蒯晓松点了点头。
台灯亮着,饭碗没洗,热水瓶开着,盖子丢在一旁。地上散落着快餐面的包装袋、用过的卫生纸团,以及几页《环球时报》之类的旧报纸。三楼的这个寝室内空荡荡、乱糟糟的,似乎还有一股子臭袜子发出的奇特味道。
似乎听到有人敲门,潇湘师大的晁拓推了推睡在身边的女朋友,说:“起C吧,小懒虫,好像有人来了!”
“嗯诺……”身边那个留着披肩发的女子懒懒地应了一声,又像一只可爱的小花猫一样蜷缩在了晁拓的怀里。
“晁哥,是我,蒯晓松!”寝室门外,蒯晓松喊着,又笃笃笃敲了几下。
“晓松,你等会儿啊,我马上起来!”晁拓说着,捏了一下可爱的“小花猫”的鼻子说:“是我老乡,要么躺着别动,要么赶快起来!”
“烦死了,这么早就过来了!”“小花猫”娇滴滴地骂着,开始穿衣服和裤子,最后用一件齐膝的、长长的红色羽绒服包住了自己,然后穿上了长筒靴,开始坐在晁拓对面的桌子边,精心整理起自己黑的像拉芳广告上展示的一样的秀发。
仅穿着背心和短裤的晁拓脖子上挂了条毛巾,手里拿了个拉力器,踢拉着拖鞋给蒯晓松开了房门,一副正在晨练的样子。
“哎吆,晁哥,早知道嫂子在这,我就不来当灯泡了!”蒯晓松见有女人在梳头,赶紧说。
“看你说的,晓松,还跟我客气。她也是刚过来!”晁拓笑着说。
“谁是你嫂子啊?小屁孩说话不把门!”那个面相看上去柔柔美美的女子,小嘴一张,发出一口足以胜过杨澜的普通话,似乎对蒯晓松这个不速之客非常不满。
“雯雯,晓松是我好兄弟,不是外人!”晁拓笑着打圆场。
“是啊,雯雯姐,您是美人多忘事啊,咱们似乎、好像、差不多、彷佛在哪里见过似的!”蒯晓松脑子快,嘴又甜,几个副词用的让这个叫雯雯的女子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那,拓拓,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别忘了我托你的事,啊!”雯雯柔柔地冲晁拓笑着,起身迈着轻盈甚至还发着琴音的步子出门走了。
“傻小子,看啥看啊,没见过女人呀!”看着蒯晓松盯着雯雯的背影不放,晁拓笑着说。
“晁哥你好福气呀,我要有这么一个女人爱着,少活几年也知足了!”蒯晓松说。
“说什么傻话了!晓松,记住,以后来的时候,先给我个电话,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学会预约,这是基本的会客礼仪啊。”晁拓顺便又给小弟上了一课。
“你,你们睡,睡一起啦?你不是要去景洪吗?人家咋办?”蒯晓松似乎对这几个问题更感兴趣。
晁拓有点尴尬,说:“你小子都想歪了。你看我和你雯雯姐,是那样的人么?”
蒯晓松嗤嗤开始坏笑,笑得晁拓莫名其妙。
笑完了,蒯晓松指着晁拓的铺位说:“看,小裤头还在你枕头上呢,没冤枉你吧?你可是当大哥的,我可不想听你说,那是你穿的!”
晁拓一看,果然见雯雯的蕾S边三角裤就在自己枕头上摆着,心里说,这雯雯也真是,再慌乱,也不能不穿这个就走了呀。
“咳,咳。”蒯晓松得意地说:“晁哥,看看,我有进步吧?生活就是细节,注意观察细节。你教我的!”
“我拍你啊,我。”晁拓又好气,又好笑,随后问蒯晓松:“你过来找我,又有什么事吧?”
