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珂抬起右手抹了抹额头冷汗, 只觉衣袖又轻又软,上面有一些凸起,侧眼向左手衣袖一看, 一段雪白衣袖映入眼中, 上面绣了一副江山图, 显然有人在他昏迷的时候,给他换了一身衣服。
贾珂伸手在怀中一摸, 怀中的银票、丹药、毒药皆已不见。他早料到会有如此结果,这时也不觉惊讶, 苦中作乐地寻思:“幸好老子过来之前, 把要紧的东西都藏在别的地方了。不然老子来这里一趟,就把全部家当都折在了这里, 到时就算他们放老子走, 老子也不能走啊!”
贾珂系好衣带,眼角瞥见左手无名指, 就见本该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竟已不见了踪影。他不由得又惊讶,又纳闷,暗道:“逍遥侯拿走我的戒指做什么?他见上面镶嵌的钻石又稀罕, 又好看, 便拿走收藏吗?”
可是贾珂先前怕王怜花的戒指遗落, 便将这枚戒指用细绳系在颈中, 如今这枚戒指仍在他的颈中系着。这两枚戒指明明一模一样, 倘若逍遥侯是因为戒指上面的钻石,才把他的戒指拿走的,那逍遥侯为什么不把王怜花的戒指也一起拿走呢?
昨天逍遥侯还未露面,贾珂便已败在他的手上, 小鱼儿或许也已死在他的手上。贾珂想起这次交手的惨烈,兀自心有余悸,对逍遥侯极是忌惮,一心想将逍遥侯做的每一件事,都翻来覆去,研究透彻,以免自己再中了他的算计却不自知。
这时见自己的戒指被逍遥侯拿走了,王怜花的戒指却没被逍遥侯拿走,贾珂的眼光在无名指上转了几圈,心中转过数百个念头,却始终想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正沉吟间,贾珂忽听得屋门外面,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竟是直奔这间屋子来的。他向屋门瞟了一眼,然后走到镜子前面。
这面镜子正对门口,贾珂站在镜子前面,向镜子一瞥,屋门内外的景象便清晰地映入他的眼中。他见自己披头散发,便拿起放在桌上的一只象牙镶珠梳子,慢慢梳着头发。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门口停下,只听得一个女子声音低声道:“贾公子,你醒了吗?”声音清脆娇嫩,显然说话之人年纪不大。
贾珂道:“你来叫我,我便没醒,小鱼儿来叫我,我才会醒。你若是想要我醒,就叫小鱼儿过来叫我!”
那姑娘笑道:“公子还真爱开玩笑,江小鱼昨天就已经死了,他如何能来这里叫公子起床啊?”
贾珂心中大恸,眼前登时一片模糊。他拼命闭上眼睛,用的力气太大,眼眶都阵阵作痛,总算将眼泪堵了回去,心中急速回忆原著内容。
只可惜逍遥侯在原著中出现的篇幅实在太少,贾珂只知道逍遥侯在某个地方建了一座玩偶山庄,将武功厉害的人困在这座山庄里陪他玩过家家,他还在江湖上建立了一个组织,名为天宗。天宗的成员,大多都是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的人物,只因为逍遥侯手中有他们的把柄,他们不想身败名裂,便只能听从逍遥侯驱使。除了这两件事以外,贾珂就记得后来逍遥侯和萧十一郎决斗,并且死在了悬崖下面。悬崖,对了,悬崖!
贾珂想到“悬崖”二字,那一段故事霎时间鲜明异常地显现在眼前:逍遥侯和萧十一郎在一处悬崖上交手,后面就是一条深不见底的万丈峡谷,逍遥侯称这处悬崖为杀人崖,因为他一向喜欢在这里杀人,那些命丧他手的人,他也不用理会他们的尸体,因为他们自己便会掉进那条万丈峡谷。
那条峡谷里埋了不知多少具尸体,这些尸体都是死在逍遥侯的手上,那一天,逍遥侯和萧十一郎在悬崖上交手,眼看萧十一郎就要毙于他的掌下,他忽然听到悬崖底下,有人叫他的名字。这世上知道他的名字的人,明明都已经死了,为什么会有人叫出他的名字。他以为这是鬼魂来找他索命,心下惊骇之极,竟然投崖自尽了。
贾珂寻思:“那处峡谷虽然深不见底,但掉进峡谷的两个人,都没有立刻摔死,我看谷底的泥土一定松软得很。倘若逍遥侯是把小鱼儿扔进了那处峡谷,那小鱼儿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贾珂想到此节,隐隐感到激动。他的神照功虽有起死回生之神效,但若小鱼儿的尸身已经七零八落,他又哪能救回小鱼儿来?忍不住默默祷祝:“老天保佑,逍遥侯一定要有强迫症,他每次在山庄杀人,一定要在杀人崖杀人,不然他自己就不快活!”
贾珂随即转念,又想:“逍遥侯的武功远胜于我,我若与他明枪交战,胜负各凭武功,那我一定打不过他。为今之计,只有骗得他到杀人崖去,然后用他的名字吓他一吓。只要他还和原著一样,对鬼怪心怀恐惧,站在杀人崖那里,听到有人叫他名字,便会吓得六神无主,魂飞魄散,那就是我除掉他的唯一机会。
只是不知杀人崖究竟在哪里?逍遥侯肯不肯与我去杀人崖?我总不能为了找到杀人崖,就和逍遥侯决一死战!倘若逍遥侯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会吓得失魂落魄,那自然再好也没有了。倘若他不会吓得失魂落魄,那我岂不是白白送死?
