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雪是在俄军宣布“库尔斯克”号核潜艇官兵全部遇难的那天回到洛阳的。
除了和宽云翔在葫芦套乡的那家小酒馆喝得晕头转向,倒叼着烟硬点了开吸,此次东北之行显得有点虎头蛇尾、草草收场。最终别说岑碧琼,就连戈小星的毛都没见一根,更别说跟远在旅大的邵若明或其他同学接上捻子了。
距离当然是一个方面,但感情和现实更是重要的两个方面。就跟宽云翔盯着杯中的高粱酒所说的那样,其实很多人于我们,终究仅仅是匆匆过客而已,你却想真诚留住他们,并在分别多年还试图重温旧梦,恐怕真的是想多了……
酒过三巡开始辣心后,戈小星的电话林雪倒是真打通了,但人家说,这几天,他们夫妇俩正忙着装修房子,想赶在入冬前住进去哩。早就跟人约好了,明天一早要赶到北郊的建材市场买装修材料,现在几个装修工正闹着涨工资呢,就不跟老同学多唠(说)了,改天有空,欢迎到辽源玩……
但欧阳云的电话宽云翔却没打通。借着几分醉意,宽云翔改发短信说,欧阳,我是你老同学小宽啊,现在正跟林雪在东北喝酒呢!酒酣耳热之际,就想跟你唠(聊)几句。不想,欧阳云回短信说,我知道是你。毕业多年无音讯,我跟你这醉鬼有啥好说的?!
酒瓶倾覆、筷子落地、杯盘狼藉。宽云翔继续跟欧阳云短信交流的时候,林雪也把电话打到了汤糖糖那里。一番关心加表白后,林雪大着舌头问糖糖喜欢东北的啥东西,还说,你想要啥,我就给你带啥回来!
糖糖在电话那边笑着说,听你口气简直跟张作霖一样!好像东北就是你家的似地!东北虎、远东熊、金钱豹;人参、貂皮、乌拉草,我都喜欢,你有吗?!就觉得这两天洛阳特闷,你要是能给我寄来点大兴安岭的皑皑白雪就最好啦!
糖糖说这话时,估计又是她妈进来干涉了,反正电话马上断了。
“我这,我这女朋友啊,对我可温柔了!居然让我寄点,你们东北的,雪,雪回去!”借着一丝醉意,林雪跟宽云翔打着饱嗝吹牛。
“比之欧阳如何?媛媛如何?尚画画又如何?”宽云翔也是半醉,用文言文的句式问林雪。
“人,人跟人,没法比,也不,不用比的。爱,爱我所爱,无怨无悔;珍惜,珍惜我所有,倾注一生!”林雪在又干了一口烧心的高粱酒后这样说。
“好、好,好一个倾注一生!”宽云翔说着,忽然又努力伸手去拿酒瓶倒酒。不想身子一歪,没稳住,噗通一声就掉到了东北大炕下面……
夜色已浓。这家小酒馆俗称地锅院,所谓的包间其实就是在一通大炕上用薄薄一层桦木板隔出几个空间来,大概跟火车软卧车厢差不多。因此,只要左右也在喝酒、唠嗑、推牌九,声音和动静都特别大。
林雪扶宽云翔歪倒在炕桌后面那旧报纸糊面的土墙上后,就听见隔壁有人感慨说,上大学时光撸了,居然没去谈恋爱和约妹子,那时也不知自个是不想,还是不会,反正现在觉照(着)挺后悔的。这么说吧,人家都在开花,甚至结果,咱却在蔫着。
“毕业的前一年,有个学姐老乡突然对我特好。”在宽云翔的鼾声里,林雪侧耳听隔壁那哥们继续唠:“其实从小学开始一直到高中,我们都是错一级,只是没啥交集。那时候,我们那个纯啊,简直跟镜泊湖的水似地!我们互相叫对方小乖乖,但也就是一起去图书馆上上自习,然后一起在吃饭后散散步啥的,连手都没拉过。我们每天能见好多次,觉照(着)一会不见就心慌。这要搁现在那些个小年轻身上,估计早就去开房甚至到学校外租房子了!
