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听说这个一品堂的高手姓段,对大理国皇室的秘闻了如指掌,武三通自然一下子就想到了段延庆。
不过段延庆虽然是四恶之首,毕竟曾经也是太子,他是君,武三通是臣,武三通心情激荡之下,竟然忘记了臣子的本分,对段延庆直呼其名,话一出口,便即反应过来,却又不知应该如何称呼段延庆,总不能称呼他为“延庆太子”或者“段殿下”,从前的太子做了四恶之首,大理国可丢不起这个人。
那宫女一笑,说道:“一品堂里姓段的人,好像就那么一个。”
其实这宫女根本不知道这个高手是谁,所以给的回答也是这样模棱两可,如果武三通觉得这个高手就是段延庆,听到她的话,自然会认为她是在肯定他这句话,如果武三通说段延庆只是在试探她,她这句话也给自己留下了回旋的余地。
武三通不疑有他,心想:“果然是延庆太子。”不禁埋怨段延庆做不成皇帝,就完全不顾大理国的体面了,连这种令师父颜面扫地的丑事都能随便乱说,一个小小的宫女都知道的这么清楚,武三通简直不敢想象,西泥国到底有多少人听说过这件事,取笑过他畏若神明的师父。
何况段延庆丢了皇位,应该怪当年造反的奸臣,拿不回皇位,应该怪现在做皇帝的段正明,段延庆的父亲能有皇位,还是因为一灯大师自己没有儿子,就从侄子中挑中了段延庆的父亲,段延庆不对一灯大师感恩戴德,竟然在外面大肆宣扬一灯大师的丑事,但凡有点良心的人,都做不出来这种事,这段延庆究竟是什么畜生!
武三通越想越怒,对这件事倒是深信不疑起来,正自琢磨自己能为师父做些什么,来减轻这件事对师父的影响,忽听得脚步声响,原来是周伯通和罔萌世安走了进来。
武三通一见周伯通,就想起他和刘贵妃私通,逼得师父不得不退位为僧的事,随即想起自己深爱何沅君,何沅君也说过永远不和自己分开,却不声不响地跟着陆小凤跑了,昔日的师父,不就是今日的自己,昔日的周伯通,不就是今日的陆小凤?
他没有见过陆小凤,只是听说他素有风流之名,想来模样应该十分英俊,这时狂怒之下,竟把周伯通当成了陆小凤,右手食指倏地伸出,便往周伯通肩上点去,正是“一阳指”。
周伯通见武三通莫名其妙向自己出手,也不着恼,闪身避开,笑道:“你这是指头痒痒,要跟我交手不成?反正陆小凤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我正闲得无聊,咱们便来斗几个回合。”
其实武三通武功远逊于周伯通,周伯通跟他打架,便如大人跟小孩打架,能有什么意思,只是周伯通心中有愧,对和一灯大师有关的人总是格外宽容,见武三通对自己出手,只道武三通也和自己一样喜好武功,想要跟自己过招来打发时间,便决定陪武三通玩上一玩。
武三通见自己数十年苦练,竟然被周伯通轻轻松松地避开,不禁又惊又怒,又是沮丧,想到周伯通提起陆小凤,心中更加愤怒,心想:“你和陆小凤都是小白脸畜生,专爱勾引别人家的好女子。”忽然想起一事,心中一凛,目现凶光,恶狠狠地道:“你和陆小凤见面,你们都聊什么了?是不是聊我的阿沅了?你们一个人骗她不够,难道还要两个人一起骗她吗?”
周伯通笑道:“你这人真是疯疯癫癫的,你当你女儿是个宝,就要别人也都把她当成宝吗?我跟陆小凤聊你的宝贝女儿有什么意思?她若是本武功秘笈,倒还值得聊上几句。”
武三通对何沅君视若珍宝,听了周伯通的话,愈发恼怒,一时疯劲上来,双目瞪视着周伯通,一会儿把他当成周伯通,一会儿把他当成陆小凤,连他脸上的胡子也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满脸都是凶戾之色,说道:“你这小白脸真会说啊,你就是天天说这种话,假装自己洁身自好,不近女色,才哄住了我的乖女儿,是不是?
