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怜花僵坐在马车里, 起初还盼贾珂能从天而降,拦住马车,将他从王云梦手中救出去。但是马车越行越远, 他心中越来越失落, 终于出了杭州城, 他知道贾珂绝不会过来拦车了, 明知这是自己自作自受, 怪不得别人, 却还是忍不住难过起来:“贾珂,你去哪里了?你为什么不回家?”
两人回到洛阳,马车停在寻芳阁中, 王云梦打发众人走后, 拎起王怜花的衣领, 带他跃上他卧室窗前的一株高树,左手一挥,卧室的窗子立时打开,然后王云梦拎着他跃进屋去。
进到卧室,王云梦将他扔到床上, 对他说道:“睡觉。”
王怜花一听这话, 便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但是他这时中了王云梦的‘迷魂摄心催梦大法’, 全靠少林派的禅功抵御王云梦的控制,如何敢去睡觉?忽听得“呀”的一声轻响,似乎是关门的声音,想是王云梦走出了卧室。
过得一两个时辰,王怜花忽听得“呀”的一声轻响,似乎是开门的声音, 随即屋门轻轻关上,一个人走了进来。王怜花目不能视,只听得屋中脚步声响,不似是王云梦的脚步声,但也十分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他略一沉吟,便即一惊,暗道:“不好,是秦南琴!”
其实王怜花不该这样惊讶的,毕竟秦南琴本就是他和王云梦对付柴玉关的一枚棋子,若非他太想看柴玉关娶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当老婆的热闹,他也不会留下秦南琴的性命。
不过今天这半天之内,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他早已把秦南琴忘了。此刻听到秦南琴的脚步声,他突然间想起秦南琴从前说过,要挖出他的眼珠,捏碎他的四肢,让他也尝一尝,终其一生,都只能生活在黑暗之中,都只能趴在地上,像蝼蚁一样生活,究竟是什么滋味,
以及先前贾珂恼她伤害自己,不仅用六脉神剑打伤她的四肢,还把她扔进情花丛中,让她也体验一番万千根情花刺一齐刺入体内的滋味这两件事,心中实在极是害怕。
若是秦南琴见他现在无力反抗,就挖出他的眼珠,捏碎他的四肢,他岂不是只能任她宰割?贾珂说的果然不错,秦南琴早已恨他入骨,这样的人,绝不能放任她继续活着。
忽听秦南琴微笑道:“先前我听你妈妈说,你中了她的‘迷魂摄心催梦大法’,我还当她说的是假话,原来是真的啊。”说话之间,王怜花就感到左臂一重,却是秦南琴将手放在了他的左臂上。
王怜花目不能视,眼前一片漆黑,只能感到秦南琴的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臂,这样一来,就算他心中本来只有七分恐惧,现在也要变成七十分了。
他一颗心几乎要跳出腔子,暗道:“这贱人果然要捏碎我的四肢!贾珂,我错了,我再也不骗你了,你还不来救我!”
突然间左臂给人拽了起来,两根手指捏住他上臂内侧的皮肉,狠狠地拧了一把。
这处皮肤最是娇嫩,重重地捏上一下,都会剧痛无比,何况是转了半圈的拧上一把了。不过王怜花这时中了‘迷魂摄心催梦大法’,不论秦南琴下手多狠,他都感觉不出痛来。他见秦南琴挑这不易被人发现的地方下手,知道秦南琴这是不想让王云梦发现她对自己做了什么,自是大喜过望,暗道:“总算她还记得柴玉关的事,没想现在就和我们撕破脸!”
