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看时，林雪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见泰勒芬公司认识的那个诨号牛魔王的车勋，正腆着小肚子，在一袭亮白亮白的职业短袖装下很牛逼地看着他。
“嘿，你个牛魔王，耳环不戴了？”熟人邂逅，分外亲热，林雪说着，上前对车勋就是一掌。
“哎呦喂，都当经理了！听刘凡说，你不是到南边的煤矿当科长管安全了吗？怎么又卖起手机来了？”林雪说笑着，用手专门抓过车勋戴胸前的那个工作牌看，上面清楚地写着：信迪通讯设备经销部车勋经理。
车勋见林雪还跟泰勒芬公司那样，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开始喋着普通话道：“大热的天，你这是买手机，还是转街？上回我在门前看见你跟一个女孩一起走过，也没敢打扰。”
“转个毛街啊！前段时间小灵通让人给偷了，下了几次决心才来看看手机。我现在是弹药库怕火星，每次和人握完手，都首先要习惯性检查一下自己的手表和戒指是否还在，有没有被撸走！”林雪道。因为边上有不少女孩子，他有点哗众取宠。
车勋看看周围，觉得在岗位上扯私事有点不妥，笑着说：“每个人都有失败的时候，幸福也不意味着所有事都得十全十美。上我办公室叙叙旧吧！天太热，正不想上班哩，就遇上你了。”
车勋有模有样地跟前台几个跟他一样穿戴齐整的女职员交代工作后，开始领着林雪进电梯上楼，让林雪觉得一个人只要当了领导，就会本能地把自己打扮成“全能冠军”和“真理化身”。电梯停在七楼后，两人在昏暗、逼仄的七楼楼道拐弯抹角了两次，最后到了一个装着防盗门的小小办公室前。
灯光昏暗，林雪见那防盗门上有张招贴画，粗线条画的的一块长得密密厚厚的早稻田，孩子们站在稻穗上面就像在沙发上似的。边上还有行字是“亩产十万斤”。
进屋打开空调后，车勋宽衣解带，一边光了膀子给林雪从饮水机上接水，一边笑说：“兄弟，用手机你找我吧！三星真不如诺基亚抗摔，就跟韩国人造美女一样。前两天我听说你跟刘凡和汤糖糖在珠江路聚会了，咋不叫我呢？唉，其实我一直很留恋咱们在泰勒芬公司的那段时光啊！”
见林雪有些尴尬，车勋歪在办公桌边的躺椅上笑着说：“这么多年，我也没觉得洛阳不好，就是觉得她真的太小，像个村子。且不别说你蹭了市领导女婿家的饭局那样的煊赫事，就是你光着膀子跟几个信球或流浪汉坐地摊上喝扎啤，也逃不过关注你的耳目！”
“主要是不知道你胡汉三又回市里来了么！”林雪打趣道，“刘凡也不跟我说。先前我只知道你刚到矿上管安全生产，就遇上了重大安全事故！我以为你进去了！”
“狗屁，我会进去。要进去我也会去秦城监狱！”车勋笑骂着林雪，将臭脚丫子伸到办公桌上说，“唉，干啥都不容易啊！想想都后怕，差一点咱就见不到了！当时，带我的老科长叫陈爱国，离我就三十米，我见他一脚踩在井巷下的380伏线上，整个人当场就冒烟了！随后，电火花一路追着过来向我逼近！简直就是世界末日！”
“老科长不容易啊，也算是舍己为人，否则倒下的可能就是我！”车勋说，“但他家人，尤其是媳妇，真的很死贵（做事偏执）。我们做善后工作时，为了那一点抚恤金，居然跟公公婆婆争得不可开交，丝毫不顾及情面！”
林雪道：“老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么。我同学中也有英年早逝的，恰好也姓陈，第一年还跟我一个宿舍。有时我还能梦见跟他在宿舍下跳棋的情景。听说他是肺结核还是肝癌，反正是吐血吐死的。最让我们同学揪心的是，接到病危通知单后，他老婆和家人估计是怕传染，再就是觉得负担不起，居然把他撵出了家门，让他最终孤独地死在了乡下小旅馆里！”
“现实并不是路遥笔下的平凡世界，而是雨果的悲惨世界啊！如果现实真的是平凡的世界，反倒是一种幸运和幸福了！”车勋说。
见车勋居然掉了眼泪，林雪以劝慰的口吻说：“唉，还是活在当下吧。说多了无益，不但影响自己心情，还坏了别人的希望和梦想并招人忌恨！”
“我现在的上司又是个女的。但比泰勒芬公司时乔芬她们还刻板！”车勋起身，也给自个倒了杯水后继续说，“她居然给我们总结了一套接访礼仪，说是看身份证后确定对方年龄。大10岁以上的要叫‘老叔’，大10岁以下的叫‘大哥’，比你小的要叫‘兄弟’。一进来首先要握住手，然后用另一只手半搂住对方，热情地道一声‘欢迎’！”
林雪笑着说；“接访不仅是礼仪，更是单位形象和利益。正规点也好，哪像我们在企业，都没个规矩。现在想想，当初在泰勒芬公司时也不错啊！”
车勋看着林雪说：“是丛嫣然不错吧？！坦率说，我也喜欢她，但没你那样憨大胆！还是年轻有憧憬和冲劲啊！过去，我觉得自个啥也不怯，给我个加强连，都敢打到东京去，活捉苍井空，与诸君痛饮富士山。但自从结婚后，忽然怕了、怂了、稳了、想的多了，觉得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呵呵，自从媳妇怀上后，现在我觉得最实惠的还是闷头多赚俩小钱，实在憋不住了，去背街小巷的理发店找南方妹子们消遣也不错……”
见车勋说的邪求严肃和认真，听他又是苍井空、富士山，又是背街小巷的，林雪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说：“牛魔王，你这变化落差也太大了点吧？！对丛嫣然也好，对别的女孩也罢，我也就是单相思且浅薄、轻浮地让爱字满天飞，闹闹笑话，你这可是有目标、有路径、有计划、有方案、有资金保障地流氓别人、娱乐自个啊！”
见车勋理亏，林雪乘胜追击道：“你也是很够意思的！结婚跟鬼子进村一样，也不通知我们一声！来不来是我们的事，通知不通知就是你的问题了。对了，你，你是跟，跟泰勒芬公司时的那个王瑛子吗？”
“狗屁王瑛子啊，我早就说，除了汤糖糖，泰勒芬公司那些女孩都靠不住！我是在老家结的婚！”车勋道。
林雪有点吃惊，觉得这似乎不应该成为车勋这样有能力、有事业追求和人生抱负的堂堂高材生的选择和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