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道:“这位长官,自来男女七岁不同席,武师兄虽然是沅君侄女的养父,可是沅君侄女都这么大了,两个人住在一起只怕很不方便,何况不止武师兄住在这里,敝人和另外两位师兄也都住在这里,我们三人和沅君侄女没有亲缘关系,沅君侄女若是在这里留宿,那才是有损她的清誉呢。”
尹侍卫笑道:“朱先生说的是平时的规矩,如今你们是在宫里,规矩自然有所不同。倒不是说宫里就不讲究礼教大防了,皇上自然是最在意礼教的人了,只是皇宫是皇上、太后娘娘、各宫娘娘、皇子公主居住的地方,再尊贵不过了,主人家就留客人在家里住几晚,这件事外面能做,宫里可做不得。皇上留几位在宫里小住,已经是破例,岂能再为何姑娘开一处宫殿?”
朱子柳当然明白尹侍卫的意思,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别说皇帝只是要何沅君和他们住在一起,就算皇帝要他们立刻自尽,他们也没有资格不做。
朱子柳见尹侍卫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只好向尹侍卫拱了拱手,说道:“敝人虽然不才,‘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这个道理,敝人还是明白的。只是……”
他向来以圣人之言为自己的做事准则,这等有辱斯文的事情,他实在说不出来,却也不能不说,一咬牙,继续道:“皇上怕是有所不知。沅君侄女虽然不是武师兄的亲生女儿,但毕竟自小被武师兄收养,以父女相称,也不知武师兄是中了什么邪,竟然对沅君侄女生出男女之情,不甘心只做沅君侄女的父亲,今天听说沅君侄女和别人私定终生,就受了刺激,脑袋不太正常了,行事不能以常理揣度。如今武师兄就住在这里,敝人只怕……”
话未说完,忽听得一个男子声音大吼道:“乖女儿,你回来了!”声音中充满了喜悦之情,转眼间声音的主人就来到众人面前,一把抓住了何沅君的肩膀,但见这人四五十岁年纪,须发皆黑,皮肤黝黑,却不是武三通是谁?
何沅君本来听到朱子柳极力请求尹侍卫带自己离开这里,不惜说出武三通对自己的龌龊心思,虽然窘迫难当,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但知道这件事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心里还是感激朱子柳的,只是涨红了脸,在旁边默不作声地听着。
这时被武三通抓住了肩膀,何沅君本来红得快要滴血的俏脸登时变得惨白,想要挣脱武三通的束缚,偏偏武三通的大掌犹如铁爪一般,紧紧抓着她不放,她挣脱不开,只能哀求道:“你快放开我,别人都在看着呢。”
朱子柳也劝道:“武师兄,快放开沅君侄女。”
换做平时,武三通也就放开何沅君了,但他今天下午才经历了突然得知何沅君偷偷怀了小白脸的孩子,突然发现何沅君跟着别人私奔了,这时看到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的何沅君,只觉她是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何况她是那样的柔弱,仿佛一枝已经枯萎的荷花,在风中不住颤抖,随时都会栽进下面的淤泥之中,他更不肯放开她了。
武三通一时疯劲上来,手上又用了几分力气,疼得何沅君差点哭出来,说道:“不放!我若是放开你了,你是不是又要跟那个小白脸畜生私奔了?阿沅,你从前说过,你要一辈子留在爹爹身边,这话是你说的,你还能反悔吗?往后我一刻也不会离开你了,哪个小白脸畜生再来勾引你,我定要把他的脑袋砍下来!”
