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玉关见王怜花一边和贾珂眉来眼去, 把贾珂吹得跟朵花儿似的,一边对自己冷嘲热讽,把自己贬得跟花朵下面的土块似的, 气得脸都白了, 却也只能装作没有听见, 淡淡地道:“既然你们这么有信心,本王也只能预祝你们马到成功了。”
王怜花微微一笑, 说道:“你当然要祝我们马到成功了, 我们若是失败了, 你的解药也别想要了。我这蜡烛是用七种毒物配制而成,虽然炼制解药需要的东西, 算不上多么罕见,但要配好解药, 可得做不少琐碎事情, 即使我亲自来配,也得花上半年时间,才能凑齐所有东西, 要将解药炼好,又得用上三四个月。加起来就有大半年的光景,但是你中的毒, 可等不了这么久。”
柴玉关恨得咬牙, 哼了一声,说道:“这么珍贵的毒药,用在本王身上,本王可要多谢你了。不知这毒药叫什么名字?”
王怜花眼珠一转,面露笑意,一句“这个毒药嘛, 就叫‘痛打落水狗’”的讥讽,正要说出口,却不知怎的,忽然又不想说了,哈哈一笑,说道:“你不必向我打听,这毒药叫什么名字,这是公子爷自己研制出来的,世上只此一份,别无分毒。你若是计划向我问明毒药的名字,然后拿着这个名字,去找大夫帮你解毒,那可真是痴心妄想。”
柴玉关神色从容,微笑道:“你何必多心。本王只是好奇,自己中的是什么毒。”
王怜花嗤的一声笑,说道:“我何必多心?你接下来是不是要说,我何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柴玉关啊柴玉关,咱俩都这么熟了,你何必在我面前惺惺作态,假装自己是一个没有丝毫坏心的正人君子。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你这般惺惺作态,我看都看累了,你还没有演累啊。”
柴玉关一时语塞,随即若无其事地呵呵一笑,说道:“如今本王中了你的毒,也只好铁了心跟你们一路走下去了。只是随你们同行的这些中原杂碎,可都是冲着本王的项上人头来的,本王若是也随你们同行,只怕不太方便。”
王怜花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这件事,我们早已想过。这样,你给我们画一幅通往大光明境的地图,然后咱们约个地方,今晚暂且分开,到时在那里碰面,如何?”
柴玉关面带微笑,眼中冷光一闪,寻思:“约个地方,和本王碰面,不怕本王提前在那里布下陷阱,恭候你们大驾吗?”便即欣然应允。
当下三人回到帐篷,小几上放着笔墨纸砚,柴玉关提起毛笔,画了一幅地图,三座连在一起的高峰,时不时画上一个叉号,代表机关陷阱,每一个叉号旁,都会写下平安通过这处机关的法子。
画完地图,柴玉关放下毛笔,伸手一指其中一个叉号,说道:“这处机关的西北方三十里处,是一个村子,村子里有二十七户人家,都是当地的猎户,没有练过武功。
从村子向西走十里,然后向东南方走二十里,绕过一片森林,就会看见一座庄园。这是慕容世家的庄园。慕容家的人,已经很久没来过这里了,所以本王常常会去这里小住一段时间。到时本王就在这里等你们。”
贾珂好奇心起,微笑道:“慕容世家?这还真是稀奇,慕容世家常年住在中原,怎会在昆仑山上建一座庄园?”
柴玉关摇头道:“慕容家是怎么想的,本王怎会知道?不过现在看来,他们要么已经后悔在昆仑山上建了这座山庄,要么已经不再需要这座山庄了。本王是在五年前发现的这座山庄,自那以后,每年都会去那里住一段时间,从没在那里见过慕容家的人”
贾珂听到这话,低头看向地图,寻找慕容山庄的方向。
王怜花见贾珂似是陷入了沉思之中,便没打扰他,送柴玉关走出帐篷,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递了过去,说道:“你什么时候手心发黑了,就吃上一粒。”
柴玉关一声不响地接了过来,放入怀中,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他整了整衣襟,终于找回往日的口才来,说道:“本王这就走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王怜花本在目不转睛地瞧着面前的篝火,一双琥珀色的眼珠,都快被火焰烤成煤球了,这时听到这句“你自己照顾好自己”,亲切得犹如一个慈爱的父亲在与儿子分别之际,跟儿子交代的话语,猛地侧头向柴玉关看了一眼,隔了半晌,才收回目光,淡淡地道:“你走。”
柴玉关“嗯”了一声,转身便走。
走了两步,忽听得王怜花在身后道:“对了,你的心上人,就在左边那个帐篷里。你把她一起带走。”
柴玉关听到“心上人”三字,只觉头皮发麻,心脏怦怦直跳,整个人宛如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也顾不上在王怜花面前假装对王云梦旧情难忘了,回过头来,说道:“你是说飞飞?”
