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舞蹈?若你们以为随便地动动手脚就是舞蹈,九泉下的舞者们就要发笑了。琴棋书画,礼乐歌舞,这八大艺里舞是排最末,因为它是最容易学,最不需要天分,只要你是四肢健全,努力的话就都有可能跳得一出舞来。但既然列入八大艺中,自然就不是简单之事,舞学易精难,能突破瓶颈跳出灵气的人寥寥无几。你们日后都是要在这八大艺中选一项精修的,我奉劝一句,要选舞的话,就先做好因技艺粗糙平庸而给赶出楼的打算,我们千叠楼只留最好的官妓,无论是相貌还是才艺,都是要顶级的。”
“如意,这里!快来!”穿着童妓统一的胸前一排月白色扣子的淡绿色练功服,幺妹在下面高兴地吆喝,朝如意挥手。
教行嬷嬷的话被打断了,她快速地瞥迟来的如意一眼,脸上的皱纹里好似夹着冰霜。嬷嬷没有惩罚如意,在她背后的高高楼上有那么一双藏起来的眼眸正在静静地观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嬷嬷她不怕这双犀利的眼眸,虽然眼眸的主人就是千叠楼的第十三代楼主。
“你迟了,去找地方站好。”
赶来的如意跑得太快,弄得脚底板生疼,她满脸红云地低低应一声,站到微笑的幺妹身旁。
“你以为官妓是什么?”自那夜金扇舞以后,楼主又对如意提出一个问题。
官妓是什么?
如意有的是时间去猜去想去思考。
“……八大艺我先说到这儿。你们是我们千叠楼选出来的童妓,未来的官妓就从你们中选出,你们只是颗种子,我给你们成为官妓的机会,关键还看你们的努力与天份。明确地说,你们之中谁能做到最后,依然很难说。”嬷嬷翘起了阴冷晦涩的眼角。“我不会在乎你们中谁是被迫进楼,谁又是自愿选这路的。你们做好准备,接下来的日子,你们可能就不会再存任何庆幸。”
如意与幺妹对视一眼。
“千叠楼能给你们的路不多。你们可以成为官妓,当卑贱的丫鬟丫头,又或者……永远地什么也不是。”初夏的清晨,教行嬷嬷话里悄然探出一丝冰冷的狰狞,像一只在虎视眈眈扑出来的残暴猛兽,女孩子们悄悄吓青了一张张青涩的脸。
嬷嬷不用回头确认,已经知道背后楼上射下的灼灼目光消失了。嬷嬷突然意味不明地放柔了脸上的线条,如意一瞧,突然感到不安。“好,继续训练,今天有三个小丫头要加入来。”嬷嬷她分别唤了如意、幺妹的名字。
“……和胭脂。”
应声站出来的,正是枝玉倌之前的那个丫鬟!
一片哗然。
“这种人怎么可以也加来?!嬷嬷,之前就是她害如意和枝玉倌的!”幺妹愤愤不平地大喊。
幺妹已经是第二次大呼小叫打断嬷嬷的话了,嬷嬷脸色微怒,胭脂却在这时候说话了。胭脂看起来比如意幺妹都要年长些,杏脸桃腮,也是个可爱的小美人儿,她虚假地挂着一脸温柔地说道:“求嬷嬷莫生气,想是幺妹妹妹对我存有些误会,待胭脂私下好好解释。”
黄鼠狼给鸡拜年,幺妹跳起来就想吐给她看,好不容易才让如意拉住了。
童妓们训练的地方很大,地上铺着一层木板,门口一株桂花树,树下一口水井。初夏的熏风轻轻地吹,桂花树唦唦地响,叶子飘落深深的水井里,看起来挺美。女孩子们的汗水浸湿了衣裳,贴着脸顺着发滴下来。她们有的头顶上五六本厚厚的书籍在嬷嬷的藤鞭下走一种莲步,一步留一个水印;有的踮着脚尖靠墙站,双肩不许留下一丝空隙地给掰着贴向身后的墙。
如意,幺妹和胭脂这新来的三个人就给吊起来,绑着双手,双脚离地,拉伸着全身的内筋。这过程痛苦,幺妹开始是大呼疼,后面就虚脱,接近晕厥状态。如意咬牙忍受,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她的手上啃咬,疼,很疼,她耳边全是自己滞涩的呼吸。
她觉得这双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在一旁的胭脂原本也忍不下去了,惊见了如意还在坚持,就恨恨地也决定死挺下去。
“挺胸收腹,肩部放松,两脚跟要并拢,身体重心要落在前脚掌上。迈步时候双手相叠,轻轻地放在身体的腹部。走莲步,想象自己的双脚是落在荷叶上的雨珠,要轻盈有节奏。身体的摆动要少,膝盖以上的地方是静止的,脚尖不许露出裙外,不要让裙摆出现褶皱。”
教行嬷嬷往练习走路的女孩们身上各系一只铃铛。“用脚尖旋地转身,利落地画一个如莲心一样的圆,做到行走铃铛不发出声音才是及格。”
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去检查踮脚贴墙的人。
“站立是最基本的举止,头部一定要摆正,目光平视,背要挺直,下巴微微往里收,你要感觉好像有一根线从头顶穿到脚底,有人正用手把你往上提。”
嬷嬷忽而手上藤鞭一抽,其中一位女孩马上哇地痛哭,脚背出现通红的肿痕。“踮脚,只能用脚拇指撑地。把你的双肩贴紧墙,别让我再看到一丝缝隙。”
“至于你们,”教行嬷嬷终于注意起她们三个。“你们没有任何底子,要从头学起。先拉开全身的筋,拉出点韧性来。我教你们呼吸的方法。提起你们的气,把它缓缓沉向丹田,然后再提,把它吐出,记住,完完全全地吐出来,挤出你胸口最后一缕气,长吸长吐,做到气平、气匀、气稳。放松,忘掉身上的痛楚,把自己当随风飘逝而落的叶子。”
吊起来之前,她们也做过一些基本的拉伸动作,热了一下身子,不怕出现拉伤抽筋状况。嬷嬷无情地拍醒了幺妹,幺妹呻吟一下,双唇已经隐隐发黑。如意和胭脂的脸色也很差。到她们给放下来时候,她们软趴趴地躺地上,已经全身动弹不得。
“今天的训练到此为止,明天不许迟到。”
甩一甩头,如意勉强站起来了,艰辛地伸出了发抖的手扶起幺妹。这一夜,她们睡得分外难受,全身一阵阵的刺痛,一直忍不住低声呼喊。有年长一点的童妓来看一眼,什么都没说。这都是每个童妓必经的阶段,谁都是这样熬过来的,想要柔软轻盈的身姿,就要付出这样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