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女生对315寝室的光临,让周边几个男生宿舍中的哥们对蒯晓松、曹闹闹、林雪等五六个在他们看来貌不惊人、只会咋咋呼呼的家伙非常艳羡,并还有些妒忌。所以,这个晚上,只要他们经过315寝室门口时,都会搞恶作剧般地踹门或敲门,让蒯晓松、曹闹闹、公东高等人很是烦心,但却无可奈何。
半夜的时候,一直不吭声的戚响大略睡不着,忽然长叹一声说:“唉,红袖添香、红袖撩人啊。”
蒯晓松听了这句话不高兴了,说:“小戚,跟少林寺那么近,你这家伙怎么不去当和尚?你不感到和岑碧琼她们在一起,时间过得很快么?跟你说,要不是该死的宿管员,我都想跟她们谈一晚上!”
醒着的曹闹闹也说:“女孩子生下来就是要咱男孩喜欢的,古人说什么红颜祸水,简直是放他祖宗十八代的屁。”
虽然曹闹闹骂的是古人,但戚响听着曹闹闹大略也捎带了他,索性不吭声,不一会就鼾声如雷,不知道是不是装的。
寻白羽打了个超长的哈欠说:“真想不到咱班女生这么好,还派代表来看林雪,真让人感动之极。”
公东高放个屁后也接茬说:“你也别感动了,人家说看林雪,或许只是个到男生宿舍的借口,你说是不是?晓松。”
蒯晓松说:“有道理。其实别说林雪没心情理会她们,她们似乎也不想理会林雪。”
随后,蒯晓松突然有些神神叨叨地说:“我好像觉得,觉得自己应该,谈恋爱了。”
曹闹闹一听,噗嗤一声就笑了,说:“晓松,你尽过嘴瘾,我看你见到岑碧琼,都不敢正眼看人家一眼。”
公东高说:“这你就不明白了,这就是初恋的感觉。”
裴辈斐则进一步补充说:“不敢正眼看人家一眼,却偷偷看人家两眼,此时无声胜有声呀。”
“林雪,小林子,你也应该出声了吧?”蒯晓松冲林雪喊。
林雪动了动,懒洋洋地说:“要觉得合适,你就去追人家呗!”
“你倒是很实际啊,什么叫去追?你不知道学校规定不让谈恋爱吗?像我这样的好青年,怎么会去干违法乱纪的事情!”听到林雪在敷衍他,蒯晓松表扬自己说。
“你还好青年,切!”公东高鼻子一哼,显得不屑。
“规定都是挂墙上看的。我们中学的时候,有人早就给女生写纸条了。”林雪说。
根据学院和系里的安排,第二天,林雪就接到通知,要他暂时从寝室搬到学院医务中心的心理科病房。
尽管林雪一再强调自己没病,不需要住院治疗,但经不住班主任,尤其是心理科主任医师——那个五十多岁的、外貌和赵丽蓉有点像的阿姨的劝,最终勉强同意了。
通过“赵丽蓉”的讲解,林雪也知道,自己目前这种情况叫应激反应,若不及时调理和克服,有可能会埋下抑郁或精神分裂症的因子。
在帮着林雪搬铺盖的时候,蒯晓松笑嘻嘻地对林雪说:“你小子这回可跌到福窖里去了,不用上课,还有人陪你聊天。连我都想和你一样,狠狠病上一回了。”
曹闹闹说:“他是不用上课了,可‘老板’说让我们给他做学习笔记,嗐,你说这都啥世道!”
林雪听到曹闹闹不愿意:“就说,没关系,我先自学,保证不给大家添麻烦。”
公东高说:“班主任问的时候,你可一定要说是我和闹闹帮助你学习的呀,否则,我这个生活委员就太没面子了。”
林雪说:“那是自然。”
说是心理疏导和治疗,其实让林雪感到跟蹲禁闭差不多。
首次接受心理疏导的时候,“赵丽蓉”阿姨像教堂里慈祥的牧师一样,笑眯眯地看着问林雪:“告诉我,孩子,你是不是觉得茶饭不思、心烦意乱,甚至有轻生的念头?”