王怜花却没有回答,只是侧头向左手边斜睨一眼。
柴玉关顺着王怜花的目光看去,触目所及,是一个帐篷,一片草地,还有几棵堆满了雪的松树,灯光从帐篷里透了出来。
他钻进这帐篷,就见五六个女人坐在帐篷里,还有一个白衣女子,躺在厚厚的毛毡上,身上盖着一条蓝色的棉被,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却不是白飞飞是谁?
柴玉关连忙将白飞飞抱了起来,她娇柔单薄的身子,靠到他火热的胸膛上,他心中说不出的欢喜,连对王怜花这个对他几次冷嘲热讽,还用毒药暗算他、胁迫他的阴险小人,都不自禁地生出几分感激之意。
柴玉关担心白飞飞受凉,便将这条棉被留了下来,抱着白飞飞,俯身走出帐篷,就见王怜花还如先前一般,站在帐篷之前,静静地望着面前的篝火。
柴玉关一时又不知说什么,不自在地咳嗽一声,说道:“本王走了。”
王怜花又从怀中取出一个锦囊,扔了过去,说道:“她的解药,口服即可。”
柴玉关还以为白飞飞之所以昏迷不醒,是被点住了睡穴,哪想得到是和自己一样,中了王怜花的毒手。
他知道了这件事,心中的感激之情,登时烟消云散,接住锦囊,攥在手里,说道:“多谢!”便即抱着白飞飞身子,转身离去。
柴玉关担心王怜花还有后手,找到自己的马以后,便跃上马背,纵马向南行去。
奔了五六十里,他想贾珂和王怜花再怎么阴险狡诈,也不至于在这里布下陷阱,便即勒住缰绳。
他的马停了下来,他抱着白飞飞跃下马来,找了一块岩石坐下。
他扶着白飞飞的上身,让她的脑袋枕在自己肩头,担心她会觉得不舒服,又将她的双脚挪到岩石上,然后拆开锦囊,见锦囊中只有一粒朱红的药丸,便取了出来,取出水壶,和水喂她服下。
他一生之中,还从没这样伺候过别人,这时却是甘之如饴。
做完以后,他将水壶放到脚边,侧头过去,静静地凝视着白飞飞的脸蛋儿,心中说不出的欢喜,说不出的满足,看着看着,忍不住曲起手指,在白飞飞的鼻梁上刮了一下,说道:“飞飞,该醒来了。本王还要带你回去成亲呢。”
他生平情人无数,与每一个女子热恋之际,那个女子都会缠着他,要他娶她为妻,他对此都是烦不胜烦。
白飞飞却和那些女子不同,她从没要求他娶她为妻,反倒是他一心惦记着和白飞飞成亲,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放进白飞飞的心口,然后将白飞飞的心掏出来,放进自己的心口,这样他俩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柴玉关说完这话,见白飞飞还没动静,又在她的鼻梁上刮了一下。
当他的手指来到白飞飞的鼻尖上,白飞飞突然闷哼一声,身子在他怀里颤抖几下,便即停止不动。
柴玉关大惊失色,叫道:“飞飞,你怎么了?”便即抓住白飞飞的手腕,去搭她的脉搏,但是刚一抬起她的手腕,就见她的手指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心中突然生出莫大的恐惧,几次去搭白飞飞的脉搏,可是手指颤抖得太过厉害,竟然每次都从白飞飞的手腕上滑了下去。
他没有办法,只好去看白飞飞的脸,就见白飞飞嘴角边流出一条黑红色的血丝,仿佛有人将墨汁融进白飞飞的血液里了似的。
柴玉关瞧见这一幕,恍惚之间,回到了十四岁。
当时他也是这样,惊慌失措地将母亲抱在怀里,看着她闭上了眼睛,嘴角边流出一条黑红色的血丝。
唯一的区别,就是他当时的惊慌失措,是装出来的。
而他现在的惊慌失措,却是发自内心,半点也不作伪。
柴玉关瞧着白飞飞苍白的脸蛋儿,心中真如被千八百钢刀同时捅穿,手指颤抖了几下,终于搭在白飞飞的手腕上,找了半晌,这才找到经脉。他将手指搭在上面,过了好久,都没有感到一丝脉搏。
柴玉关虽然瞧见白飞飞嘴角边流出一条血丝,身子再不动弹,便知白飞飞大概已经毒发身亡了,但他终究心存侥幸,不愿相信这是真的,这时再也没法自欺欺人。
他瞧着心上人的尸体,心中痛得说不出话来,只道王怜花又骗了他一次,把见血封喉的毒药说成解药,让他亲手将心上人送上了黄泉路。
他越想越恨,越想越痛,突然仰天大笑,笑声响彻树林,恨恨地道:“王怜花,你好啊!你真好!你害死我的飞飞,总有一日,我也要害死你的贾珂!柴某人今日遭遇的痛苦,他日定要你十倍偿还!”
