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进大门,一幕甜酥酥的馨香便钻入鼻中。姑娘们娇俏的身影纷纷从楼阁里探出来,向着厅堂中央张望,一时间盈盈笑语荡在耳侧:
“去了这么些日子,杜妈妈可知道回来了!”
“就是,把咱们仍在帝都,自己个儿快活去了!”
“您都不知道这些日子多无聊,要不是……”
“哎——又在炫耀你那位爷了,一边去一边去!”
“哈哈哈哈……”
白天里,紫翠楼并不开张,姑娘们大多在房中休息。楼中真正热闹的时刻,是在戌时之后。离开这里不过**日,竟觉心中挂念得紧,便对她们笑道:“这不就想你们了才赶回来嘛,紫翠楼有你们护着,我还愁什么?”
“杜妈妈您没听说吗?”一个姑娘惊讶道,“这几日帝都城的门禁可严呢,说是怕有北四州的流民乱窜,扰了帝都的安定……”
“北四州?”我愣了愣,这还真是没听说呢。“是怎么回事?”
楼上的姑娘们又是一阵叽叽喳喳,忽然见一袭粉衣的洛嫦推了个小男孩出门,拖着他的手从二楼叮叮咚咚跑下来,直直把他拽到我面前。
小男孩约摸十一二岁的年纪,生得黄皮寡瘦,看得出是饿了不少饭的。两只眼眶深深凹了下去,颧骨也突起,身上裹着褐色粗布短衣,双手局促地绞着本就破烂的衣摆,不敢抬头看我。
我抬眸看着洛嫦。她生得一双剪水黑瞳,顾盼间楚楚生姿。红唇微润,见我盯着她看,因着紧张轻轻咬了起来。一头长发只散散地束了条缎子,搭在脑后。平日里从来是乖顺柔和的女子,且擅于琴音,长于歌舞,可算是我紫翠楼的头牌了。
洛嫦叹了口气,对我道:“他说他是从雁州来的,北边打仗打得厉害,家人都死了,就他一人活下来,逃到帝都来避难,所以……”
“所以你就收留了他?”我接口,“这等事,为何不等我回来再行定夺?”
洛嫦期期艾艾地垂下头:“我看着他饿得不行了……”说着提了裙摆向我跪下,“洛嫦知错,请杜妈妈责罚。只是这孩子,请您千万留下他。”
我冷淡地看着洛嫦,“北四州到底怎么了?”
接腔的却是一旁那瘦小的男孩:“……雉州州城被破,雁州与寒州死守……”
“雉州城破?”我大震,心下只觉一片冰冷。
雉州……往西为寒州,往南便是雁州。雉州与漠族国土接壤,两方交战时必是首当其冲的目标,而寒、雁二州地势平坦,易攻难守。一旦雉州失守,那么……
“俪、俪兮姐姐……”扇儿捉住我的手腕,瑟瑟颤抖从她的指尖传来。“苏公子他……”
我自是明白她的担忧,转头问看门的几个龟奴:“我离开的这几日,可有从雁州来的信件?”
几人皆是摇头。
从闻笛离开帝都到现在,已过去了近三个月。若是往常,不出一月,定会有信件送抵。身为雁州牧,他自然不能私离洵地,因此必会与我书信联络。但是这一次……我暗暗咬了下唇,“这孩子说的是真的。”
扇儿顿时泪眼盈眶,脸色青白。我拉住她:“现在来不及替他担心了,他既是州牧,便会有州军护他妥当。”抬起头,见那小男孩瑟缩得更厉害了。我叹了口气:“帝都戒严,本当是意料之中的。如今雉州危在旦夕,若有漠族人乔装混入当地,再伺机前往帝都探听消息,那么,雁州与寒州就危险了。”
洛嫦抓住我的裙摆:“杜妈妈,我求您了!我……这孩子,是我的弟弟!”
“哦?我知你是雉州人,可不知你还有家人。”我伸手扶起洛嫦,眼神却是盯着这小男孩的,“当年你自愿进入我这紫翠楼,亦是亲口告诉了我,你再无可依托之人。这个‘弟弟’……又是从何而来?”
眼泪沿着她姣好的脸蛋滚落,洛嫦哑声道:“这孩子之所以前往帝都,便是寻我而来的……当年我离家,是与人私奔……可是……”
我沉默片刻,又转向这小男孩:“你是怎么入城的?”
他怯生生地抬起睫毛,小声说道:“……我、我挂在马车的车底……”
“没有被守军发现么?”我的嗓音难抑地严厉起来。
是的,这不是儿戏。一旦遇人追捕,这孩子定会逃跑,而越是逃跑,便越是会被当做从漠族来的奸细。届时立斩于刀下,他连申诉的机会也没有——不,就算申诉,也无人相信。帝都城防向来滴水不漏,而今崇武军仍未归返,这孩子才有这个命混入城内。
我深吸一口气,余光扫向这孩子。“你命大,既然无人发现你,便暂且不会有事。洛嫦,”我吩咐道,“给他换身干净的衣裳,送去楼顶冰心阁。”
“杜妈妈!您……”洛嫦一骇,以为我欲对他做什么。我不耐地蹙起眉头,迈步准备上楼,“怎么,你想让他住你那儿,让他看着那些男人与你做事?”
洛嫦脸色一红,垂下头来:“对不起……我明白了。”她拍了拍小男孩的脑袋,“这孩子叫做洛安。安儿,你今后便留在这儿,跟在杜妈妈身边,切不可随意乱走。明白了么?”
洛安用力地点头,悄悄抬眸看我,不小心对上我的眼。他似是吓了一跳,立刻低下头去,用蚊子似的声音应道:“……安儿听姐姐的。”
“从现在开始,你不是听洛嫦的,而是听我的。”我瞥他一眼,道:“还不去更衣?”
“是,这就去!”洛嫦立刻揽了洛安,回自己的阁子里去。
既然已经做了,便只能好人当到底。我忽然扬声:“今日之事,决不可外传。无论是你们的恩客还是小情人,都给我把嘴闭紧了!你们可听清了?”
厅堂内的诸人齐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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