秦南琴又在他身上连着狠狠地拧了十几下,总算出了半口恶气,然后幽幽地道:“那日贾珂就是这样伤的我,直到现在,我身上的伤也没有痊愈呢。既然他是为你伤的我,那么这笔账,我就记在你身上了。现下我先收回一点利息,来日再和你好好算这笔账。”
王怜花心想:“她之所以敢对我这种话,想是因为她也知道,中这‘迷魂摄心催梦大法’的人,都会丧失神志,整个人浑浑噩噩,犹如行尸走肉一般,对外界事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既中了‘迷魂摄心催梦大法’,不论她现在对我做多少件可恨的事情,我都不会知道,这才放心大胆地说的。嘿,她的算盘倒挺精明,只是可惜,我现在还醒着呢!秦南琴,等我恢复自由,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了你的狗命!”
他对王云梦一忍再忍,全是看在生养之恩的份上,对秦南琴可没有这份耐心。早在节度使府时,他听到秦南琴对贾珂说他的坏话,就对秦南琴起了杀心,后来在绝情谷里,秦南琴不仅恐吓他,折磨他,还要利用他对付贾珂,即使秦南琴自己提出的这个和柴玉关成亲的主意打动了他的心,他也已经打定主意,等柴玉关和秦南琴做了夫妻以后,他就杀死秦南琴。
谁知不等他离开杭州,贾珂就已察觉到王云梦的古怪之处,他不想贾珂生他的气,临时改变主意,不和王云梦去西域,王云梦竟不顾他的意愿,将他绑来洛阳,还摔碎了他精心给贾珂准备的礼物。
这一切均非先前意料所及,现在他因为玉雕一事,对王云梦彻底死心,对柴玉关的恨意也大不如从前,只想柴玉关对贾珂心怀怨恨,从前做过危害贾珂的事情,说不定以后也会做危害贾珂的事情,他为了贾珂,定要夺走柴玉关的性命。不过用和亲生女儿成亲这种事来折磨柴玉关这种事,他却提不起什么兴趣了,只觉柴玉关也好,秦南琴也好,通通都去死。
那之后两天,王怜花一直没敢睡觉,秦南琴时常趁着没人的时候,来他房里,在他身上拧来拧去。王云梦偶尔会带他出门,每次都给他戴上面具,回到寻芳阁后,也从不让下人来他房间,显然是不想给人知道,他中了她的“迷魂摄心催梦大法”。
到得第四天早上,他实在支持不住,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睡着后不到片刻,王云梦就来他房里,叫他起床,带他去了青蔓院。
王怜花入睡之后,体内真气虽在一般的流动,但是少林派的禅功,却已变回了北冥神功和小无相功。这逍遥派的武功虽然厉害,但是论起定力,却要差少林派的禅功一大截,因此当他的神智陷入昏沉之时,“迷魂摄心催梦大法”向他袭来,他丝毫没有抵御,终于还是被王云梦控制了心智。
王云梦和白飞飞自然没有看出,王怜花这日前后,有什么变化。
此刻听到白飞飞的担忧,王云梦微微一笑,说道:“这有什么难的。到时我扮成西域商人,花儿还是我的儿子,我自会让人知道,花儿小时候发了高烧,烧坏了脑袋,虽然看着健健康康的,但是他的智力,却和一个三四岁的小孩一个水平。他现在这副呆头呆脑的样子,扮别的扮不出来,扮傻子,总能有几分相像。”
突然间向门外看了一眼,低声道:“有人上来了。听他的脚步声,轻功倒是不错。你至今没有露面,是美是丑,谁也不知道,这人十有八|九是柴玉关的故人,你来应付。”
白飞飞点了点头,找了把椅子坐下,不过多时,已是愁眉深锁,珠泪悄垂。
王云梦走到王怜花面前,说道:“起来。”
王怜花听到这话,动作僵硬地站起身来。
王云梦抓住王怜花的手腕,领他进到卧室,走到床前,揭开锦被,拎起他的衣领,将他扔到床上,然后扳动床头的机括。霎时之间,床板侧动,王怜花摔了下去,待他落到下面铺着的床褥上,床板也已恢复原状。
王云梦又回到外面,略一凝神,听出脚步声已来到二楼,当下装出大老板的声音,“嘿”的一声冷笑,说道:“沈姑娘,我是敬重你父亲,才叫你一声姑娘,你可不要占了便宜还卖乖,真当自己是观世音菩萨了!
