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珂大为奇怪, 他之所以来这里作客,是因为小鱼儿在这里,这个原因素素和这里的主人自然心知肚明。贾珂本以为主人在达到目的之前, 绝不会让自己与小鱼儿见面, 没想到自己用过午饭, 睡一小觉,就可以与小鱼儿见面了。这是为什么呢?
他们准备的酒菜再丰盛, 他吃一顿饭,绝不会超过一炷香时分, 去厢房小睡一会儿, 又能花多长时间?最多大半个时辰!为什么他们现在不让自己与小鱼儿见面,但是过上大半个时辰, 就让自己与小鱼儿见面呢?
是这一桌酒菜暗含玄机, 只要自己吃过一口菜,喝过一口茶, 就没法离开这里了?
还是这女人的话半真半假,这里的主人确实有急事要做,并不在这所庄子里,除了这主人以外, 其他人的武功都不如自己, 所以他们不敢让自己见到小鱼儿, 以免自己带着小鱼儿扬长而去, 须得等到主人在场, 才敢让自己与小鱼儿见面?因为到时自己再想带着小鱼儿扬长而去,可就万万不能了。
那小鱼儿呢?小鱼儿现下在不在这里?
贾珂随即想起那个领他来到这里的小姑娘。那小姑娘明明没有看到他,却仍是在街上演了一出戏,好让所有人都知道她古里古怪, 演完这一出戏,她便拍拍马屁股走人了,一刻也不停留。那小姑娘如此有恃无恐,显然对他十分了解,知道只要小鱼儿在他们手里,他就不可能这样一走了之。
贾珂寻思:“既然他们对我如此了解,想来他们布下的圈套,针对的就是我的弱点。那我便来换位思考。倘若我是他们,我该如何对付贾珂呢?”沉吟之际,他已随素素进了花厅。
花厅中早已摆好一桌酒席,淮扬的煮干丝,松鼠桂鱼,清炖蟹粉狮子头,水晶肴肉和梁溪脆鳝;四川的宫保鸡丁,麻婆豆腐,冷吃兔,东坡肘子和甜皮鸭;山东的蟹黄鱼翅,诗礼银杏,奶汤蒲菜,红烧大虾和酱爆里脊丝;广东的鼎湖上素,烟筒白菜,红烧乳鸽,椰汁冰糖燕窝和上汤焗龙虾……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这一桌酒席都有。真不知他们住在这样一个荒僻之极的山谷,是怎么弄到这么多新鲜的食材的。
厅内桌椅皆是天然玉石,地上铺着红木,纤尘不染,十分干净,厅内摆着许多花木,又以竹节引水,流水在花厅转了半周,最后汇入一座玉雕。
这座玉雕紧贴墙壁,以紫玉雕成,形状是一座高山立于湖泊之上。竹节搭在高山的一座山峰上,清水顺着这座山峰潺潺而下,落入玉像的底座,便形成了一道瀑布。这玉雕的湖泊之中,养了几条极小的金鱼,花生一般大小,色呈深黑,在水中游来游去,看上去十分可爱。
贾珂坐入椅中,见厅中摆着的花木,大多是菊花、桂花、柑橘、香雪兰这类寻常的花木,不由放下小半颗心来。至于他为什么连半颗心都放不下来,则是因为厅中的花木实在太过繁茂,倘若这里的主人在这些花木后面,藏了几株有毒的花草,他不拨开遮挡这几株花草的枝叶,又岂能看到它们?
一会儿素素端上来一只木桶,那木桶看上去很有些年头,上面写着许多西域文字,木塞上用火漆封住,火漆上还盖了个印,印上写了几个西域文字,似乎是个胡人的名字。
贾珂看着这只木桶,心道:“倘若这人当真对我了如指掌,他知道我生性多疑,决计不会吃他准备的饭菜,喝他准备的水酒,说不定他会反其道而行,不在这一桌酒席里下毒,却在别的地方下毒,我听从他的吩咐,敞开肚子吃菜喝酒,反而会安然无恙。
但他说不定猜到我会这样想,所以在酒菜里下毒,就等着我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还可能不给我下毒,因为他有恃无恐,知道我还没见到小鱼儿,绝不会就这样离开,小鱼儿就是他给我下的毒,有小鱼儿在,他哪里需要再给我下毒?”
他脑中一连冒出数个可能,这件事关系到他和小鱼儿的性命,他自不免好生踌躇,难以决断。
素素笑道:“贾公子,我家主人有一个朋友,名叫莫花尔彻。他不仅是一个大剑豪,还是一个酿酒的高手。这一桶葡萄浓酒,便是我家主人先前帮了他一个大忙,他送给我家主人的。就算在我家主人的酒窖里,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了。
我家主人平日里从不肯拿出这桶葡萄浓酒来招待宾客,但今日听说公子你大驾光临,我家主人觉得像高粱酒、汾酒、羊羔酒、梨花酒、绍兴酒……好喝归好喝,却都是中原的美酒。他酒窖里收藏的中原美酒,虽然坛坛都是难得的珍品,但公子你也未必会把它们放在眼里。
唯独这桶葡萄浓酒是吐鲁番的美酒,中原自己可酿不成。并且中原的葡萄浓酒都是从吐鲁番万里迢迢地运过去的,这葡萄浓酒每搬动一次,便会减色一次,公子你在中原喝到的葡萄浓酒,酒味早就不地道了。
我家公子便想,我们这里离吐鲁番不算太远,这桶葡萄美酒在路上没搬动过几次,酒味还算地道。他用这桶葡萄浓酒招待你,方能显示诚意。”说着握住木塞,轻轻地拔了出来,登时酒香四溢,盖过了花木清香。
素素又拿来一只夜光杯,放在桌上,然后抱起酒桶往杯中斟去。寻常的葡萄酒都作艳红之色,这酒则颜色藤黄,酒质粘稠,灯光下宛若蜂蜜。
贾珂闻到这股浓烈的酒气,不禁微有醺然醉意,随即屏住呼吸,从怀中拿出一枚素女丹送入口中。这素女丹能解百毒,倘若这葡萄酒的酒气有毒,纵使素女丹没法除净毒性,总也能护住他的心脉。
素素将酒杯递给贾珂,笑道:“公子尝尝,和中原的葡萄浓酒,是不是差别挺大的。”
贾珂接过酒杯,笑道:“贾某和贵上素不相识,竟得他另眼相待,当真感激不尽。这第一杯酒,就遥祝贵上身体健康好了。不知贵上名讳如何称呼?”
