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已降,寒风凛冽,吹卷起枯黄草坪上的枯枝败叶。不知谁家的电视音量开得太大,本地天气预报声传出,说冷空气再次南下,未来两天,气温将降至0°以下,提醒广大市民做好防寒准备。南方冬季向来湿冷,气温低于10°就能让不少人大叫“冻成狗”,看来这次也是够戗。
虽一个下午拢共说不到十句话,祝瑾年比背几小时英语单词还累,筋疲力尽靠在车旁揉太阳穴,邹英的声音仿佛仍在耳边萦绕。聂羽峥递来一瓶开好的矿泉水,她也不客气,一口气喝下大半瓶,喘了口气才发觉瓶中的水有些温,并不十分凉。他们租的可不是那种自带冰箱暖柜的豪车,她不禁转头问:“哪来的温水?”
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大衣口袋,不答。她当下就明白了,在邹英家时,除了翻阅体检报告外,他双手几乎再没从口袋里拿出来,敢情手里一直握着这瓶水,以体温暖着。
虽感受到他的照顾,祝瑾年继续装聋作哑当傻子,先一步上车,想到自己接聂羽峥妻子电话时的场景,手中握着那瓶余温尚在的水变得格外烫手,干脆扔在一旁,发誓不再碰。
车里很安静,二人都分外享受这静默的一小段时光。
引擎启动声终是打破了沉默,聂羽峥低沉磁性的嗓音响起:“说说你观察的结果。”
“……她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一再跟我们强调她的同学或者朋友之中出了那么多有钱有权之人,无非想拐弯抹角告诉我们她的人际圈多么高贵,想让我们高看她一眼,然而又一遍一遍重复说自己遭遇丈夫出轨、女儿冷落等事件,放低姿态来博取同情,内心虚荣与自卑交织。她的倾诉欲特别强,面对我们两个今天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都能说上几个小时,这种倾诉欲恐怕已经常人的范围,这又从另外一个角度证明一件事——生活中,她并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人,几乎没人愿意与她多说一句话,她的倾诉欲受到压抑,只要找到机会,就说个没完。”
祝瑾年深吸一口气,慢慢呼出的同时,又把自己在邹英家看到的一些细节过了一遍,才接着说:“刚进门时,她下意识想让我们换拖鞋,打开鞋柜一时没找到,才让我们直接进来。我看到鞋柜里除了她的几双鞋子外,连一双室内拖鞋都没有。一次性纸杯——想必你也注意到了,她挺费劲才找出来。她家收拾得还算整洁,说明她并不是一个连两三个杯子都不愿意洗的懒婆娘,为什么不拿普通杯子给我们倒水,而要费那些劲找纸杯?最大的可能就是普通杯子因为根本没什么机会用,所以被她收进了比纸杯还难找的什么地方。这一切都说明她家几乎不来客人,因此没有必要准备空余拖鞋和几个用于待客的杯子。我能理解没人愿意上她家做客的原因,反正,我不会再去听她演讲第二次。”
说罢,她又揉揉太阳穴,也不知是不是听了太多抱怨的缘故,头隐隐有点疼,腰也发酸。
聂羽峥目不转睛望着前方的道路,“恐怕任何人在邹英面前都会变得寡言,乔怡潼也不例外。从小,她就默默地接受了邹英对她施加的负面影响,她本来就是一个很容易受到暗示的人,何况是这样日积月累的喋喋不休。她开始把老乔的出走、邹英的孤苦往自己身上揽,渐渐放大到将别人的错误或者不好的遭遇和自己的言行划等号。”
听他这么说,祝瑾年故意借题发挥、话中有话又非常刻薄地说:“一个背叛家庭搞婚外恋的男人造就了这个畸形的家庭。不明白有些男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吃着碗里还要看着锅里,发达之后好像非得外面找个小的才能显得自己多能耐。在出轨时就不能想想后果?会不会让老婆痛不欲生?难道为了一时之快,就要让别人承担痛苦?这种人一定会遭到报应,你说是不是?”
聂羽峥久久没有回答,祝瑾年觉得,再怎么迟钝的人也应该听得出来,何况是他。自己肯定成功地刺中他了,希望他明白她的决心,有所收敛,退一万步说,他可以搞婚外恋,但别来找她。
谁知,人家聂羽峥只不过把她的这些话当成是听一下午怨妇碎语的抱怨罢了。
碍于他毕竟是顶头上司,并不想放弃荒漠甘泉这份好工作的祝瑾年还不想马上跟他撕破脸皮,她一直隐忍着、用暗示和反讽提醒聂羽峥的原因也大多源于此。她舒了一口气,转移话题:“乔怡潼来咨询时完全隐瞒了欣雪的事,也不知是真把自己忽悠忘记了,还是故意骗我。还有医院的事,她不肯说自己是因为割腕而在鹏市住院,非说自己是在凉肃入院检查脑部的。”
说起这个,祝瑾年有点不高兴,来访者无法对咨询师坦诚,就是互相浪费时间。
聂羽峥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悦情绪,平静地说:“我之前以为,乔怡潼割腕是留下案底后不久发生的事,今天却得知她去鹏市后才自杀,这个时间点,恰好跟叶欣雪吸毒过量导致死亡的时间对上了。或许,让她大受刺激的不是卓磊的犯罪行为、自己受到的议论等,而是欣雪的死。她对欣雪这个好友的情感比我们想象得复杂,因为经常被邹英、同学们拿来比较,除了羡慕、嫉妒外,还有一点点出于钦慕的下意识模仿。”
“模仿?你说乔怡潼主动模仿叶欣雪?”
“暗暗观察,悄悄模仿——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够解释她能轻易将自己伪装成叶欣雪的样子?难道真像某人说的那样,灵魂穿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