朱子柳想让这些侍卫亲眼见见武三通的疯劲,毕竟听别人说的事情,远不如亲眼见到的冲击大,也方便自己劝说这些侍卫帮自己向皇帝求情。这时见这些侍卫看也看过了,武三通再闹下去就很难收场了,朱子柳连忙抓住武三通的手,好不容易把他的手从何沅君的肩上拽了下来。
朱子柳留个心眼,把武三通的手拽下来以后,也没有放开,就这样抓着武三通的手,说道:“武师兄,沅君侄女既然已经回来了,自然不会离开了。咱们现在毕竟是在皇宫,你好歹考虑考虑师父。”
武三通素来对师父又敬又畏,听到朱子柳提到师父,心中一凛,脑袋也清醒起来。其实只要何沅君在他面前,他心中欢喜,疯病自然好得很快,说道:“是我孟浪了,我只是见到阿沅回来了,心里太高兴了,高兴得有些忘乎所以了”
然后看向何沅君,说道:“阿沅,爹爹带你去收拾房间,你看看你喜欢哪一间房间,你选好以后,爹爹就搬去你旁边住。”说话时挣脱了朱子柳的手,抓住了何沅君的手。
何沅君脸色煞白,却也不敢反抗,只能跟着他向里面走。跟着何沅君过来的冬华也是惨白的一张脸,下意识地看向鸿章,见鸿章脸上十分平静,和平时一模一样,这才有了几分底气,又见鸿章跟在何沅君后面向里面走去,只好惨白着脸跟了过去。
直到武三通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朱子柳才向尹侍卫拱了拱手,长叹一声,说道:“长官,武师兄的疯病,您刚刚也看见了。唉,他的心病,都是因为沅君侄女而起,您一定知道,疯子的行为,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疯子发疯的时候,也是完全不知道礼义廉耻的,若是让沅君侄女留在这里,万一武师兄疯病发作,做下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那可如何是好?
而且武师兄每次疯病发作,总是口无遮拦,什么话都能往外说,皇上让沅君侄女在这里,本是一片好心,但若此事传将出去,怕是会有损宫中的清誉。”
他几次强调武三通有疯病,发疯的时候,不知礼义廉耻,没法控制自己,既是给武三通脱罪,意思是说,即使武三通做下了那等猪狗不如的事情,也是因为他犯了疯病,和他本人没有关系,也是说这里发生的事情瞒不住,即使皇帝让这些侍卫闭嘴,武三通发疯的时候,自己也会把事情说出来,所以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让何沅君住在这里。
尹侍卫也叹了口气,说道:“朱先生说的有理。不过,你看令师兄那副模样,如果现在让何姑娘搬走了,令师兄能善罢甘休吗?朱先生大概只知道令师兄在客栈里大打出手,打伤了数十名官兵,还绑架了一个长官,在街上大叫大嚷自己对何姑娘的心思,还不知道令师兄到了宫里,也因为何姑娘大闹了一场。
当然了,令师兄在宫里大闹的时候,说的那些话,我们没敢一五一十地告诉皇上,免得污了圣耳,但是令师兄大闹禁宫,被侍卫卸掉了胳膊还在大叫大嚷这件事,皇上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派我们这么多兄弟在外面站岗了。如果我现在带何姑娘离开,令师兄又发起疯病,要冲出去找何姑娘,皇上追究下来,我们谁也承担不了这个责任。”
朱子柳听了这话,脸都白了。他想武三通从前也是御林军总管,再怎么疯,在宫里也该知道分寸,哪想到他竟然胆子大到在宫里发疯,如果武三通不是为了“十二月二十七”来的,只凭这一件事,他现在一定已经身首异处了。
朱子柳这时也明白皇帝为何要他们住在宫里,却不接见他们,不许他们出去,还让这么多侍卫看守他们了,这就是对他们的惩罚,皇帝让何沅君住在这里,只怕也是为了惩罚他们。
尹侍卫见朱子柳不说话了,知道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了,不再多说,退了出去。
武三通拉着何沅君走进里面,让何沅君自己选房间,何沅君神色木然,宛若行尸走肉,武三通问她十句话,她才回答一句,要她选择房间,她也完全不说话,反正无论她选择那间房间,武三通都要住她隔壁,选不选房间,还有什么意思。
经过一间窗户的房间的时候,何沅君终于停下了脚步,说道:“我要这间房。”
武三通向里面望了一眼,说道:“不行!这房间连窗户都没有,晚上我怎么来看你睡得好不好。”
两个人都忘了眼下武三通没法出去,根本不可能到窗户外面去看何沅君,只当还和从前一样。
何沅君听了这话,垂下了头,说道:“那您帮我选。”
武三通听了这话,十分高兴,带着何沅君来到了他的卧室隔壁,说道:“你就住这间。这里和你那三个叔伯离得也远,晚上你就不用关门了。”
何沅君身子轻轻一颤,没有说话。
冬华见武三通说话如此不堪,忍不住同情起何沅君来,偷偷看了鸿章一眼,见她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禁暗自叹服。
武三通拽着何沅君进了房间,问她喜不喜欢,何沅君神色木然地看向窗外,仿佛一句话都没有听见。
武三通说着说着,见何沅君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像极了和小白脸私奔未果,被家里人强行带回家来,如今身子在家里,心却还在小白脸的身上,突然间目露凶光,抓住何沅君的肩膀,恶狠狠地道:“那小白脸呢?你还惦记着他是不是?”