林雪被问晕了,说:“阿姨,我真不是有病,我只是觉得太突然、太难过了。真的,你们让我去上课吧,也许,一学习起来,我就能够忘掉痛苦了。”
林雪的这番如同竹筒子里倒豆子的话,让“赵丽蓉”阿姨更是深信林雪已经病得不轻。一种使命感和责任感油然而生。
她过来抓住林雪的手说:“可怜的孩子,你不知道,几乎每个有心理疾病的中国人都说自己no problem。虽然心理介入和疏导在我们这个学院刚刚起步,但我有足够的信心,让你康复。当然,一切需要你的配合。”
林雪知道已经身不由己,觉得多说无益,就只有点头。
心理科的病房宽敞、舒适,也干净,比集体宿舍那可是强太多了。
除了享受软绵绵的棕绷G和单个卫生间,每天,林雪还必须听1个多小时的世界名曲。卡门、门德尔松、约翰·施特劳斯的那些曲子就是通过这里深深烙进林雪的心灵世界的。
唯一让林雪意外的是,这里的护士姐姐们大都冷冰冰的,对待他似乎就像对待一个装满了炸药的热水瓶一样,除了小心,就是敬而远之。让林雪觉得健康的人可能天然地讨厌有病的人。
出于安静的需要,心理科病房与外面的世界是相对隔离的。每天的三顿饭是蒯晓松和冒名张宝的赵春他们轮流送的。在里面关了三天后,林雪就有些不适应了。
给班主任拨电话,说自己想出去。“老板”依旧语重心长,说,你们将来都是建设祖国的人才,你们的健康是学校的责任。你要知道,你现在享受的几乎就是老红军的待遇,所有花销国家报销。你要半途而废,你说,你能够对得起谁?!
林雪知道,他们这届大学生是国家最后一届统招、统分的学生,从明年开始,国家政策就要跟每周由休息一天到实行双休一样,说变就变了。
从“赵丽蓉”阿姨的持续疏导中,林雪也知道了心理健康的重要性。根据“赵丽蓉”阿姨积累的反面案例看,这所高校几乎每年都出现因为感情受挫或遭受别的什么打击,而在教学楼或宿舍做自由落体运动的年轻学子。
一个月前,一对年轻学子因为搞同性恋被学校处分,居然拥抱着齐齐从潇湘大桥上跳了下去,还砸中了南海舰队的一艘快艇……
而就在两天前,心理科病房又住进来了一个被那个护士私下叫作“花痴”的男生。从挂在病榻前的牌子上看,那个一见到护士姐姐就歪着脑袋傻笑的男生,是比林雪高两级的建筑工程系的,名字也起得很“捣弹”——叫乐力乐。据“赵丽蓉”阿姨说,乐力乐因为深爱一个同班女生而不得,最近经常像李太白一样把自己灌醉,当然不是去“斗酒诗百篇”,而是在吐半天后再借着酒精的力量和掩护,到女生宿舍楼前大喊大叫甚至用头撞墙,非常可爱。
因为乐力乐,“赵丽蓉”阿姨动情地对林雪说,如果我们高校的心理疏导工作搞不上去,就是对历史、对社会的犯罪!从一定意义上说,你配合我们的疏导工作,也是为我们这个学科做贡献。
听得林雪感到自己就是那些为人类的某些伟大实验而慷慨献身的小白鼠,是要在内心充满无限自豪和荣光的。
虽然张宝那家伙许了几天愿,但却总不见他送蚊帐过来,让林雪有点生气。好在有了“花痴”乐力乐为伴,林雪总算少了些蹲监狱的感觉。至少在晚上,“花痴”也是可以像人肉盾牌一样给他挡挡蚊虫的进攻的。“花痴”白天闹腾,但在晚上睡得很沉,蚊子都叮不醒他。
不过好景真的不长。因为真是病的不轻,“花痴”只住了三个晚上就转院搬走了。偌大的病房内又继续空荡荡的,除了灯光和白墙,就是自己和影子。所以,一到晚上,林雪就觉得难熬的紧,像老歌里唱的那样,大有些旧社会农民在寒冬腊月里盼天明的苦楚感。
病房后面是个静谧的花园,那里的植被繁茂得跟三味书屋后面的百草园差不多,且有石桌、石椅可坐可躺。白天那倒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去处,但晚上常常是风移影动,让林雪透过窗户后看到的更多的是魅影重重,非常恐怖。加之一到晚上,闷热就开始涨起来,像一块罐头肉一样沉浸在蚊虫的叮咬和湿漉漉的热风里,林雪觉得比死还难受。
后来,林雪发现心理科那个大铁门其实比宿舍区那个朝天张着尖牙利嘴的大门还容易攀越,而自己缺的也仅仅是跨过大铁门上方那一排打磨得尖尖的、看起来很可怕的钢刺的心理素质。在往火车站跑的那晚,自己之所以没有畏难,是因为人在情急之下表现出的勇气、潜力和创造力是惊人的,往往事后连自己都难以相信,并感到后怕。
试探了几次,在第九天晚上8点多的时候,林雪下决心从心理科逃了出来,并一口气顺着那些或明或暗的路灯的指引,跑回了宿舍区。
因为正是上晚自习的时间,宿舍区断着电,几乎是黑咕隆咚一片。林雪不管这些,一门心思往315寝室闯,却在宿舍楼口被拿着手电筒的学生会值班干部拦住了。
那学生干部似乎就是上次到寝室通知林雪接长途电话的那个高个子,在居高临下地用手电筒照了一下林雪后问:“你哪个班的?为什么不上晚自习就早早回来了?”