蒯晓松环顾着四周说:“没事,觉得上次打电话对你态度不好,想过来表示一下歉意。”
“呵呵,晓松,这可不是你的性格。和女朋友吹了,不高兴?想跟我倾诉倾诉,同时听听我的意见,是不是?”晁拓眨巴着眼睛,一副读懂了蒯晓松全部内心世界的神情。
“基本是。不过,不过我更想来看看林昆姐!”蒯晓松说。
“早不说。你那雯雯姐就是和‘木棍’一起考研究生的。”晁拓好像也认可了蒯晓松对老乡林昆的创意称谓。
晁拓接着说:“不过,我跟你雯雯姐说,女孩考什么研究生了,研究着生孩子才是头等大事。这年头,女孩考研没人爱,继续考博会B态,要是出国找老外,引狼入室酿大祸!”
蒯晓松听了就问晁拓:“也不知道林姐还生不生我气了?”
晁拓回答说:“你小子算哪根葱!人家‘木棍’人长得不咋着,但她那可是牛皮灯笼里面亮,内心宽阔着哩。她在学报上发的论文,落款就是‘木棍’,不信我找来你看看。”
晁拓说着,开始在墙角那个乱糟糟的纸箱子里翻起潇湘师院的学报来。一边翻一边说:“发论文用笔名,这才是高风亮节、淡泊名利。我C,连他妈我们副院长还找人代笔,并托关系发论文呢!”
蒯晓松见晁拓没翻出学报,却不小心从纸箱子里拉扯出了一长条八九个没有用的安全套,就说:“不用找了,林姐那水平自然是杠杠的!”
晁拓一边将雯雯遗留的东西和那些个安全套往隐蔽一点的地方藏,一边又说:“就是‘木棍’年龄比你大四岁,要不是因为这个,你找她,可真是掉福窖里了!”
蒯晓松大概怕晁拓会硬将“木棍”塞给自己,就说:“我跟林姐是亲人的感情,我只是觉得对不住她,没别的意思。”
晁拓就说:“是啊,我们在拒绝别人,也在被别人拒绝着。人怎么都这么矛盾和贱呢!其实找个爱你的人,远比找个你爱的人划算!”
“你错了,晁哥。爱情不是用来算计的,我认为爱情就是像费玉清在《一剪梅》中唱的那样——爱我所爱,无怨无悔。或者,难听些说,就是押赌,愿赌服输。不过,很多人输不起,因为他们放不下!”蒯晓松说。
“行啊,晓松,就这点认识,我认为你这次是虽败犹荣!”晁拓笑呵呵地夸奖道。
“我败了吗?我没承认自己失败,就不是失败!胜利者往往是能比别人多坚持一分钟的人。在彻底倒下之前,我会再撑一会的。”蒯晓松大概真渴了,说完,抓起桌子上晁拓的茶杯,也不管那茶是隔夜的残茶,更不管卫生不卫生,喝了一大口。
中午前,蒯晓松回到潇湘工学院宿舍区的时候,迎面碰到了刚刚从食堂打饭回来的房莉莉。房莉莉一见他,就赶紧把他拉到一边说:“听说你们315出大事了,你却还在这里逍遥!”
蒯晓松淡淡地说:“啥大事呀!大不了就是我们几个考不及格呗,大惊小怪的!”
蒯晓松还想问房莉莉有关岑碧琼的情况,但他两眼的余光忽然远远地就见岑碧琼也慢吞吞地提着个热水瓶从食堂那边过来了,就赶紧像小商贩躲城管一样向3号宿舍楼跑。
“这可怎么办呀,我他妈妈的不想活了,一千块呀……”这阵子,公东高正像一个受了三千年冤枉气的泼妇被男的痛打了一百零八次一般,在寝室里大声哀号着,蒯晓松刚进楼道就听到了。
蒯晓松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是跑着冲进了315寝室。
这里已经人满为患。不但戚响、林雪、裴辈斐、寻白羽、曹闹闹几个都在,就连班长董坤和邵若明、卢瑞星他们也在劝公东高。
蒯晓松一进来,公东高就一下扑到他怀里哭着说:“晓松,我对不起你呀,我他妈妈的真该死,我把你那一千块给弄丢了呀。一千块呀,叫我怎么活呀!”