何沅君神色木然地道:“哪有小白脸。”
武三通咬牙切齿地道:“他挺黑的,是不是?你既然喜欢脸黑的,何必去找别人?那小黑脸畜生,现在哪呢?”
何沅君没有理睬武三通,武三通认定她这是心虚,恨得脸上肌肉扭动,拼命去摇何沅君的肩膀,咬牙切齿地道:“说啊!说啊!他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维护他!”
何沅君被他摇的快要晕倒了,只能服软,说道:“我真的不知道。我没有和他私奔,我是被人打晕带走了。”
武三通转怒为喜,说道:“你和那小黑脸没什么?真的?真的?你不会离开我的,是不是?”
何沅君道:“我和他什么也没有。”
武三通道:“你也没有他的孩子,都是别人骗我的,是不是?”
何沅君点了点头。
武三通心中又欢喜,又激动,说道:“我就知道这都是假的,我就知道你还是我的乖女儿——”
便在此时,忽听得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说道:“老爷,姑娘被人扔在院子里好久,一直没有洗过澡,身上一定脏得很。还是先让姑娘洗个澡。”是鸿章的声音。
武三通虽然不满这丫头打断自己说话,但想到她说的有理,也就没有发火,点了点头,说道:“你去向那些侍卫要热水。”
鸿章道:“是。”离开房间,走到门口,推开大门,向几个守在门外的侍卫说道:“侍卫大哥,我们姑娘要热水洗漱,请问热水从哪里取?”
按说应该是太监送过来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就是皇帝看他们不顺眼,竟然没有安排太监把热水送过来,还得他们自己去热水房取热水。
一个侍卫说道:“我带你去。”
鸿章欢喜说道:“多谢侍卫大哥。”
她跟着那侍卫来到热水房,热水房里烧好的热水刚刚送去了几个妃嫔那里,炉子上的水还没烧好,鸿章只能在热水房里等着,不一会就听到外面想起一道声音:“常公公,我要两桶热水。”
那个姓常的太监奇道:“明蕊姑娘,公主房里的热水应该已经送过去了。”
明蕊道:“已经送过去了,这是又要的。皇上刚刚从宫外请了个大夫过来,好像在卫国挺有名的,他倒真有几分本事,公主本来一直昏迷不醒,被他扎了几针以后,听到我们说话,竟然有反应了。”
常太监面露喜色,说道:“这可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公主果然有福气!”
明蕊笑道:“那大夫也很有福气,皇上见公主有反应了,直接赏了那大夫一百两黄金。”
常太监忍不住羡慕道:“那大夫只怕一辈子也没看过那么多金子。”
明蕊笑道:“这谁知道,我看那大夫倒是挺沉得住气,没有因为皇上的赏赐,就高兴得忘乎所以了。这不,他叫我过来要两桶热水,还得是刚烧开的热水,泡上一些药材,明天用泡好的药水,帮公主把体内残余的毒素排出来。”
常太监道:“这刚烧开的热水好办,不过炉子上的水还得等一会儿才能烧好。要不姑娘先回青凤阁,等水烧开了,我再让人给姑娘送过去,本来这两桶水,姑娘自己也是抬不动的。”
明蕊道:“不用了,我在这里等一会儿就好。我把木桶都带来了,一会儿水烧开了,先倒我这两个桶里,我把药材放进去了,再劳烦公公给我找两个人,帮我把这两桶药水抬回去。”说话之间,已经走了进来,见房中俏生生地站着一个美貌丫鬟,不仅模样陌生,还是民间打扮,不由奇道:“这是谁家的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