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羽峥沉默了几秒,这些天他四处奔走,收集有用的佐证,得到太多的信息和推论,需要好好梳理和解释。
“每个提供线索的人对警察来说都是一道几何题的点和线,也许正因为我并不从事刑事侦查,所以我将这些人当成一个完整的立体几何对待。既然是立体几何,就一定有看不见但却绝对存在的平面。”聂羽峥走向白板,用黑笔画了一个大大的三角形,又画了三条横线将它分割成三个部分,其中,中间的部分面积最大。
他指着最上层的一小块,“三角形是人的心理世界,这一块是人的意识,比如回忆、情绪、知觉等等,我们能够感知到,通过感知外部世界和内心体验,我们在与人交往时不自觉会形成一张人格面具去适应别人、适应环境。走访询问时,我们面对的根本不是这个人,而是他的人格面具,他们只会说出警察想听的话——与禾诗蕊有关的信息,就是警察想听的话。”
大家不知道聂羽峥说这些的用意是什么,只能凝神认真听。
“难不成他们要说一大堆跟禾诗蕊无关的事?我们可没那么多时间听他们拉家常。”何安邦不解地问。
“问题就在这里。”聂羽峥敲了敲白板,指着三角形中间那个面积最大的部分,“这是个体潜意识,是一组被压抑的心理内容聚集在一起的情绪性观念群,每个人都无法感知,但却总是存在。他们用人格面具去应对警察的提问时,潜意识悄悄运作着,让他们不自觉说出一些暴露真实情绪和想法的话,他们发现不了,事后也并不觉得自己说了什么不想说的东西。这些话通过别的内容表达出来了,也就是你说的——无关的事。”
何安邦倒吸一口气,紧皱着眉望着聂羽峥。
聂羽峥偏头示意了一下沈子平,“4月12日,禾诗蕊的失踪经过是由她的同学们共同诉说的,其中,舍友卉璇的表述存在着巨大的问题,于是你们将侦查重点转向章靖鸣。”
沈子平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什么问题!”
“卉璇的潜意识里有一种对禾诗蕊的不满情绪,只不过这种情绪被对方的失踪给冲淡了,她自己都没能察觉,但是却不自觉被她表述出来。”聂羽峥翻到笔记本的头几页,一字一句读着卉璇的原话: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以为她回了宿舍。我的手很痛,躺在床上睡了一下下,她还没有回来,打电话也没接。我没有出去找她,手不方便嘛,有跟辅导员说。第二天我有去找,去了图书馆,我记得昨天我把刀抢过来后,(从图书馆)出去的时候我偷偷把她的刀扔掉了,怕她再做什么危险的事……”
沈子平急切地说,“那把刀在章靖鸣那里!他……”
聂羽峥抬手往下压了压,语气淡定,“我在取证照片里看到了。”
他一肚子话被堵在嘴里,黯然低下头。
“她的话有问题吗?”陈昱难以置信道,“她说谎了?”
聂羽峥轻轻摇摇头,“她并没有欺骗警察,说的内容也确实反映了禾诗蕊失踪当天的真实行动轨迹。她知道警察想听什么,但又说了一些跟禾诗蕊无关的事,这些事自然被忽略了,所以子平……在你的记忆里,卉璇只是个旁观者。可你别忘了,她是个具有完整人格的人,她必须具备一样东西,那就是——情绪。”
“她的情绪?”何安邦匪夷所思道,“为什么我们要在这里讨论她的情绪?”
聂羽峥对这种质疑不以为意,“卉璇反复强调了两件事,你们注意到了吗?”
沈子平撑着下巴,“什么?”
“受伤的手和自己抢刀的行为。”聂羽峥抬起一只手,“警察不会关注她的手到底疼不疼和她是如何见义勇为阻止禾诗蕊用刀伤害章靖鸣,为什么她至少重复了两次这些警察不想听的东西?因为当时的她有着两个层次的心理活动——第一层,禾诗蕊划伤她后却不告而别让她心里有所不满;第二层,她直觉认为,禾诗蕊为了掩盖罪责,赶着回去收拾□□,也顺带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会去图书馆找寻禾诗蕊。为了对警察掩饰不满,她不自觉强调了自己血的付出。回答警察提问的时候,她也在进行自我调节,将这种不满的情绪压抑到最深处。”
林睿追问:“难道,她的不满跟禾诗蕊的失踪有关联?”
“据我所知,禾诗蕊不是一个低情商的人,卉璇被自己划伤,于情于理,她都必须陪着包扎。什么重要的事情非走不可?宿舍着火?父母急病?还是重要的面试?”聂羽峥停顿一下,继续说:“如果具备类似理由,只要她告诉卉璇,就能得到理解,可她没有。说明她是故意隐瞒自己要去的地方或者要见的人,而且紧急到连一个谎话都没时间编造。她是怎么想的?”
这句话难住了所有人,当年若能解开这个问题,案子也不会拖延十年未水落石出。
林睿搔搔后脑勺,“看上去,她就是临时起意,不管不顾地走了。”
“所有的临时起意都经过漫长的酝酿,‘临时’只是借口,在你‘起意’的时候,只会朝着肖想了一万次的方向走。”聂羽峥挑眉,“这是前不久一个双重人格案例给我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