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差使纵马回追时,街上已然热闹起来,本是想抄近路,却发现人群熙熙攘攘,根本无法放马飞奔,不禁恨得狠狠一夹马肚子,掉头从边城绕过去,直追过三德子门外,也是不见车影。[爱书者首发]
雨过后天空水洗似的,一湛湖蓝,金红的太阳升起来,似乎空气里都满满是和暖气息。雪溶被缚了手足,如今坐在车里,摇摇晃晃的。风隐隐吹过,将车帘掀起来,三井外的四所贝勒府,五所贝子府,一间间儿从眼前晃过。看到其中一间上写着二贝勒府,府门一丈外,正在套外出要用的车马。一个华贵夫人正搀着丫鬟走出来,心里不由略微抽搐,不知妹妹过得还好么?
记得当初她们姐妹俩无处投身时,碰到一个好心人。是他告诉自己,去拦名主子那辆车的。那人模样,还依稀记得些,大貂雪氅,好气派,不张扬的华贵。脸上胡子拉茬,眸子极是犀利。
那天,他递给自己一个铜制手炉,一个油纸袋包的两个芝麻烧饼,轻轻捏起她下巴,微笑着,“果真生得一副好模样。”妹妹不经事,以为他路子不正经,便朝他啐了一口,他却是不恼。一时,有人过来跟他耳语几句,他便起身,那一瞬,弓腰在她耳边说,“想要有地方安身,就看我手势拦车。我一扔这种银子,你们就拦。”说着,又递给她们两枚银锞子,妹妹盯他一会儿,忽然道,“怎么拦?”那人唇角轻轻一笑,“随你们编。”……
坐着的车忽然一个急停。像是有东西刮着车辕了。雪溶人朝前一倒。险些磕在车门沿儿上。还没弄清是何事,车子已又前行。
那天她们也是这样拦车的。雪溶不禁微微笑了笑。
当时,她和妹妹听他说完后,便一直轻轻瞟着他的手势,一时忽瞧见他将手一松。数枚银锞子一齐落地,她一时怔然,还是妹妹拉着她起身。当街拦下那车……卖身求葬……恒昌客栈,酒馆,福联票号,京润胭脂铺子……一时间,过去的事齐齐回涌,一块儿记起来……从那以后,她就有地方安身了……
慢慢叹了口气,又瞥向车帘外,外头阳光正媚。街上人声小了许多。倒是有驻军把守,约莫是王府路还未走完。果真,路阔街正,四四方方极是规整。前头蜿蜒着朱红院墙,里面翠阴碧玉,琉璃瓦顶。快要靠近它大门,两只异兽,硬山石雕得一副好模样,和硕古英大贝勒府。
她却忽然觉得眼熟。那门。似乎,她记得。那人在看她们拦车后,就消失在这门扇后。
风浅淡吹来,太阳也能透过帘子照到自己身上,他们这是朝南行,左边儿正对日头。掉头看着路左边地景致,齐整地一排商肆,极显身份,配着王府,这是达官贵人常出没的地段儿。车子转道邻街,她却忽然觉着冷了,寒碜碜打过一个激灵。
恒昌客栈。
这儿,正是她和妹妹拦车的地方。
茫然得一下慌了神,为什么曾经离开,却又回来?……再过后,曾记得的那些地名,一个个映入眼帘,福联票号……京润胭脂铺子……恒昌客栈……
四爷是不要她了么?她被关在夹墙耳房时,也无怨言,只要有地方栖身,她便能安心活下去。为何偏偏撵她出来。名主儿,四贝勒,嫡福晋……银莲,西翠,碧芸,碧桃……
手上绳索缠得太紧,有些微微的麻,就像小虫爬似地,慢慢蠕动着的酥痒扩散至全身,又是一个激灵。不知何时出了满额的汗,细密地汗珠,就凝在额前,两鬓细发腻在颊上。
慢慢阖目,咬唇,等待着不知所措的未来。
车子一噔,吱扭着停下来。一个男子挑帘子进来,见有绳索缚着她,不禁蹙眉,又低身将捆束住她的绳索挑开,后,道:“请。”
一个“请”字,听得雪溶不禁愣了,看着他,泯然不解。那男子又道,“太子府到了,姑娘请。”
踩在脚蹬上,下车入府。门层层洞开,连翰迎上来,问明那差使,交代过相关事宜,叫那人去跟褚英回话,这边他才回转身,笑对雪溶道,“姑娘必是乏了,请先去房中休息。”
雪溶垂着眸子不搭腔,还是从府里跟来的一个小厮道,“官爷别怪罪,她一直这样。我们爷吩咐说,人既然送来了,就随太子爷调理。愿宠便宠,不愿宠了,就是送去当秽差也使得。”
连翰本是见她这姑娘生得水灵,心里喜了一喜,怎奈那小厮是这样说,料定里面必有事故,忙环顾道,“小哥儿,你的话我记下了,现人已送到,你就赶紧回去回话儿吧。”他环顾时,已有眼明的下人端了赏银来。连翰一指银子道,“这银子,是我们爷的规矩,小哥儿领了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