素素嫣然一笑,说道:“他姓天,我们做下人的,只敢称他为天公子,可不敢擅问他的名讳。不过公子若要问他,我想他一定会告诉公子的。”
贾珂心道:“天公子?”便即反应过来:“对了!他是逍遥侯!逍遥侯曾经用过这个名字!”但贾珂知道这庄子的主人,就是逍遥侯以后,心下更觉奇怪。
这逍遥侯在原著里听说沈璧君是天下第一美人以后,就派小公子去中原把沈璧君带回来。小公子先前确实如原著所写,在苏州设下圈套等着沈璧君往里钻,还打定主意,捉住沈璧君以后,她就去杭州捉黄蓉。
但若苏行也所言不虚,逍遥侯早已和黄蓉打过照面。他先打伤黄蓉,再放走黄蓉,似乎半点也不在意黄蓉的花容月貌,但他却把小鱼儿留了下来。逍遥侯这是打的什么算盘?他不是很喜欢容貌美,名气大的女人吗?他留下小鱼儿,可以说是为了等自己自投罗网,可是他为什么要放走黄蓉?
贾珂越想越纳闷,面上却不动声色,举起酒杯,笑道:“我有一个朋友,总是喜欢自称鬼公子,若是贵上见到我这位朋友,我想他们一定十分投缘。”他说的鬼公子,指的便是在“七月十五”里自称鬼公子的原随云。但原随云已经死了,逍遥侯若想与他见面,就只能去地府与他见面了。
素素自然听不出来,贾珂这是在诅咒逍遥侯早日去死,只道贾珂这是在随意闲聊,娇笑道:“我家主人和公子的朋友投不投缘,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家主人和公子一定十分投缘。”
贾珂顺手将酒杯放到桌上,看向素素,笑道:“哦?我和贵上怎么投缘了?且说来听听。”
素素笑道:“我家主人跟我说,公子一定不会喝我斟的这杯酒。”
贾珂心下不安,分辨不出素素这是在对他使激将法,还是只是随口说说。若是前者,那这杯酒一定暗藏玄机,若是后者,那她这么做的目的,可就说不清楚了。
贾珂背上生出一阵寒意,脸上故作惊奇,笑道:“咦,为什么我一定不会喝你斟的酒?是因为王公子醋名远扬,贵上以为我喝一杯你这样的美女斟的酒,他也会跟我生气吗?”
素素笑道:“这倒不关别人的事。我家主人说,公子定会担心我们在酒里下毒,所以不论这桶葡萄浓酒有多么醇美,公子都不会碰的。”
贾珂哈哈一笑,说道:“你家主人果然和我投缘,连我在想什么,都能猜的清清楚楚!素素姑娘,你说我应不应该喝这杯酒呢?”
素素嘴角边似笑非笑,说道:“贾公子,你为什么要这样问我?难道我说你应该喝这杯酒,你就会喝吗?难道我要你去死,你就去死吗?”随即“啊”的一声,抬手捂住嘴唇,说道:“贾公子,实在对你不住。我一闻到这股酒气,就有些醉了,不然也不会说出如此失礼的话来,还请你宽恕则个。”
贾珂心下愈发不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寻思:“她先前还跟我虚情假意,仿佛我真是来这里做客的,为什么突然间撕破了虚伪的面孔,跟我说起这些话了?”忽觉脑中一阵晕眩,身上懒洋洋的,使不上半点力气,就好像四肢百骸中的力气,突然间全被人抽走了。
贾珂这一惊非同小可,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间,中了他们的算计。他一心想要破窗逃跑,谁知他的心已经一跃而起,跳出了窗子,他的手脚却一动不动,全然不听使唤,瘫倒在椅上,好像一个喝得烂醉如泥的醉汉似的。
素素放下了手,双目凝视贾珂,脸上满是笑容,显是见到了得意之极的事,说道:“贾公子,其实你喝不喝这杯酒,都没什么用处。因为我们可没有在这杯酒里放解药。你一定想不明白,明明你进来以后,处处小心谨慎,什么也没吃,什么也没碰,怎么还是中了我们的招了。我便教你个乖,往后你见到这盆小小白花,可千万不要在它的附近停留。”说着从角落里搬出一盆小朵儿白花。
这盆小朵儿白花生得矮矮小小,看上去和满天星好像,放在两盆高高大大的君子兰后面,花朵完全被君子兰翠绿宽阔的叶子挡住。白花旁边还放着几盆真正的满天星,就算贾珂适才瞧见了这盆小朵儿白花,也只会以为它是满天星,而不把它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