我也不是第一天做妓院的生意,什么样的人没有见过?你以为我一直对你客客气气的,是怕了你吗?我只不过是不想闹得太难看罢了!哼,你要记得,你的卖身契还在我手上,只要我没同意把你卖给别人,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休想把你领走!
我找了那么多人,把你的身世宣扬出去,就是为了能卖个好价钱,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就此两清,这样不很好吗?你若是继续哭丧着脸,让我到手的银子飞了,那就休怪我翻脸无情了!
你去问问咱们院里的姑娘,哪个不听话的姐儿,没挨过毒打?打一顿鞭子都算轻的,什么用尖针刺你的指甲,用烙铁烙你的皮肉,把你和猫装一个麻袋里,再用木棍去打麻袋,打得麻袋里的猫喵喵惨叫,一直在你身上挠来挠去。
这种种酷刑,咱们院里都有姐儿领教过,我劝你不要以为,我会不敢对你动手!再过一盏茶时分,你就要上场了,该怎么决断,你心里也该有数了!哼,你快擦擦脸,我□□姐带人来给你补妆。”她说到这里,听到外面那人躲进隔壁房间了,不由一笑,随即寒着脸,推开屋门,迈大步走了出去。
外面那人见王云梦走了,悄步来到迎春房外,只听得屋中的女子,幽幽叹了口气,呜咽道:“反正妈妈也不在了,我孤零零地活在世上,又有什么意思?我……我还是死了得好,也免得去受这无穷无尽的煎熬。”跟着听到砰嘭声响,似是瓷碗破裂的声音。
外面那人一惊,凑眼到门缝之上,向里张望,就见一个白衣女子坐在椅上,右手拿着一块碎瓷片,左手搭在桌上,几滴水珠落在她的衣服上,却是她的泪水。只见她约莫二十一二岁年纪,面容秀美绝俗,只是肤色苍白,略有病容,神情甚是愁苦,脚上穿着一双白色女装布鞋,脚边尽是碎瓷片,
外面那人本来神色平和,这时瞧见这白衣女子的举动,突然间一阵激动,便想要冲上去制止她伤害自己。但是这激动瞬息间便过去,他屏息凝神,继续在门外打量这白衣女子。
这白衣女子深深吸了口气,右手握着碎瓷片,来到左手手腕上方,然后闭上眼睛,打算用这碎瓷片在左手手腕上,划一道深深的口子。
眼看她手中的碎瓷片,便要碰到她的肌肤,突听“嗤”的一声,一物自门口破空飞至,撞在她手中的碎瓷片上。碎瓷片登时粉碎,那物则摔在地上,原来是一块碎银子。
这白衣女子大吃一惊,向门口望去,只见屋门大开,一个男子站在门外,约莫二十三四岁年纪,面目英俊,身穿青衫,腰悬一柄半旧的长剑,双目凝视着自己,眼光中颇有怜惜之意,说道:“姑娘何苦自寻短见?”
这个青衣男子,自然便是沈浪了。
前几日他在外地听说沈天君的女儿卖身为妓,妓院觉得奇货可居,要当众拍卖她这个消息以后,自是大吃一惊,于是快马加鞭,疾奔洛阳,总算在今天早上赶到了。
沈天君自杀的时候,沈浪还不到十岁,自然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外宅。不过在他朦朦胧胧的记忆之中,父亲在世之时,总是在外面做事,很少回家。每次父亲回来,母亲总是说不出的欢喜,父亲却总是心不在焉,看不出喜怒哀乐来。
他那时候不明白为什么,只当父亲是在外面太累了。直到母亲病逝之前,曾经对他说了一段往事,他才知道,原来父亲年轻之时,曾经和一位姑娘,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