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来时的路重新折返。官道两旁仍旧是一派盎然春色,而我已然兴致全无,只裹了披肩歪在车内走神。扇儿坐在我对面,因着毫无预兆的启程而困顿不已,脑袋靠在车壁上,随着车身的摇摆前后晃动,不多会便有平稳的呼吸声传出。
困么?我长长地抒了口气。本该是困的,现在却丝毫不觉。肩上有莫名的沉重,而心里却是轻飘飘的。
我知道,这大约是乏。
身体里还残留着某种奇异的触觉,闭上眼,尽力忽视它,双手不由得将披肩拢得更紧。昨晚与他缠绵良久,我的睡眠不足两个时辰。脑中似乎始终绷着一根弦,两头抽紧死死拉锯,谁也不肯松手。只觉得自己被这样歇斯底里的警觉逼得无法入睡。
即使是知晓这不过又是一场绮梦,心,也要清醒得如此残酷么?
“咱们不用返回王掌柜那儿了。”我忽然对车外的二人吩咐道。
或许,他已经知道来到釜县的,那位所谓的“大人物”是谁了……
“是!”小六大声应道。
我重新靠回车壁上,只觉得全身的骨头都在发酸。
没有任何一个时刻,会如同现在这般……令我急切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谁人也不知,也不晓。就这么让我悄无声息地离开。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抑住翻滚沸腾的心绪,迫自己进入睡眠中。
回到帝都已是四日之后。
午时,我们的车驾由南面朝庆门入城。天空中朗日高悬,空气中洋溢着野花的清淡香气。比起晖州的气候凉了些许,不过亦不妨事。我着了淡紫莲纹撒花襦裙,长发草草地盘了髻,只插一根式样简单的白玉簪。若非在紫翠楼内,我是不喜穿着艳色衣裙的。
毕竟已不年轻了。我叹了口气,转过头来看扇儿。
大约是注意到我在看她,她也跟着叹气:“俪兮姐姐,这两日您怎么怪怪的?”
“你明知故问。”我笑了笑,“不过,我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还不觉得?您都和王爷……”话音弱了下去,她红着脸瞥我一眼,又扬起声:“我以为您定会将他狠狠地揍上一顿呢。”
我的嘴角僵了僵:“哪的话呀?他可是皇子,我怎么敢对他动手。况且……”咽回后半句话,我敛下眸中闪动的暗色薄凉。
况且,我与他之间的死结千个万个,带着这样的隔阂,假装亲密非常,反而是容易的。我们的纠缠撕咬像是兽,彼此拥抱却丝毫找不到冲动之外的理由。也许,言语是无用的了……于这样的我们而言。
身体贴近,心却离得很远。
扇儿沉默了半晌,忽然笑起来:“俪兮姐姐,回来就好了。”
“是啊,”我亦是微笑,“回来就好了……就把这次出行,当作一场荒唐的大梦吧。”
嘴上如是说着,心下却有几分不安。我告诉了他,我是紫翠楼的老板。万一他寻来乐坊,我要如何自处?他身为皇亲国戚,若来花街被人瞧见,以狎妓之名参上一本,也是麻烦的。想到这里,我微微眯起眼眸。
时下二王风头正劲,而老皇帝身体日渐衰微,就算众人闭口不提,大去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且这老皇帝的心思似乎有些难以揣测,到如今也不曾立储,也就是说,宫中并未东宫太子,诸位皇子成年后便出宫建府,地位平起平坐……这样的局势,必然将在帝都看似平静的水面下,展开一场对皇位的血腥争夺。
而处在这场风暴中心的两人,便是安虞王宇文锐,与宝泰王宇文铠。
扇儿掀起车帘,清新的气流连同涌动的人声一齐灌进车内。
“咦?那不是玉秋儿的丫鬟燕舞吗?”望着街道上,扇儿忽然奇道,“怎么一个人跑去药铺了?”
我蹙眉,顺着窗口向外望去。对面正是济世堂的铺子,浓重的草药味扑鼻而来。一个穿杏黄春衫的小丫头提着几包药,从里头迈出来。
“若是避孕的汤剂,姐姐不是已叫伙房备下了么?怎么还出来……啊!”她的眼神一闪,忽然放下帘子,小心翼翼地爬到我身边。“……是邓家二少。”
我大感头痛:“这次是玉秋儿么……那个二世祖还真是死性不改。”想起惨死的锦儿和那从此枯颜憔悴的周书生,我的心头一阵怒火一阵哀。“行了,随他去吧。要给哪个姑娘赎身都成,我一点也不介意了。”
“可是,俪兮姐姐……”扇儿狐疑地甩了帘外一眼,“那些药材,我看着燕舞交给邓家二少了呀。”
哦?这倒是有趣了。我眉梢一挑:“让小六双福停车,下去问问那济世堂的老板,燕舞买了些什么药材。”
扇儿点头称是,悄悄挑帘对外头一阵吩咐。车驾在路边缓缓停下,我与扇儿候在车内。
“其实邓二少不方便亲自出面办的事,大可以交给他府中的仆役去办。”不知为何,我有些来源不明的激奋。“真不知道……他还能从咱们乐坊身上,弄到什么东西。”
不出一刻钟,双福回来了。
“老板,那药铺的老儿说,燕舞买了两包藏红花和一包麝香。”
……果真有趣。嘴角轻轻翘起,指尖一下一下点着下唇。原来乐坊花楼的姑娘,除了欢愉之用,还有这等用处啊。藏红花多用于流产打胎,而麝香则是女子避孕的猛药。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堕胎和避孕,于紫翠楼的姑娘们而言,本就是家常便饭。
不过这两味药,邓二少爷又是弄来作何之用呢?
思及此,我对双福点点头,“我明白了。咱们回紫翠楼。”
“杜妈妈回来了!”小六和双福扯开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