陆小凤,你以为你不跟我的阿沅说,阿沅就不会知道这些事了吗?哈哈,哈哈,天底下可不止你这个小畜生长了一张嘴,等我见到阿沅,定要告诉她,你和刘贵妃做下的那些丑事,看她要不要你!她一定不要你了!她一定不会要你了!”
周伯通在一旁听着,先是因为武三通叫他小白脸感到好笑,他年轻的时候没被人叫过小白脸,想不到这么大年纪了,反而被人叫了一回小白脸,待得听到武三通叫他陆小凤,心下恍然,暗道:“原来这家伙把我当成陆小凤了,段皇爷人这么好,怎会收了这样一个疯疯癫癫的徒弟。”
跟着听到“你和刘贵妃做下的那些丑事”,周伯通登时大惊失色,他当然知道瑛姑姓刘,从前是贵妃,武三通是一灯大师的臣子和徒弟,他口中的贵妃,自然只能是一灯大师的贵妃,他口中的刘贵妃,不是瑛姑又能是谁?
周伯通心想:“他把我当成陆小凤了,他说‘你和刘贵妃做下的那些丑事’,这个‘你’指的必然不是我而是陆小凤。陆小凤和瑛姑……瑛姑和陆小凤……”
虽然当年一灯大师得知他和瑛姑的私情以后,就把瑛姑叫来,命他和瑛姑结为夫妻,他立马大叫大嚷,杀他头也决计不干,还跪在地上,求一灯大师把他杀了,一灯大师没有动手,他就将瑛姑给他的定情信物还给瑛姑,狠狠地扇了自己几个耳光,然后离开了大理,这些年来,一听说瑛姑和一灯大师的名字,便畏如蛇蝎,能跑多远,就跑多远。
但他无论如何都不肯娶瑛姑为妻,只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和朋友的妻子通奸,太过卑鄙下流,对不起朋友,既然已经错了一次,就不能再错第二次,可不是因为他不喜欢瑛姑。
他怎会不喜欢瑛姑呢?
他生平看到书就头疼,诗词一首也不会背,唯独瑛姑给他的定情之物,那块上面有瑛姑亲手绣的鸯鸳戏水之图的锦帕,鸳鸯旁边绣的那一首词,他一直记在心里。
如果瑛姑和一灯大师和和美美地在一起了,周伯通只会在心里祝福他们。毕竟他们是正儿八经的夫妻,他才是那个插足他们夫妻的感情的卑鄙无耻的小人。
可是瑛姑怎么和陆小凤还有瓜葛?
周伯通已经几十年没有见过瑛姑了,在他心里,瑛姑还是从前那个乌发如云,容颜娇媚的少女,陆小凤他也见过,模样英俊,说话风趣,瑛姑喜欢上陆小凤,倒没什么奇怪的。
可是他们不是说,瑛姑给自己生了一个儿子,后来听说自己去了西域,就去西域找自己,结果被人打落悬崖,在崖底独自生活了好多年,最近才终于离开崖底的吗?
瑛姑是什么时候和陆小凤认识的?
周伯通心中伤心,但又觉得自己没资格伤心,却还是忍不住伤心。
武三通骂完了话,心中怒气消减,脑袋也清醒了一点,见周伯通垂头丧气地站在自己面前,盯着脚尖呆呆出神,看上去格外的心灰意冷。武三通情场失意,最见不得别人得意,看到周伯通这副模样,心里倒是舒服了几分,然后反应过来,刚刚自己是把周伯通当成陆小凤了,心中顿生疑窦,暗道:
“他听到我说,我要把他和刘贵妃的事告诉阿沅,为何如此垂头丧气,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人抽空了?果然黄鼠狼偷过一次腥,就会想偷第二次,他果然是看上我的阿沅了,说不定还想陆小凤做过一次周伯通,从我身边带走了阿沅,他正好做第二次周伯通,再从陆小凤身边把阿沅带走,一定是这样!他既然在打阿沅的主意,一定知道阿沅现在在哪里!”
