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维功利、精神邋遢、状态昏噩、纪律松垮,充满了意识暴力、价值肮脏、考试作弊、论文抄袭、科研造假和学术腐败以及师生TQ与TONGJV的GLUN……
学者官僚化、办公衙门化、师生病态化……中国的许多大学校长和一代教育者并不值得尊重。他们放弃了底线、丢掉了理想、失落了传统、没有了方向,尽管如此,他们很多人还以为自己真的在搞大学教育,真的是在百年树人,乃至真的可以比肩蔡元培,超越陶行知,真的在兢兢业业地推进着这个社会的发展进步。
资源被集中和垄断到一隅和局部,知识分子离大师相距太远。金钱与利益的交互作用,已经将大学的神圣形象彻底瓦解。为了一口粮,他们继续在用应试教育和学历镀金在扼杀人才、扼杀思想、扼杀创造性,甚至在培育“逆淘汰机制”和对这一机制的适应!
他们以为老师或教授学历吓人、学生和搞后勤的多如牛毛、校舍和图书馆装修得跟五星级酒店一样就厉害了,挂个211、985或某某重点“排名”就牛逼烘烘、了不起了。其实他们退休的真正意义就是告别或腾出了糊口的讲台。他们极少有人在自己的专业搞出个名堂,并桃李满天下,除非有利可图,比如在控制学生思想意识方面。
他们把大学变成了仕途跳板乃至自己的私家花园,他们在阉割和扼杀了真正的学术自由后,开始适应和迎合利益集团,并主动向政治投怀送抱,以此损害大学对智力和真理的追求。他们把规模和数量上的成功当成了质量的成功,竟还引以为傲……
在向钱看,用钱干,在教育产业化甚嚣尘上的大背景下,中国的所谓大学,无非如此。
尽管如此,在林雪这样的农村孩子心目中,大学,就是神圣的殿堂。考上大学,就意味着鲤鱼跃过了龙门,升腾到了海阔凭鱼跃的境界。 而对于中国农村许许多多单纯如土地的父母们而言,孩子考大学和考上大学,简直就是一件天大的事和喜事。
以下是林雪在1992年仿照朱自清的《春》,写了的一篇日记:
———————————————————————————
8月26日 晴
盼望着,盼望着,录取通知书来了,上大学的日子近了。
一切都像刚解放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全家朗润起来了,我的心情涨起来了,父母充满皱纹的脸舒展开来了。
左邻右舍纷纷从外面进来,道喜的,祝贺的。院子里,街巷里,瞧去,一大片一大片满是鞭炮留下的灰烬。坐着,躺着,打两个滚,撒几回娇,要几块钱,发几回脾气。父母亲悄悄的,全家乐乐的。
舅舅、姑姑、婶婶,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都扎着堆过来赶趟儿。看我的眼神像佛,MO我的头像月,夸我的话像花。话里带着甜味儿;闭了眼,满屋子仿佛已经满是桃儿、杏儿、梨儿。花下成千成百的蜜蜂嗡嗡地闹着,大小的蝴蝶飞来飞去。恭维话遍地是:好孩儿,有志气,不像那些没志气的,躲在草堆里,眼睛像星星,还眨呀眨的……
糖是最寻常的,一给就是三两把。可别吃不完。看,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你吃不完别的小朋友还要,人家都从窗户外面探进了一个个小脑袋。DD妹妹们羡慕得眼睛发亮,哥哥姐姐也嫉妒地逼你的眼。
傍晚时候,上灯了,一点点黄晕的光,烘托出一片安静而祥和的夜。在乡下,小路上,石桥边,有撑起伞慢慢走着的人,地里还有工作的农民,都在谈论我们考上大学的事情。他们家那些没有考上学的孩子,丢魂落魄的,呆呆坐在被窝里静默着。
同学们的聚会渐渐多了,一起吃饭、逛街也多了。中学小学,校长老师,老老小小,也赶趟儿似的,一个个都出来了。宣讲宣讲名分,表示表示祝贺,各说各的一份儿功劳去。
“一生之计在大学”,刚起头儿,有的是工夫,有的是希望。
考上大学的我像刚落地的WAWA,从头到脚都是新的,我生长着。
考上大学的我像小姑娘,花枝招展的,笑着,走着。
大学像健壮的青年,有铁一般的胳膊和腰脚,领着我们上前去!