蒯晓松头脑里仿佛被人撒了一大沓A4复印纸,既白的如同断了思维信号一般,又乱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都怪我,都怪我啊!”公东高自责着,忽然拿拳头就在身边的饭桌上如同擂鼓一样猛砸。蒯晓松和林雪等人拦住他的时候,公东高右手背上的皮都快烂了,甚至出了血。
“这不能怪你,是我大意了。我要不中途下车,绝对没问题!”蒯晓松也自责着,开始上去安慰公东高。
“是啊,晓松,你说,车站人多人杂,你在大庭广众下给他钱干嘛?肯定被小偷给盯上了么!” 卢瑞星指责蒯晓松说。
“老高,你也是。” 卢瑞星不想给别人造成自己不公正的影响,转身批评公东高说,“一个大男人,看不住自己的兜,你就不会手不离钱,一直握着回来?!”
“是啊,我们坐火车都是把钱缝在N裤兜里,人在钱在,钱在老二在!”戚响也说。
董坤等人一听这话,就想笑,但终于不敢笑,也觉着不能笑。
董坤叹着气说:“唉,真是多事之冬,大家先说说,怎么办吧!”
“我看,当务之急是报案!”林雪忽然说。
“切,报案,上次学校医务科那个女护士死了的案子还破不了呢!一千块钱就想报案,你以为公安局是你家开的?” 卢瑞星好像觉得这个场合,发言的都应该是寝室长及以上领导,就冷冷地对林雪说。
卢瑞星这一说,让林雪想起了可怜的何琪雅。不知为什么,林雪的火气“腾”就上来了。他一手指着卢瑞星说:“卢瑞星,别切切切的,你以为自己是切·格瓦拉,还是觉得自己是菜刀?我没跟你说!”
卢瑞星瞪着眼睛想跟林雪继续吵的时候,门一推,就见戈小星和贾媛媛拿着饭盆子进来了。
董坤连忙起身说:“还是咱班女同胞好,这么快就过来了!”
邵若明、寻白羽等人则殷勤地给贾媛媛她们让地方。唯有戚响说怪话称,你们女生进门,应该学会先敲门。
贾媛媛没理会戚响,自然也没有坐下来,而是像一大会议的领袖般站到桌子前,笑着说:“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是咱中华民族的优良传统。”然后她扫视了一圈男同胞问:“我听你们刚才谁在说切·格瓦拉呀?我正在看《切·格瓦拉传》。”
蒯晓松说:“是咱寝室的林雪,他和卢瑞星有点小问题。”
卢瑞星则没好没气地说:“我可跟他没关系,他说要去报警,可我就是对警察和派出所没信心!”
“法治社会,该报案还报案,这么大的事,不报案,怎么办?”贾媛媛认真地说。
公东高一直悲伤地垂着头,把自己整得像个犯罪嫌疑人一样。
见戚响和裴辈斐正在拿着欧阳云不想用的那种纸巾给公东高右手止血,贾媛媛皱了一下眉头,说:“公东高,你这是怎么了?!你就是把头撞破,也解决不了问题呀!”
“咱寝室的老高可不是那种人,他是和小偷搏斗受的伤!”林雪在众目睽睽之下,开始公然撒谎,替公东高维护起了男子汉的面子。当然,这在他看来,也是315寝室的面子。
蒯晓松、戚响、寻白羽等人看着林雪笑了笑。虽然他们觉得林雪在胡编乱造,但内心还是都很佩服林雪这家伙的,感到他整天看《环球时报》之类的报纸,真不是白给的。
“切,切!欺负我弱智怎么的?!”贾媛媛似乎睁大了美丽的眼睛,盯着林雪说,“公东高我不了解他吗?还跟小偷搏斗!你还不如说他见义勇为!不如说他像雷锋同志一样,把那一千元钱都捐给了农村老大爷!”贾媛媛今天伶牙俐齿,换了个人似的。
林雪刚想争辩,贾媛媛又抢着说:“你不是知道切·格瓦拉么?怎么不学学他的诚实!你这样说,不是讽刺公东高吗?你也太刻薄了吧!”
