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地开始侵袭江南大地,乡野的水稻田一片晚秋的萧条肃杀景象,只有养鸭人驱赶着鸭群在满是水稻茬子的水稻田里穿行时,空旷的田野里才会显露出特有的活力和勃勃生机。谷场上蓄种的晚稻垛子堆得像一座座金黄色的小丘陵,乡民菜地里的南瓜和大白菜长得是欣欣向荣枝繁叶茂;晚秋初冬之际,气温逐渐下降的同时也是鱼蟹肥美流膏之时,也就是说到了收获的季节。马上就要立冬了。禹天阳的内外伤已经基本痊愈,可不知为什么,他对自己目前因养伤而临时的栖身之地似乎大有眷念之意。说是乐不思蜀当然太过,说是流连忘走可是八九不离十……
这也许是禹天阳经历的最后一个喧嚣的乡村寒晨了,人声鼎沸嘈杂的人声中,农村大嫂们尖利沙哑的高亢叫骂声尤其显得刺耳,禹天阳无可奈何地爬起来,硬撑着沉重的眼皮到屋外的院子里去洗漱,昨夜他想了许久许久,实在是找不到让自己留下来的充分理由,迷迷糊糊地半醒半睡就到了早上。也不知是因为休息不好,还是因为已经对乡村这种吵吵闹闹的环境司空见惯了,对这一大早的喧闹他的反应极其地迟钝。只到他啃着房东舒大嫂蒸的馒头走出院门时,眼前的景象使他目瞪口呆,惊诧莫名!只见紧挨着湾子村落的两个大渔塘的水面,白花花地漂满了苟延残喘的大肚朝天的鱼,禹天阳仔细看了看,发现在鱼塘中体型较小的鱼即使没有死也是处于昏迷状态,而大鱼虽然已经翻了肚子,但明显还具有一定的活力,小队长一边骂骂咧咧地发着脾气一边指挥人在鱼塘西面的丘壑里挖了一个大坑,准备把中了毒的鱼全部埋进去,妇女队长坐在一个废弃了的石磨碾子上哭得是鼻涕一把泪一把,一边哭还一边骂,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她一口方言土语的哭丧调很有点民间歌谣的韵味,什么“我戳通你娘个憋,你个咒妖客滴……”、“老子们驮了搭子(中了别人公开或暗里实施的诡计)”、“****的们搭到了头(做的事让人不可想象)……”什么的,舒大嫂的儿子一句一句地把她的乡骂翻译给禹天阳听,让禹天阳吃惊的倒不是妇女队长粗俗不堪的用词,而是这个平时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嫂子妇女队长今儿个竟然如此失态。
在现场的一片的混乱中,禹天阳游历江湖养成的观察意识和长期习拳悟道的冷静自省习惯又一次发挥了作用,心思缜密的禹天阳不仅发现鱼塘中漂浮挣扎的鱼靠东北角的最多,而且几乎全是体型较大的鱼;同时在西北风的下风头,也就是鱼塘的东南角本应漂浮聚集的鱼最多,但实际漂浮的鱼却是最少的,而且似乎全是死过去了的小鱼小虾。禹天阳听小队的人说,这件下毒案极有可能是因为被豹尾山的乡民阻止在凌子湖上非法炸鱼的一帮人做的。禹天阳问自己,假如自己是这帮人而且要报复下毒,那么会怎么做?既然是干坏事,必然要避人耳目,那么乘着月黑雁飞高潜入鱼塘附近是最自然的选择,紧靠鱼塘的东南面是一片低矮的杉树种林,从凌子湖方向过来,这片林子既是最好的隐蔽地带,也是最方便暗地里接近鱼塘的区域,就鱼塘水面的死鱼分布的情况看,所下毒物多半正是从鱼塘的东南角处扩散的,这正好符合一般人作案的心理和习惯性选择逻辑。禹天阳继而想到,既然下毒人是由凌子湖经杉树林区域而来,按其来向踪迹搜索或许有所发现也未可知,想到此处,禹天阳拔腿就往杉树林跑去……杉树种林的植株间距只有一米左右,茂盛的枝叶交杂在一起挡住了大部分的光线,林中的地坪上只有偶尔的机会才能看见斑驳的光斑,好在此时此刻正是天高云淡光线充足的大白天,杉树林中除过草的地坪上如果有什么异物倒是不难被发现,禹天阳很快就在杉树林中靠东北方向的浅土坑边找到了一片一尺五见方的残缺旧报纸,另外还有一个大约20毫升的暗褐色小药瓶,药瓶表面的说明贴纸虽然已经陈旧不堪字迹模糊,但依稀仍然可以看到药名“鱼藤精”三个字。禹天阳对这种农药是了解的,他不仅知道“鱼藤精”又名“鱼藤酮”、“毒鱼藤”,是一种由植物根部经细磨提取而得到的杀虫剂,本来是用于农业上防治棉花、果树等病虫害的。还听师叔伯们说过“鱼藤精”投入水中后会导致水体缺氧,从而造成鱼类浮头甚至死亡,但换用清水和足够的时间后,“鱼藤精”中毒的鱼也能够恢复过来,并不会对其食用的人畜造成危害。禹天阳心想:“看来这个下毒者还没有存心把事做绝,否则他要是用农药1059的话,那造成的结果可就不是像“鱼藤精”这种被知情者称为”清塘剂“的药这么温柔可逆了。禹天阳迅速地把“鱼藤精”的实际情况告诉了小队长,小队长刚听到事情的来龙去脉时,一时半会儿没有回过神来,但也就是打了两个喷嚏的一瞬间,他就像打了鸡血一样一把抱起禹天阳连转了好几个整圈,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两人抱在一起摔得四仰八叉的满地乱滚。
