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凛坐在床边,慢慢将脑袋垂下,脸颊轻贴在母亲手背,像是儿时那样。
她开口轻声,试探似的:“妈……你能听到吗?”
...
然而除了江如茜平稳微弱的呼吸声,江凛接收不到任何其他的回应。
她阖眼,嗓音沙哑如刀割:“妈,阿悦来看你了,你怎么还在睡?”
那本是她最厌恶的姓名,被冠以隐晦的姓,可单字是江如茜取的,她便无论如何都唾弃不能。
她的母亲,这一生已经遭过太多的罪,尝尽了人心的苦,却还是将她好好培养成人。可她还来不及让母亲过上多久的安稳日子,却频生变故。
终究是她无能。
“我应该当时就给你打电话的。”江凛喃喃低语,“对不起,是我的错,你起来训我好不好。”
可病床上的人毫无生息,面色苍白,纸片似的脆弱虚无,仿佛经不起任何外界的惊扰。
江凛最怕她再也回应不了自己。
她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因为同龄人都有父母陪伴,唯独她自己是个异类,所以时间久了便养出了个敏感自负的性格。
因为不肯受欺负,她常跟别的孩子打架,一身伤回去后也不吭声,实在是个麻烦鬼。每当这时,江如茜都会叹气,将她抱过来搂在怀里,耐心地跟她讲道理。
恍惚间,竟然都过去了这么多年。
“我一直让你很头疼吧,性格敏感自负,上学时也不好好学习,人际关系还一团糟,又经常吵你。”江凛轻声道,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江如茜听的。
“所以……你现在,连理会我都不愿意了吗。”
江凛说到这里时,已经开不了口。
她低下头,一直以来强忍的情绪终于塌陷,击得她溃不成军。
江凛悄无声息地埋首,崩溃地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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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贺总。”
icu病房外,助理小声提醒了一句身旁的贺从泽。
他刚刚抵达医院,不知道自家副总已经在病房门口站着看了多久,但他隐约能猜到,贺从泽大抵是不想让江凛发现,暗里跟过来的。
其实他已经等了许久,贺从泽始终注视着病房内的江凛,不发一语,神色平淡。
直到方才江凛缓缓趴下身子,将自己缩起来时,他才看到贺从泽眼底有什么情绪溢出,有疼惜,也有自责。
他不忍再看,便唤了一声。
贺从泽阖眼,将自己的情绪调整好,这才侧目看向助理,因为长时间未开口,他的嗓音有些沙哑:“有消息了?”
“查出来了点儿东西。”助理点点头,低声道:“我们追踪到那个s市的电话号码后,司机就供出来了,证实这场车祸的确是受人指使的。”
贺从泽闻言蹙眉,心底烦躁不堪,刚想抽根烟,却想起这是医院,只得作罢:“那个人呢?”
“已经抓过来了,现在在局子里。”
“底细都查清楚了没?”
“是个女人,叫刘彤,今年二十五岁,s市本地人,倒没什么家庭背景。”助理陈述着目前已知的信息,“而且还有个比较重要的点……这个刘彤,也是毕业于s大,和江小姐是校友,并且同级。”
两个人是同学?
贺从泽眼底泛冷,“案子审到什么程度了。”
“刘彤已经承认是自己打电话,指示司机故意在机场口等待江凛的母亲,引发车祸。”助理道,“她说是因为私人恩怨,因为大学的时候就看江凛很不顺眼,所以一直都想报复。”
贺从泽闻言嗤笑:“就这么简单?”
“呃……”助理犹豫半晌,补充道:“因为理由正当成立,所以警方那边,已经准备结案了。”
其实说实话,如果不是看在贺从泽的面子上,警方根本不会在这场车祸中投入这么大的精力,最后查出这个结果都觉得松了口气...,肯定是要迅速结案交差了。
助理本以为贺从泽会发怒,谁知自家副总从来不按套路出牌,反而释怀地笑了声,道:“那就让他们结案吧,正合我意。”
助理瞠目结舌,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然而紧接着,事实便证明他果然只是多想了,贺从泽如此睚眦必报的人,怎么可能就此罢休。
只见贺从泽最后看了一眼病房内的人儿,他收回目光时,眸中仅存的那点儿柔和也被碾碎,余下的只有暗流涌动的危险。
他神情淡漠冷厉,嗓音低沉:“局子里的事情处理利索后,给我把那两个人带出来。”
助理被自家副总这活阎王的模样吓了一跳,竟然有些结巴,“带、带出来?”
“让张昊那帮人负责。”贺从泽道,弯了弯唇角,笑容温和:“他们不是最会折腾?我免费送两个活靶子过去。”
助理禁不住打了个寒颤,不再多言,点头应了下来,心里默默为警局中的两个人点了支蜡烛。
动了最不该动的人,怕是要完蛋啊……
-
第三天的时候,江如茜醒了。
江如茜的苏醒完全是出人意料的,就连医生都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就能清醒过来。
这日,听闻消息的岳姨已经从s市赶了过来,江凛照常在医院待着。贺从泽买了些新鲜水果送来,顺便捎了点儿花,放在窗边清一清病房中浓重的消毒水味。
然而就在江凛起身,打算去倒杯水的时候,床边的岳姨一声惊呼:“太太!”