于是上前两步,去抓周伯通的手,问道:“她在哪里?”
周伯通虽然沉溺于伤心之中,没有留意武三通的接近,但他练武几十年,身体早已形成本能,不等武三通碰到他的手,便向后退了半步,武三通这一抓登时落了空。
周伯通也反应过来,只当武三通是在问自己,瑛姑现在在哪里。他一直对瑛姑畏如蛇蝎,加上心烦意乱,来不及思索接下来他应该用什么态度对待瑛姑,就还是用从前那种态度,听到武三通把自己和瑛姑放在一起,脸上登时露出慌张之色,说道:“我怎么知道她在哪里?你问陆小凤去!我去也!”说罢,转身急向殿外奔去。
武三通见周伯通如此慌张,心下大惊,暗道:“原来我的乖女儿是被他带走了!难怪他跟我们说陆小凤在皇宫里,这些侍卫却连一根凤尾巴毛都没找到,敢情这都是假的,陆小凤压根儿不在皇宫,他把我们骗到皇宫,是为了拖延时间,好让我们找不到阿沅!”叫道:“你站住!”一边大喊,一边发足急奔。
刚走两步,忽然门口跃出数十个侍卫,挡住了武三通的去路,说道:“武大爷,留步!”武三通虽然知道不能这些侍卫动手,和他们动手就形同造反,但是心中找到何沅君的念头占据了上风,哪还顾得上这些事情,喝道:“让开!”同时右手往面前的一个侍卫的胸口拍去。
周伯通听到了武三通叫自己站住,心中更加惊慌,脚下奔得更快,转眼间就消失在宫墙之外。
武三通倒是想要追他,但是这些侍卫和他越缠越紧,围着他不放,双方过了数十招,武三通一时不慎,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被一个侍卫扭到背后,跟着听得喀喀两声,武三通感到双肩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双肩关节已同时错脱。
武三通紧咬牙关,不吭一声,那个拿住武三通的双手的侍卫见他如此坚强,赞道:“好汉子!”
另一个侍卫道:“你福气倒是很好,皇上想要见一件你,跟我们走。”
武三通可不想见西泥国的皇帝,但这时哪能由他决定,只能强忍双肩传来的阵阵剧痛,跟着这些侍卫来到御书房外面。太监进去通报,过了一会儿,皇帝才让他们进来。
那些侍卫担心武三通不乖乖进去,就押着武三通进到内书房。皇帝坐在书桌后面,一个锦衣少年坐在旁边,手里捧着一本书,正在低头看书,听到他们进来,连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武三通一直在皇帝身边服侍,自然知道在皇帝面前有椅子坐,是多么大的殊荣,很多时候,连皇子皇孙在皇帝面前,都不能坐下。
武三通见这锦衣少年和皇帝容貌颇为相似,便猜到这少年应该是皇帝的儿子,见他坐在椅上,看也不看他们,傲慢至此,心想:“看来他一定是西泥国皇帝最宠爱的儿子。”不过他对西泥国的事情了解极少,虽然做出了这样的判断,但还是猜不出这少年是皇帝的第几个儿子。
众侍卫将武三通带到皇帝面前,押着武三通跪在地上,说道:“皇上,殿下,这人就是武三通。”
贾珂瞧了武三通一眼,说道:“你们出去。”
众侍卫知道武三通从前是大理国重臣,后来也一直侍奉在功极帝身边,他这会儿来兴州城,定是有所图谋,皇帝这是担心大理国对西泥国有什么阴谋,又想这件事关系重大,不好让这么多人知道,所以才要单独审问武三通,说道:“是,卑职告退。”又见王怜花坐在椅上,动也不动一下,均想:“皇上对这位新来的皇子好生宠爱,就是太子现在在这里,皇上只怕都不会让太子留下。”
众侍卫转身离开,掀起阵阵微风,吹在武三通的脸上,他那本来因为妒火中烧而变得神志不清的脑袋,终于冷静下来,略一思索自己此刻的处境,背上不禁生出一层冷汗来。
武三通心想:“事已至此,我只能继续装傻,一口咬定我就是来这里游玩的,决不能让他们看出,我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于是抬起头来,但见皇帝低头翻开放在桌子上的一本册子,不知上面写着什么,坐在旁边的那个皇子反而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手里的手,兴致缺缺地打量着他,看这皇子的神情,仿佛他不是人,而是肉摊上的一块猪肉一般。
武三通道:“草民武三通,拜见皇上和殿下。”
贾珂抬起头来,微微一笑,说道:“你从前也是段智兴手下的御林军总管,尽心尽力地服侍段智兴这么多年,段智兴出家了,你就只能辞官,跟着他去做农夫,他出家之前,也没给你一个爵位,让你能够封妻荫子吗?”