唉,须得想个办法,把我在这里的消息传将出去,好让怜花过来找我。倘若怜花也在这里,我俩联手在暗中偷放冷箭,逍遥侯便是大罗金仙,也得乖乖躺入盘中,变成一盘神仙肉了!”
贾珂这时虽未想出切实可行的对付逍遥侯的法子,但总算看见一丝希望,心中不免轻快一些。他转念又想:“现下当务之急,是要问清楚小鱼儿是怎么死的。”于是冷笑一声,说道:“你说小鱼儿已经死了?哼,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又不是阎王爷,两片嘴唇一碰,就想要我相信你的话吗?”
那姑娘笑道:“公子又在开玩笑了。我一个小小的丫鬟,哪敢在这件大事上跟你撒谎啊?江小鱼确实已经死了,他的尸体都被我们丢到悬崖下面了。公子昨天不是见过江小鱼吗?既然你肯相信,江小鱼确已落入我家公子手中了,那你为何不肯相信,江小鱼确已死在我家公子手上了呢?”
贾珂心中又忧又喜,暗道:“小鱼儿和我一样,中了他们的算计。昨天我困得睁不开眼,小鱼儿也躺在那大汉手中睡得正香。逍遥侯的武功那么高,便是十个活蹦乱跳的小鱼儿,也不会是他的对手,他不让小鱼儿神智清醒地过来见我,却要小鱼儿昏昏沉沉地过来见我,显然是不希望小鱼儿在神智清醒之时,对我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打乱他的计划。
既然他觉得一个呼呼大睡的小鱼儿对他最为有利,那他有七成可能,是让手下直接把一个呼呼大睡的小鱼儿扔下杀人崖,剩下的三成可能,才是他给小鱼儿服下解药,然后把小鱼儿带去杀人崖,给小鱼儿一个与他决一死战的机会。”
贾珂眼珠一转,故作困惑地道:“你家公子?
那姑娘笑道:“我家公子姓天,我们都叫他天公子。公子对这个名字,应该有点儿印象。”
贾珂道:“天公子?没听说过!”
那姑娘轻轻笑道:“公子还真是贵人多忘事,昨天听过的名字,今天就忘记了!唉,公子忘记就忘记,你只需记得,江小鱼是被天公子杀死的,这样就已足够了。”
贾珂心下纳闷,问道:“听你的语气,你家公子倒像是生怕我不记得,小鱼儿是命丧他手似的。原来杀死小鱼儿,会让他这样得意吗?”
那姑娘笑道:“我家公子是怎么想的,我一个小小的丫鬟,哪敢擅自猜测?公子若是对这件事好奇,何不亲自去问我家公子?我家公子对公子心仪已久,定会对公子知无不言。”
贾珂听到“心仪已久”四字,不由一怔。
昨天素素就跟他说:“贾公子,你在江湖上威名赫赫,我家主人心仪已久,只恨不能与你相见。”这听上去不过是一句客套话,毕竟那时他们还没有撕破脸呢。
现在形势和昨天大不相同,逍遥侯已经杀死他的兄弟,还特意派人过来,将这件事告诉他,这样剑拔弩张的局面,逍遥侯的手下,为何又一次提起“心仪已久”这四个字?
贾珂只觉这件事实在不对劲。
为什么逍遥侯要杀小鱼儿?
明明他已经落入逍遥侯的手中,要杀要剐,全凭逍遥侯决定,为什么逍遥侯却不直接杀死小鱼儿,而是给他看一眼小鱼儿,再把小鱼儿杀了?
为什么逍遥侯杀了小鱼儿,却不将他一起杀了?
为什么逍遥侯专门派人来告诉他,杀死小鱼儿的凶手是谁?
……
这无数个“为什么”在贾珂脑海中一闪而过,饶是他智计多端,一时之间也无头绪,只得将这些“为什么”暂且压在心里,寻思:“她说:‘倘若公子对这件事好奇,何不亲自去问我家公子?我家公子对公子心仪已久,定会对公子知无不言。’这句话显然不是她自己要说的,而是逍遥侯要她说的,看来逍遥侯想要我去找他。
其实逍遥侯在书里出场那么少,我对他实在不怎么了解,为今之计,也只有去见他一见,说不定和他说上几句话,我就能想出这些个‘为什么’的答案,总胜过我在这里闭门造车!”
贾珂虽已打定主意,要哄得逍遥侯带他去杀人崖,但面对这样一个武功出神入化,城府深不可测,手段匪夷所思,经历神秘之极的对手,心中仍不免惴惴不安。
贾珂握住胸口那枚戒指,忽地想起五岁那年,他在赵王府遇到的那两个赵敏。那是他自小到大,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以为的聪明,其实是自作聪明,自己的一举一动,也许早已在别人的算计之中。当时他遭到如此惨烈的打击,心中惶恐不安,不断地怀疑自己,否定自己,若非王怜花在身边鼓励他,也许他再也没法相信自己了。
贾珂一想到王怜花,登时勇气百倍,举起戒指,凑到唇边,轻轻一吻,然后放下戒指。
他拿起放在桌上的发箍,系好头发,穿好外衫,推开屋门,看向站在外面的姑娘,微笑道:“你家公子愿意见我,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咱们走!”
那姑娘嫣然一笑,嘴角边露出一对小小的梨涡,甚是俏丽,说道:“是,公子请跟我来。”
贾珂跟着那姑娘穿过花园,转过回廊,来到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