林雪一急,就说:“我说的就是事实。今天我不想跟你谈什么破格瓦拉,你要想谈,咱找个月色溶溶的晚上到半月湖边谈!”
这话,林雪是顺口而出的,本身没什么意思,但包括董坤等人听了,都感到林雪这是故意逗贾媛媛,全都哄堂大笑。就连蒯晓松也觉得这下贾媛媛就真没招了。
贾媛媛脸一红,正色地对林雪说:“林雪,我警告你,当着这么多同学别瞎说啊!今天我可是来解决正经问题的。小星,把信封给公东高,咱走!”
戈小星听了,就像秘书般把一个信封从兜里掏出来。就在她抽出了里面的五张大钱之际,就听到不知谁又多插了一句说:“小贾的意思是从前都是不正经了?”于是,男生们又大笑。
“你们这些臭男生,不干实事还油腔滑调的!”关键时刻,戈小星显出了自己作为贾媛媛“保镖”的重要作用和积极意义。而她的这句骂,也让男生们的笑声戛然而止。
贾媛媛没理睬那么多,转身对公东高说:“公东高,事情过去就算了,这是我们女生的一点小小心意,你收下吧。”
戈小星就上前,像电视里的官员慰问灾区老百姓一样,大大方方拉住公东高的手,说:“老公,你可得坚强点啊!要相信党,相信国家,相信全班同学,相信我们女同胞!坚持住,一定要坚强,现在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因为戈小星的动作和语言极有戏剧感,加上她竟然毫不避讳地称公东高为“老公”,一屋子人瞬间几乎都笑爆炸了。
贾媛媛和戈小星办完正经事出去忙着打饭后,公东高先把女生们的那500元钱递给了蒯晓松,说:“晓松,你先收着,过两天家里汇款过来,我一并赔你!”
蒯晓松没接那钱。他苦笑着说:“你先买票吧,明天我再去取点钱。妈的,最好让我碰到那小偷,我非弄死他不可!”
“不用了,车票已经到手了。是‘老板’出的钱。”公东高说。
“什么?让‘老板’出钱?你们好意思你们!咱315寝室这回真他妈的没面子了!”蒯晓松生气地说着,看了一圈林雪、戚响、寻白羽、裴辈斐等几个室友。
“不是,晓松。‘老板’仅仅给你和老高出了钱,我们还是自己的钱。小裴的钱则是岑碧琼给借的!”戚响解释说。
“真是死要面子!”见此情景,卢瑞星嘟囔着,第一个走出了315寝室。随后,董坤等人也散了,楼道里开始传来了大家去打饭或打水的声音。
公东高情绪相当低落,仰面八叉地躺在林雪的被子上,看上去似乎准备要绝食,以自省、自警、自罚了。林雪、戚响等人在催了几次让他吃饭,他都不理不睬之际,终于失去了耐心,纷纷丢下公东高走了。
见寝室内现在就剩下正在整理自己饭票的蒯晓松,公东高想过去跟蒯晓松说什么。就见蒯晓松忽然把手一摆,说:“你他妈的啥也别说了!我认栽,过两天家里来汇款了,得赔我三分之二。就算我他妈这次买卧铺票却坐了硬座!”
公东高算算三分之二也就最多是700元的样子,不再吭声了。
就在这时,班长董坤忽然端着饭碗进来说:“刚才人多,忘告诉你们了。‘老板’说这次期末考试咱班考的很臭,女生都有两个挂了三科。‘老板’想下午叫你俩去找他!”
“真他妈的背!人不顺,放屁都他奶奶的砸脚后跟!”蒯晓松把自己桌子上的两本书狠狠扔在了地上,发泄着祸不单行、福不双至的压抑、苦闷、无助和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