叔,小花叔叔,你们是从黑木崖上下来了?”
贾珂点了点头,叹道:“不错,我们刚刚从山上下来。”
张无忌见贾珂脸上不见半点喜色,一颗心直往下沉,说道:“小叔叔,难道六婶他……不想跟六叔和好了?”
贾珂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说道:“那倒不是,只不过……”
王怜花走了过来,悠悠道:“……只不过日月神教发生大变,一是任我行不知所踪,如今教主是东方不败,也就是你六婶。二是东方不败虽然极力掩饰,但我们还是在他的房间里找到了刚刚开封的伤药,在火盆里找到了已经烧成灰烬的绷带。
三是我们在药房里找到了一些药渣,都是一些治疗内伤的药材。我们在山上没有惊动东方不败,没有给他把脉,所以不确定他现在情况如何,但你还是让殷梨亭做好心理准备。”
张无忌呆了一呆,没想到他们还在商量如何哄得东方不败和殷梨亭重归于好,东方不败已经篡位做了日月神教教主,还身受重伤,性命堪忧了。
他先前听说平素对他们和蔼可亲的六婶,竟然就是杀人如麻的魔头东方不败,心里还有一种不真实感,料想其他人也是如此,此刻终于真切地体会到,六婶和他们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张无忌急道:“我去告诉六叔……”
贾珂拉住张无忌,说道:“不是我说我大哥的坏话,不过他素来擅长装腔作势,说不定房里的伤药,火盆里的绷带,药房里的药渣,都只是他安排的苦肉计罢了。”
王怜花脸上现出几分不满之色,说道:“贾珂,你这样说,是不相信我的医术,还是不相信我的武功?这苦肉计是要演给别人看的,如今观众都在山下,东方不败自己在山上演苦肉计,那叫独角戏,观众连看都看不见,他的戏能打动谁?
我看他早已伤到五脏六腑,现在还能坐在椅上,不过是凭着一股劲儿硬撑着罢了。若是不立刻去请名医给他治伤,再过几天,他心里这股劲儿消散了,一定连坐也坐不住了。”
张无忌心中一凛,深觉王怜花此言有理,说道:“我去告诉六叔!”说罢,飞奔着回了客栈。
赵敏见张无忌走了,笑吟吟地道:“你们两个一唱一和,果然比自己唱自己和高明多了。”
贾珂一笑,说道:“没办法,受人之托,自然只能忠人之事。不过我看赵姑娘是不懂这句话的。”
赵敏道:“我哪里不懂啦?你在西域没有找到谢麟?”
贾珂道:“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