禹天阳要走了,不是离开舒家湾,也不是要离开林场知青点,而是要离开这块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土地,给了他一堆好兄弟姊妹的乡村土地。忙活了大半天的毒鱼事件总算有了个相对较好的结果,湾子里的农户们对禹天阳是赞不绝口,连带着对房东舒大嫂也是赞誉有加。可当大家一听说禹天阳要走了时,湾子里顿时炸了营,大半年的相处,朴实憨厚的乡民们对这个身中剧毒的年轻人,对这个行径诡异神秘,常有出格之举的年轻人充满了好奇和钦佩,甚至可以说是颇有些崇拜和迷信,从中毒遇险邂逅到美女舍身相救;从辣****镇邪到与“八大金刚“较力;从奇招用药救桃树林到溯本求源挽回毒鱼损失,桩桩件件的事情虽然寥寥几件不算多,但经过十里八村飞短流长的众口相传,事情的本来缘由早已被传得面目全非,就差没有把禹天阳神话成无所不知、无事不成的二郎神了。老乡们奇怪的是,豹尾山林场的知青们倒是都来给禹天阳送行了,但最应该出现的丛莎莎小姐却鸿飞冥冥不知去向,问她的闺蜜戚小珍也是莫名其妙一问三不知。禹天阳的心思很矛盾,没看到丛莎莎的身影,他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似乎不着地儿,可转而一想,要是这丫头片子真的来了,恐怕他即使不落荒而逃也是避之唯恐不及了。
依依惜别了大家伙儿,禹天阳闷着脑袋上了路,可不知怎么的,禹天阳的情绪无论如何也好不起来,心里空落落的,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晚霞漫天的傍晚时分,禹天阳走了不到俩个时辰就已经进入了南昌近郊区域的长陵镇,长陵镇的绿化植被相当好,整个镇子几乎被成片的常绿阔叶林和落叶阔叶林包裹住了,除了常见的樟树、垂柳、枫杨、水杉、杜英、广玉兰、桂花、女贞、苦楝、银杏、白玉兰等乔木树种,还有较少见的苦槠、乐昌含笑、桢楠、乌楣栲、枫香、重阳木、臭椿、无患子等树种。尤其让人觉得有趣的是长陵镇的行道树均为清一色的乐昌含笑,这种树还有南方白兰花、广东含笑、景烈白兰、景烈含笑等称谓,它是1929年由英国植物学家恩第在乐昌市两江镇上茶坪村发现的,并因此而得名。“乐昌含笑”是少有的以地方名称命名的一种四季常青植物,是行道树的上品,但在江南的城镇建设绿化中并不多见。长陵镇的建筑布局是我国典型的四方城风格,镇中心小广场几乎集中了所有商贸交易的店铺,小广场靠北朝南有一棵树龄不小的“乐昌含笑”,两人难以合抱的树干和近三十米的树高蔚为奇观,禹天阳并不了解这种树的历史和特征,他只是从树干上斑驳苍老的树皮和纵横交错古拙苍劲的枝干外观上感觉到了这棵树的沧桑世故和历史的沉淀。当然最使他吃惊的不是树,而是站在大树底下默默凝视着自己的那个小姑娘,禹天阳有一霎那产生出冲上前去紧紧抱住对方温软身躯的冲动,但他明白这并不是****的冲动,而是近乎于疼爱亲人的一种感觉。两人的对话几乎简洁而含蓄到了极致,“你!”“嗯!”“何必!”“嗯!”“我要走了!”“嗯...”“再见!”“再见...”姑娘总共才三个“嗯”字的回应,竟然使禹天阳的心疼痛的只打颤。禹天阳低头转身走了,走的很狼狈,走得很不安,他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因为他怕一回头看见丛莎莎孤凄含泪的倩影会动摇自己的决心,他更怕自己不顾后果的一时冲动会引起小美女的误读误解,弄不好会把这个外柔内刚美丽善良如天使一样的姑娘给毁了。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局外人看来应该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事情,局内人却是一意孤行浑然不知,也许这正应了那句所谓富有哲理的老生常谈,在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间遇上了不合适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