林雪如实回答,说自己正住着院,专门回来拿蚊帐,这才顺利通过了这道看起来就差问“天王盖地虎”口令的关卡。
跨进久违的宿舍,就在内心佩服学生会大哥的敬业和认真,如同列宁遇到的卫兵那样把单身宿舍管理得如此严谨之际,忽然见迎面楼梯上下来了一对手挽着手的高年级男女生,他们亲亲热热、旁若无人地从门里走了出去,那值班的学生会干部却似乎跟没看见一样。
虽然单身宿舍显得阴暗、潮湿、逼仄,楼道里还有一股子剩饭剩菜发酵和尿骚的混合味,但离开九天后重新回归,林雪却对这一切感到很亲切,并有些兴奋,觉得那股子复杂的味道也不那么难闻了。
到所在的315寝室门前时,林雪才发现自己真犯糊涂了,房门钥匙放哪里去了,自己居然记不清了。
就在林雪想转身出去,到班上去找的时候,旁边的那间寝室门忽然吱呀呀一声开了。那个经常来315寝室找蒯晓松和曹闹闹的叫覃于康的同学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里探出头来,见是林雪,没好没气地说:“是你呀?怎么跟幽灵似的?吓死我了!”
林雪在前天刚刚听蒯晓松说,这个覃于康仗着自己家就在本地的主场心理优势,跟班上任何同学说话都有一种上海或北京人傲视天下的唧唧歪歪,便也不怪他,而是笑着说:“我是回来拿东西的,你放心,我不会跟任何人说你逃晚自习,要不,咱俩拉勾?”
林雪说要拉勾的话,让屋内一个女孩听得咯咯咯地笑出声了。林雪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覃于康已经拍上了房门。隔着门板,林雪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女孩和覃于康的嬉笑打闹声。让林雪深深感到,短短不到十天,这世界的变化居然是如此之大。
看看时间,觉得去班上没有意义,林雪便独自坐在宿舍外的石凳子上,一心等蒯晓松他们下自习回来。
约莫9点一刻的时候,林雪在背后看到刚才与覃于康在一起的那女生匆匆离开了男生宿舍。
宿舍区的灯终于亮了。在熙熙攘攘、进进出出的人群中首先回来的是戚响。这个男孩走路吊儿郎当,且总是看不见熟悉人的存在。在林雪当卧龙先生那两天,他似乎还和公东高因为两毛钱稀饭的事,吵过一架。
觉得戚响说话、做事不大方,林雪有些不喜欢他,所以直到看着戚响钻进宿舍门,林雪也没上前。
今晚,寻白羽、公东高和裴辈斐三人是结伴回来的。远远的林雪就在路灯下喊他们的名字。三个人看到林雪,也很惊异,纷纷上前拉住林雪问这问那。
“没少任何零部件,全身;咋样,你的病情?”大略是学英语感染了老外的语法习惯,寻白羽上下打量着林雪,说出来的句子蛮倒装的。
林雪回答说:“我没任何病,是他们硬让我住进去的。现在我的心情也好一些了……”
公东高用他的大手骚扰一样拍拍林雪说:“你还得相信医生,不要太任性。对了,我给你借的书,你看了么?”