江凛眸光闪烁,她当即回首去看,便望见江如茜的双眼缓缓睁开,似乎是不太适应光线,又轻轻阖上。
江凛愣住,有些难以置信,生怕眼前所见只是幻觉,然而贺从泽道了声“伯母醒了”,她才恍然发现,不是幻觉。
江如茜缓了缓,这才慢慢睁开眼睛,逐渐适应了外界。
她似乎还没有完全从混沌状态中清醒过来,茫然地睁眼阖眼,重复了数次后,她终于明白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江如茜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床边的江凛,她下意识便唤:“阿悦?”
贺从泽闻声身子微僵,眼底刹那间闪现过震惊,随即被他很好的隐藏起来。
江凛只沉浸在母亲苏醒的喜悦当中,哪里注意到了这些细节,她险些落泪,小心翼翼地俯身抱住母亲,嗓音低哑:“你这场梦怎么做了这么久?”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岳姨的眼眶有些湿润,她背过身子抹了抹眼睛,长叹了口气。
贺从泽及时送上一杯温水,江凛接过来,喂江如茜浅饮了几小口,润润干涩的嗓子。
“我怎么在医院?”江如茜觉得头痛,记忆不知怎的有些混乱,她轻轻拧眉,“我出车祸了吗?”
“你刚从机场出来没多久,在十字路口发生了车祸。”江凛舒了口气,扶着母亲靠坐在床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江如茜摇首,示意自己没有问题,抱歉地笑了笑:“头有点疼,还有就是没什么力气……不好意思啊,本来还想给你个惊喜,没想到成惊吓了。”
说到这里,江凛才蹙眉想起,“对了,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这边找我了?”
“傻丫头,我就知道你又忘了。”江如茜闻言,不禁失笑,垂眼叹息道:“你自己的生日快到了,你都想不起来。”
江凛动作一顿,这才想起似乎几天后,就是自己的二十五岁生日。
母亲就是因为这件事,特意过来找她的?
“……妈。”江凛喉间有些发涩,“生日过不过不还无所谓?”
“你不看重,不代表妈不看重。”江如茜说着,却又想起自己现在只能躺在病床上,苦笑道:“唉,就...是妈现在这副模样,也不好陪你了。”
江凛摇摇头,“你能坐在这陪我说说话,就算是陪我了。”
江如茜虚弱地弯起唇角,她正要开口,却瞥见了江凛眼底的血丝,还有过重的黑眼圈。
她蹙眉,“你几天没睡了?”
“伯母,你昏迷了三天,江凛这三天就没怎么休息。”江凛还没来得及答,贺从泽便已开口:“我劝她不听,所以,还是麻烦您了。”
江凛啧了声,侧首看向他,他佯装接收不到她的视线,看向别处。
江如茜当即便对江凛道:“你现在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再来医院。”
“不用……”
“这里有我和岳姨。”贺从泽算是服了她的倔犟,他无奈叹息:“听话,不然下个住院的就是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他语气温和,比起给她建议,更像是在妥协服软。
江凛于是抿唇,犹豫了半晌,也知道自己这几天熬夜身子吃不消,便答应下来。
临走前,她嘱咐道:“有什么事一定给我打电话。”
岳姨连连应声,这才送走了江凛。
直到脚步声渐远,倚在床头的江如茜,才收敛起唇角的笑意。
她转向贺从泽,开门见山:“贺公子,你是不是有什么想问我?”
“是有点事,关于车祸的。”贺从泽倒是从容,坐上旁边椅子,简单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江如茜,随后问道:“伯母,我调查了这个幕后指使者,发现是江凛的大学校友,这中间有什么猫腻,我想了解一下。”
“大学校友?”江如茜闻言怔住,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咬唇,低声道:“难道江凛……难怪了。”
贺从泽稍稍颔首,表示洗耳恭听。
江如茜似乎有些举棋不定,试探他道:“江凛的情况,你知道吗?”
“如果您指重度抑郁,我是知道。”
江如茜顿了顿,最终还是开口:“其实江凛大学期间,是她病情比较严重的时候……那孩子从小性格孤僻,很容易得罪人。我间接了解到,她大学时似乎有过宿舍矛盾,后来一声不吭回家住,我问她也不说,不知道事情是怎么解决的。”
贺从泽稍加思索,没再多打听,对江如茜笑了笑:“我知道了,谢谢伯母。”
江如茜眼神复杂的看着他,“不……贺公子,是我该谢谢你。”
贺从泽失笑,站起身来,整了整衣裳,语气无谓:“不用,以我对江凛的重视程度,帮助您是我应该做的。”
“不止这个。”江如茜轻声否定,对他认真道:“谢谢你,愿意陪在江凛身边。”
贺从泽的动作停滞一瞬。
他的神情逐渐柔软下来,半晌,他对江如茜弯起唇角,道:“这个就更不用谢了。”
“毕竟我不止现在会陪在她身边,未来的所有日子里,我都会陪着她。”
说着,贺从泽衣袋中的手机振动起来,他看了眼来电联系人,眉间拢起,抬手就打算挂断。
“你去忙吧。”江如茜及时阻止他,“我没什么大事,也有人照顾,你们两个都去好好忙自己的事。”
贺从泽迟疑数秒,对她歉意地笑了笑,作别后,便也离开了病房。
江如茜靠在床前,凝望着贺从泽的背影。
许久,她才收回视线,合上了双眼,唇角带着笑。
她曾无数次担忧,江凛会因为家庭原因,对幸福和人情失去信心,但是现在,她彻底打消了这个忧虑。
——真是太好了。
江凛能遇上贺从泽,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