这句话倒是说中了武三通的心病。
武三通如果不爱功名利禄,当年就不会入仕,不会做御林军总管,他虽然对一灯大师奉若神明,但是想到自己从前是御林军总管,锦衣玉食,一呼百应,那是何等威风,现在跟在一灯大师身边做农夫,虽然自己衣食无忧,但还有妻女要养,一灯大师如今是和尚,住的地方十分隐蔽,不收香火钱,衣食住行,全靠大理国皇室的供奉,和他们四个徒弟打渔、砍柴和种地赚的钱,他每个月能拿回家的钱,连从前的三十分之一都不到。
他的妻女也只能跟着他过农家的生活,算不上清贫,更算不上阔绰,家里连个佣人都雇不起。武三通对妻子还是有几分感情的,见她跟着自己一起受苦,衣服破了,也得自己在灯下缝补,心中不免有些愧疚,对何沅君跟着自己一起受苦,没法像他从前那些同僚的女儿一样锦衣玉食,恣意任性,心中更是愧疚的什么似的。
他也不是没在心里偷偷埋怨过一灯大师好好的,放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非要出家做和尚,只是从来不敢说出来,这时听到皇帝的话,心中忽想:“难道阿沅离开我是因为我只是一个农夫,手上没什么钱,她每年最多只能做两三套新衣服,而陆小凤听说从没缺过钱,她跟在陆小凤身边,天天都可以做新衣服。所以她就为了那些新衣服抛下了我,和陆小凤在一起了?”
武三通想到陆小凤,疯病又有些发作,强自忍住,说道:“我做惯了在山上耕作的乡野村夫,便是段皇爷想要给我一个爵位,我也不敢收下。陛下,你是西泥国的皇帝,段皇爷给我什么东西,都是我们大理国的事情,和西泥国一点关系也没有。陛下何必多问?”
贾珂哈哈一笑,说道:“武三通,你说你们大理国的事,和朕一点关系都没有,朕可不这样觉得。如果你们大理国的事,真的和朕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渔樵耕读不在段智兴身边好好侍候,这会儿来兴州城是为了什么?”
武三通脸色一变,说道:“这……这……陛下是在跟草民开玩笑,哈哈,哈哈,陛下这个玩笑,听起来可一点也不有趣。我师父确实收了四个徒弟,这四个徒弟,确实有‘渔樵耕读’之称。
只是除了我这个不肖弟子,因为女儿说总是待在大理无聊,想要出来转转,我为了哄女儿开心,就带着她一路向北,边走边玩,不知不觉来到了兴州城,女儿想要看公主出嫁,才在兴州城多留了几日之外,其他三位师兄弟可都在师父身边侍候呢。陛下说我们四个现在都在兴州城,哈哈,我们四个若是都出来了,师父身边不就没人侍候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