林雪说:“看了,很不错的。对了,我还要感谢大家呢,要不,请你们吃冰糕吧!”
“吃冰糕?太凉了吧?”裴辈斐说。
寻白羽白了裴辈斐一眼说:“还是客随主便吧。”
卖冰糕的小店在宿舍区有好几家,林雪和大家在就近的一家门口吃冰糕的时候,看见张宝也沿着林荫道回来了。
因为送饭的缘故,林雪对张宝现在已经是非常感激,早就忘了张宝是赵春了,便忙忙迎上前说:“春哥,给你来瓶啤酒,咋样?”
张宝一愣,低声说:“咱老乡间不客气,你怎么还不改口?”
林雪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把对方真正当成张宝。
“我要回寝室了,晚上回医院吧,小心被查住。”张宝说完,转身走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林雪急忙高喊了句:“谢谢宝哥!我听宝哥的。”
裴辈斐听了,有些羡慕林雪,说:“还是你们北方人讲感情,老乡之间抱得紧,不像我那几个老乡,妈妈的……”
林雪说:“谁都有自己的难处。”随后林雪又转头问公东高:“这么晚了这么不见蒯晓松和曹闹闹回来?”
裴辈斐抢着回答说:“别提了,那俩英雄刚刚中午干了一仗,现在一个畏罪潜逃,一个成了重伤号!怎么,你在医院,还不知道这事?校警都出动了。”
“蒯晓松手太重了,一凳子下去,就把闹闹给打翻了。”公东高补充说,“下午的时候,戚响还闹着要换宿舍,想和那个覃于康对调,但‘老板’不同意。”
“下学期,实在不行,我就到外面租房子住。”寻白羽说。
“咱这宿舍咋这么多事!?”林雪苦笑着,问公东高等人,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通过公东高等人,林雪知道了今天中午蒯晓松和曹闹闹反目成仇、大打出手的一些细节。
上午,蒯晓松趁上基础课的时候给岑碧琼写了一封信。本来想晚上塞到岑碧琼的书桌里,却被喜欢搞恶作剧的曹闹闹偷了去,还带回宿舍念给了公东高等人听,说让大家给提提意见、找找病句。对此,蒯晓松很是尴尬和恼火,感到自己的YS权和人格受到了莫大侮辱和侵犯。念信后,估计曹闹闹见好就收,赔几句好话给蒯晓松听,估计这事可能也就过去了。
但过于外向的曹闹闹却因为觉得自己和蒯晓松关系已经很铁,便继续将恶作剧进行到底。当着全寝室人的面,他就开玩笑说,蒯晓松这可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才认识岑碧琼几天,就神魂颠倒了!
最后这句话当然激怒了蒯晓松。争吵由此一发不可收拾。加之当时在场的戚响和寻白羽两个呆子也不劝解劝解,让他们缓和一下,最终导致两个个性十足的男孩互不相让,就如同冷战时期的苏联航母和美国核潜艇狭路相逢一般。
在剑拔弩张的对峙中,蒯晓松对曹闹闹发出了一句“不服气就到水房练练,那里空间大,也僻静”的挑衅,颇有些骑士决斗的味道。于是一对好朋友动手扭打在了一起。扭打的GAOCHAO是蒯晓松性起,抄起凳子朝曹闹闹当头就是一下……
知道这些情况后,林雪忽然感到,无论是蒯晓松还是曹闹闹,其实都很傻,一对形影不离的朋友居然说翻脸就翻脸,且翻得比任何人都快、都彻底。看来,真的是物极必反,距离产生美。关系铁到极致,便是仇人的开始。这和中国与越南等一批曾经好得就差穿一条裤头的国家的关系有点类似,估计以后跟朝鲜也是。
林雪和公东高等室友在寝室里正说蒯晓松和曹闹闹的时候,张宝忽然又进来了,从兜里掏出一封信来,说是下午收到的,刚才忘了,正准备这两天给林雪带过去呢。
见是家信,林雪就急忙拆开看,也顾不了张宝和别人了。张宝见状悄悄离开了。
信是林雪母亲写的。母亲只上过三个月的学,虽然错别字连篇,有的地方还画图形表达,但意思却很明白,就是希望林雪不要分心,冬天到了,要注意保暖……
看着母亲那认认真真,几乎是用凿子一点点刻在信纸上的字迹,林雪的眼泪再一次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