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自小见过太多世家弟子的身不由己, 早在当年变卖祖产之时,他便决意隐瞒自己的身世,从此世上只有一个四海为家, 无亲无故的浪子沈浪, 再没有沈家的公子, 沈天君的儿子了。
但是此刻听到这白衣女子的话, 沈浪心知她不愿意和自己离开, 是担心离开以后, 自己便不会管她,到时候她孤零零地死在外面,倒不如死在这青蔓院里。沈浪略一沉吟, 终于下定决心, 微笑道:“我自然会照管你一辈子, 因为咱俩本就是兄妹。”
这白衣女子“啊”的一声惊呼,脸色诧异之极,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沈浪轻轻叹了口气,因为心中怜惜,眼光中也流露出温柔的神色, 说道:“我姓沈名浪, ‘九州王’天君公,正是先父。唉, 我从前不知道爹爹在外面还有一个家,想着沈家只有我一个人了,我四肢健全,又会武功,可以自己养活自己,留着这些家产也没什么意思。
恰巧听说仁义庄的三位庄主, 没钱悬赏歹徒,就把所有家产都赠给了他们,好借他们之手,去帮助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不料这一举动,竟害得你和你母亲这些年来孤苦伶仃,穷困潦倒,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实在很对不起。”
这白衣女子坐在椅上,默默听着沈浪说话,脸色似喜似惊,手指把玩自己的衣角。待沈浪说完话,她站起身来,向沈浪福了一福,还未直起身来,几滴泪水便已落在地板上。
白衣女子连忙擦了擦泪水,笑道:“原来是家里的哥哥。我妈妈在世的时候,就常常和我说起你。她从前便听人说,哥哥你自小就很聪明,又跟着爹爹学过武功,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一定已经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头。”
沈浪见白衣女子这般轻易地相信了自己的话,不由对她怜惜更甚,暗道:“若非她这般天真烂漫,轻易相信别人,也不会为了给母亲治病,就把自己卖到妓院里了。真是可怜的孩子。”
待听到“一定已经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头”这话,沈浪微微一笑,并不说话。他和沈天君不同,不好虚名,不好交游,只想有生之年,游遍这世上的大好山水,因此直到现在,沈浪这个名字,仍在江湖上默默无闻。但是沈浪对自己如今这惬意的生活,满意极了,他半点也不想改变。
只听白衣女子说道:“ 所以这几年来,我和妈妈一直留意打听你的消息。我俩不是武林中人,又在武林中没什么旧识,只能偶尔找人打听一下江湖上的消息。后来一直没听说你的消息,还以为……还以为你出事了。”突然间嫣然一笑,“原来哥哥你还活着啊!活着真好,活着真好!”说到这里,语音哽咽,泪珠滚滚而下,苦笑道:“可惜我妈妈再也看不见你了。”
沈浪这十几年来,一直江湖上四处漂泊,每到一处地方,过个三五天,便会离去。他从不在任何地方停留太久,至交好友,当然没有几个。
他向来不喜欢和别人太过亲密,但是面前这个女子,是他的骨肉至亲,自然和别人不同。他听得甚是感动,柔声道:“飞飞,你也别太伤心了。等咱们离开这里,你带我去伯母墓前,我身为晚辈,自当去拜祭一下。你可愿现在跟我离开这里?”
白衣女子止住眼泪,点了点头,顺手抓住他的衣角,嫣然道:“我当然愿意了。哥哥,从前我只听妈妈的话,从今往后,我就只听你的话,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沈浪虽对李莫愁颇有情意,但若这句话是出自李莫愁之口,他只怕也要一个头两个大了,但是这句话是出自他亲生妹妹之口,他在这世上,就只有她一个亲人了,自然感觉不同。
他凝目瞧着白衣女子,忍不住一笑,心中柔情忽起,说道:“咱俩是兄妹,你何必与我这般客气?往后你听我的话,我也听你的话。咱们本就应该互相照顾才是。”
白衣女子听到这话,眼中光芒一闪而过。沈浪微微一笑,说道:“不过闲话也不必急于这一时说,现在咱们最应该做的事情,就是离开这里。”
白衣女子满脸依恋之色,说道:“我都听哥哥的。”
沈浪见窗子被铁栏杆封住,便牵着白衣女子的手,带她走到门前。他将门推开,见门前站着一个中年人,那人身穿墨绿色茧绸袍子,矮矮胖胖,满身贵气,犹如财主模样,正是青蔓院的大老板。
沈浪还来不及惊讶,这大老板的武功好高,出现在门外,他竟然没有发现,就与大老板的目光对上。
但见大老板双目莹然有光,眼神十分清亮,与他那矮矮胖胖的外表截然不同。沈浪心知不妥,但是一双眼睛已被大老板的目光吸引住了,他听到白衣女子在身后尖叫,声音中满含恐惧,颤声道:“别……别伤害他!他……他只是走错房间了!”
