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你盗得天山灵芝,
让青春伴你永远;
我为你甘愿向嫦娥下跪,
求得桂花露将你装扮……
柳茹将那些小诗一页页展平,积攒。她对小伙子印象蛮好,怀有某种姐弟般的情感。她知道断然拒绝会使小伙子太伤心,但绝不可能让康慨住进她的小店。小伙子太年青,只有十七岁,嘴角的绒毛还未褪完,单簿得像个小孩子一般。即使生活中没有小杨小潘,柳茹也不可能接纳康慨。闲下心来细想,小伙子肯定受了某种伤害,空虚的心灵想得到某种慰籍——这不是爱,是一种灵魂的变态。小伙子竟然越来越执著,爬上村里的老槐树对着柳茹住的小屋吹起了口琴,吹的仍然是那首老歌:《九九艳阳天》。满条村都能听到康慨的琴声,悠扬的旋律飘进了柳茹的小屋,柳茹坐在小炕上,双手抱膝,想不出办法来把小伙子安慰。柳茹知道这样发展下去不会有好结果,心里头袭来一种不祥的预感。她必须设法阻止事态的进一步发展,想不出办法使小伙子迷途知返。柳茹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之中,苦恼使姑娘寝食不安。
公社的电影队来村里放电影,放的是样板戏《沙家浜》。所有的人都涌到打谷场去看阿庆嫂跟刁德一斗嘴,满村空巷。柳茹煮了两个熟鸡蛋用手帕包着,把康慨的小诗卷在一起,在打谷场瞅不见康慨,柳茹知道康慨爱到村西头山坡上的树林里去,顺着山坡一路寻找,小伙子果然就在那里。
天宇晴朗,净无云翳,月光透过树影筛到地上,尤如洒下一片碎银。康慨在草坡上躺着,显得那么憔悴。想不来那么小的孩子竟然早熟,被一种虚拟的爱情缠身。柳茹站在树影里踟躇良久,不知道该怎样拯救小伙子走出情感的迷谷。还是康慨先发现了她,蓦然的惊喜使小伙子脸部变形。他跳起来,燕子展翅般地张开双臂,似乎要把姑娘抱住。
柳茹本能地后退着,脚下的藤蔓差点把她绊倒,她趔趄着站住。她本来想用温柔的语言将小伙子劝谏,不要把休止符衍变成主旋律,借得观音菩萨净瓶中的几滴甘露,将小伙子枯竭的灵魂拯救。看到康慨柳茹想起了弟弟,情窦初开的小伙子总是没有控制自己的本能。柳茹靠着一棵大树站定,用手把扑上来的小伙子挡回去:康慨,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行不?
小伙子眼光**,牢牢地把柳茹锁定:
我叩响你的心扉
我受伤的心灵需要你的安慰;
请收下这只迷途的羔羊,
冬天的草原野狼成群……
柳茹哭笑不得。柳茹没有做诗的才能,不知道怎样将这种局面应对。柳茹说出来的话有点干涩:康慨,我有对象了,我的未婚夫在部队当兵,咱们姐弟相称,好不?
康慨朝柳茹跪下了:
柳茹姐姐你的眼光纯洁如水,
你的心灵比天仙还美;
我知道你不会骗人,
只有你才能拯救我枯竭的灵魂……
柳茹感动了。柳茹将康慨扶起来,拉康慨跟自己坐在一起,柳茹将煮熟的鸡蛋剥了皮,送到康慨的嘴里。柳茹像在哄自己的弟弟:乖孩子,吃了鸡蛋,好好睡一觉,梦醒时,还得面对现实。清醒一些,大枣树跟苹果树嫁接不到一起……
谁也料想不到,几个北京知青已将他们包围。知青们强行把康慨拉到宿舍里轮番审问,西山的树林里,单剩下柳茹。
假如,柳茹能够站出来,勇敢地替康慨分担责任,事情也许没有那么糟糕。柳茹选择了沉默,选择了保护自己。康慨无法忍受同伙们的污蔑和攻击,几天后,康慨自杀了,就自杀在村西头的树林子里。村人们挖了个土坑将康慨就地掩埋。这件事沸腾了一段时间以后逐渐平息。
听到康慨之死柳茹惊鳄地张大了嘴,她赶快用手捂住胸口,难以制止狂跳的心。柳茹找不到地方倾泄满腔的苦水,踉跄着爬上了白起峁,面对死者的方向倾倒着眼泪。姑娘不爱哭,遇到不顺心的事总爱一个人沉默,即使从卷烟厂回村的那段时日,柳茹总是在心里安慰自己:熬吧,熬过三年五载,杨哥潘哥回村之日,看谁再敢把柳茹小觑。可此刻柳茹总感到是她把康慨置于死地,负罪的心灵难以承受如此沉重的打击。眼泪流干了,心在淌血。假如生活能够重新开始,她愿抛弃一切,敞开胸怀将小伙子拥抱。小伙子没有错,只是渴望得到一点点情感,渴望获得爱与被爱的权力。柳茹却显得那么吝啬。圣母院的钟声为谁敲响?夜半歌声为谁唱起?梁山伯祝英台双双化蝶,绛珠草为了报答滴水之恩幻化成女儿之身……柳茹当然不会为康慨去死,也不会将这段往事尘封。即使有一天柳茹乌发如银,脸上皱折叠起,相信她也不会将这段往事忘记。一直到死,她都不会求得解脱,沉重的十字架一直背到上帝那里。
秋风萧瑟的深夜柳茹独自一人来到西山坡,在埋葬康慨的地方筑起了一丘土坟,采撷一大抱野花插在坟头,然后默默站着,一直到东方吐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