其实王怜花给的是货真价实的解药,只是那天贾珂用的毒针的毒性十分特别,算是一种无药可解的毒药,只能用以毒攻毒的法子,将体内毒素逼出来。
既然是以毒攻毒,毒针有毒,解药也有毒。
本来白飞飞服下解药以后,每日忍受腹部一阵剧痛,吐上几口鲜血,连着三日,便可将毒素驱尽,但真正的白飞飞,已经被王云梦带走了,柴玉关面前这个白飞飞,只是王云梦抓来的一个柴玉关的侍妾。
这侍妾中了王云梦的迷药,始终昏迷不醒,这时服下解药,毒气攻心,便即一命呜呼了。
只怪王云梦这张面具做得太过精妙,选中的人的身形和肤色,又都和白飞飞几无差别,戴上面具,活脱脱就是第二个白飞飞。
贾珂和王怜花或许能瞧出这侍妾脸上的破绽,但白飞飞已经中了贾珂的毒针,即使有人能想出解毒的法儿来,也得用上好几个月,才能炼出解药,但那时白飞飞早就毒发身亡了。
贾珂二人心里都恨极了白飞飞,却又不便亲手杀死白飞飞,贾珂说要给白飞飞编个身世,让她痛彻心扉,也是不得已的报复法子。他们的潜意识里,其实都盼着有人能将白飞飞偷走,若是白飞飞在那人手中毒发身亡了,可就省下他们的麻烦了。
因此昨天晚上,他们离开房间之时,压根就没想过,将白飞飞藏到一个安全地方,今天中午,出发之前,他们回到宅子,见白飞飞安然无恙地躺在床底下,心里还挺失望的,也没检查白飞飞的脸蛋儿,直接将白飞飞交给手下照看。
柴玉关本就对易容很不在行,遇到的又是王云梦这样的大行家,他将这侍妾抱在怀里,深情款款地瞧了人家半晌,一直都没有发现,她其实不是白飞飞。
良久良久,柴玉关抱着侍妾的身子,站起身来,找了一片空地,将侍妾放了下来。
他取出宝剑,挖了一个浅坑,然后脱下侍妾的衣服,捧起地上的白雪,将她的身子擦了一遍,再脱下自己的外袍,将她裹了起来,放进坑里,最后用泥土堆上。
他的动作很慢很慢,直到那侍妾的脸庞完全给泥土盖住,再没留下一丝缝隙,他终于看不见那张清丽无双的脸蛋儿了,这才加快速度,没一会儿就将浅坑填平。
他伸手在土堆上摸了摸,大概是那侍妾脸蛋儿的位置,然后曲起手指,又在土堆上刮了一下,宛如在刮那侍妾的鼻梁。
只是这一次,他的手指碰到的,不是滑腻温暖的肌肤,而是冰冷坚硬的土壤。
他缓缓收回了手,突然哈的一笑,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跃上马背,扬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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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怜花回到帐篷,见贾珂盘腿坐在金盆旁边,仰起头来,看着他直笑,不由也是一笑。
他将帐篷拉好,用东西将入口挡住,然后坐到贾珂身边,笑道:“你刚刚听到柴玉关说,慕容家在昆仑山上建了一座宅子,就低头去看地图,是想到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