他很想护住这个妹妹,但是全身倦怠之极,连手指都抬不起来,只觉哪怕天要塌下来了,也得先睡这一觉再说。不过眨眼功夫,他便沉沉睡去。
王云梦微笑,说道:“转身。”
沈浪听到这话,便动作僵硬地转过身去。
白飞飞站在沈浪身后,见沈浪肌肉口鼻,尽皆僵硬如木石,双目直愣愣地看着虚空,真是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
她这是第一次瞧见王云梦如何施展“迷魂摄心催梦大法”,心中对王云梦的忌惮又增了几分,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难怪伯母的名号为‘云梦仙子’,只这‘迷魂摄心催梦大法’一门功夫,就足以令岳母横行天下了。”
王云梦这“云梦仙子”的名号,“云”指的是天下至毒暗器“天云五花绵”,“梦”指的就是这“迷魂摄心催梦大法”。当年她就是靠这一样暗器,一门武功名震江湖,纵是武林中顶尖高手,也得向她俯首称臣。
这一样暗器,一门武功,不仅是她最出名的本领,也是她保命用的本领。便是如此,王怜花虽是她的亲生儿子,也从没见过这“天云五花绵”,“迷魂摄心催梦大法”更是只学了个皮毛,否则当年他也不会如此不济,败在了武功全失的原随云手上。
她适才在外面将沈浪和白飞飞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觉得沈浪是沈天君的儿子这一身份,大有利用价值,因此用这“迷魂摄心催梦大法”制住了沈浪,而不是直接将他杀了。这时听到白飞飞的拍马,她微微一笑,说道:“时候差不多了,你也该下去了。”
白飞飞点了点头,笑道:“是,我现在就下去。”
她绕过沈浪,走出迎春房,走了几步,身后传来“呀”的一声,是王云梦关上了屋门。
她听到这道轻响,终于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随即回过头来,摸了摸自己被沈浪牵过的手,脚下一直不停,心里在想什么,只怕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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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龟奴离开迎春房后,左思右想,还是放不下贾珂承诺的赏银,心想虽然我没给他带去回信,但他说不定还有事情想要问我,只要他问我了,总得给我点赏银意思意思!想到这里,兴冲冲地下到二楼,走进人群,好不容易,终于挤到贾珂附近。
贾珂看到这龟奴,眼中登时射出喜悦光芒来,伸手拉住龟奴的手腕,将拽到自己面前,问道:“你家老板怎么说?”语声有些颤抖,显然心中激动非常。
那龟奴见他这副激动模样,想到大老板那副冷淡模样,倒觉得他有些可怜,说道:“公子,不瞒你说,大老板看过信后,就把信拿进屋里去了。”
贾珂听到这话,身子登时凉了半截,眼中光芒跟着黯淡了,心道:“拿进屋去了?那他一定也看到了。他怎么不下来找我?难道他是想要假装自己不在这里吗?”
以贾珂对王怜花的了解,既然色使是他和王云梦找到柴玉关的关键,那么这次借拍卖白飞飞之名,引来色使的注意,继而吸引色使对白飞飞动手,一步步落入他们的圈套,自然是他们对付柴玉关的计划中的重中之重。这时候王怜花一定会在青蔓院坐镇,以防发生意料之外的事情。不论这个大老板是谁假扮的,他们都是一伙的,这封信自然会到王怜花手中。
那龟奴看贾珂这副黯然模样,心中更觉他可怜,暗道:“看来他这是自以为和大老板交情很好,才重金请我给大老板送信,谁想大老板看过他的信后,连理也懒得理他。这孩子虽然自作多情,倒也可怜。”忍不住安慰他道:“公子可别难过了!大老板现在要处理的事务很多,一时半会儿,顾不上公子,也是常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