可惜我当年实在是不争气。老觉照(着)家里穷,不该有闲情逸致,似乎谈个恋爱就丢列祖列宗人一样。现在想起来,她当时应该很饥渴的,或者就是想在毕业前必须整一场恋爱,以免遗憾吧。不过最终,我们两个处子都没捅破那层窗户纸,最后当然就是无疾而终了。
前几天做梦,忽然梦到了她,全是那段时间和她在一起的情景。我还特意从QQ上找出她来,才知道如今人家儿子都4岁了!我跟她说,最近我梦到她了,可能是青春即将不再,而自己又想强行留住青春吧!她回应说,谢谢你记忆里还有我!啥时间回来我们聚聚、唠唠。我开玩笑说,等我回来你就准备离婚吧!她回复道,哈哈,离就离,怕了你了,是纯爷们你就赶紧回来……”
就听边上另外有男子道:“你节(这)就缺心眼儿了吧?!没总(准)你俩要成了,现在她和其他爷们也这样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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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洛阳的当晚,林雪专门掂着宽云翔送的那一对看上去就很补人的高丽参去医院看望糖糖,可惜前一天,糖糖就出院了。再打糖糖电话,又被她妈接住了。林雪觉得跟这阿姨也没啥好说的,默默压了电话。
杨翠烟找林雪,是次日的事。那天,单位附近一家私立医院发生的最骇人一幕是,一女子因夫妻矛盾,居然把年仅1岁的亲生儿子狠狠掼到了水泥台阶上,导致男童颅骨骨折。
由于繁琐的报销做票事宜,接到雷秘书电话后,林雪是最后一个赶到办公室的。见人总算都齐整了,老王主任忽然招呼大家说:“都过来,我们现在就站着开个短会!”
大家以老王主任为中心,以大老刘为半径围拢后,老王主任笑着说:“给大家临时通报个重要情况,听了都别外扬。就是今天上午,经公司党委常委会研究决定,黄主任暂时不再担任公司办主任了,由我先代着。”
“那她是高升了,还是?”总喜欢刨根问底的大老刘第一个发问。
“她最近出点状况,公司姜总和瞿书记的意思是,暂时还叫她回原来的计生办,继续给年轻人牵线、搭桥,过一阵子看情况再回来。”老王主任道。
“那她工资咋发?福利还走我们这条线吗?”大老刘又问。
大概是觉得大老刘事多,老王主任在随即宣布散会后,专门拍着大老刘肩膀说:“老刘啊,咱俩也算是搁了30年的老伙计了吧?要宽容别人对你的冒犯,不要无缘无故地去妒忌别人。要学会只为成功想方法,不为失败找借口。千万不要看我失去了什么,要多看我还拥有什么。用最放松的心态对待一切艰难,才是最有效的……”
大老刘是个直筒子人,一边转身回自个工位坐定,一边说:“老王,你也甭跟我扯那么远!我觉着当初人家老陈干得好好的,她非要上来搅合;现在人要走了,却又留个尾巴和后手!你说暂时让你老王代管,名不正言不顺的,算哪门子事情嘛?!”
“说实话,最近一年就她那些做派,连报社的老尤都看不下去了!你也知道,老尤他们是同乡。你说你来办公室就大大方方地来,整天就喜欢悄悄绕进来,站我们身后不出声,跟摄像头一样,这哪是一个年轻领导的做派嘛?!自个不嫌寒碜,我们老同志还嫌在年轻人面前掉价哩!
你再看她在你面前那个劲!不管咋样,你老王也是三朝元老吧?元老就应该尊重对吧?可她整天把你弄得前不前、后不后的,一点面子都不给!你再看她主持开会的那个劲!别人都是恭敬而严肃地坐着,就她站着,还走来走去地晃,跟个大摆钟一样,以为自个是大学教授!别说德高望重的瞿书记,就是老毛也没这么威风过啊……”
“你们几个年轻人,都出去!我跟你们刘师傅有话要谈!”听大老刘越说越离谱,几乎将满肚子牢骚和积怨和盘托出,老王主任忽然下了命令。除了脸面下不去,估计也是不想让年轻人跟着大老刘学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