———————————————————————————
事实上,此前一个月,林雪在估完自己考试分数,并填报了院校志愿后,就显得有点神魂颠倒了。差不多就跟巴塞罗那第二十五届奥运会那些金牌都是他得的一样。
与林雪的亢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同学张宝。因为发挥不理想,而在考试后一直闷闷不乐,居然睡在家里几天不起。
最惨的是林雪班上那个叫沈殿花的女生。在考数学那天,她晕晕乎乎,张冠李戴,居然一溜顺地填偏了选项,在最后交卷关头,才发现!
在噗通一声跪倒,求监考老师等她修改无果后,文文静静的沈殿花情绪失控,突然使出他父亲拿铁锨把才有的力气猛地掀翻了课桌,并疯了般地大喊大叫、大哭大闹。最后引来了警察和自己父母亲,才在哭哭啼啼、哽哽咽咽中作罢。
沈殿花在班上别名“省点花”,三年同学,几乎只和林雪说过不到十句话。这次关键的数学一考砸,估计只有来年再复读的命了。
知道考分后,说到打击,张宝也有那么一点。因为平素里张宝一直认为,自己和林雪,无论在学习还是别的方面,根本就不是一个道上跑的火车。尤其是他总认为自己的学习能力要比林雪强很多。但人强命不强,比如林冲;人强运不强,比如林黛玉。现在从填报志愿的情况看,林雪竟然和他处在了同一个水平线上,并且还可能要继续同学下去。
录取通知书正在以特快专递的形式陆续送达着。最近几天,林雪急得嘴上起泡,有事没事就去找张宝,并和那些同样焦灼的同学一起不厌其烦地往学校跑。
“来,握握手吧,今后一起努力!”中国和韩国正式建交那天,林雪学着电视里的钱其琛对韩国外务部长李相玉那样,伸出了兴奋的手。
张宝则表情冷冷地,就跟此前发生了股灾的深圳一样,不是握,而是简直地捏了一下林雪的手,说:“上不上这个学校,我还不一定呢。实在不行,我就复读一年。”
林雪笑着说:“算了吧,比起‘省点花’来,咱们已经够幸运了。”
“幸运什么呀,要不是刘大熙他们买通老师作弊,竞争掉了我,我去的只会是北京而不是江南。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张宝冷冷地说着,最后套了句《史记·陈涉世家》上的名言。
从逻辑上,林雪觉得,在张宝心目中,自己就是燕雀。加之,如今从结果上看,自己似乎已经要和张宝平起平坐了,压抑已久的火气腾就上来了。
忽然,林雪又觉得,张宝虽然经常出言不逊,对总体上还是不错的,便将已经到嘴边的脏话和一口痰一起咽了下去。
张宝说的刘大熙他们作弊的事是真的。那几年,每年进行大小考,县城里除了公开出售各类作弊工具,最流行的词就是“买场”了。据说,教育局领导和一些中学的监考教师每年通过“买场”赚的外快,比送出去一个清华生获得的奖金还高。
为了保证自家考生有一个安然作弊的“考场环境”,一些考生家长在考前都会削尖脑袋去托关系、找门路,不惜花钱“买场”,只为收到“好处费”的监考老师能够对作弊者睁只眼闭只眼。而为了避免被那些舞弊者打扰,影响了考试发挥,学习成绩好的考生在无奈之下,也学会了花钱买保护。
刘大熙就是在今年考物理时获得了那个姓王的男监考的特别关照。王老师估计没少喝刘大熙家的茅台或五粮液,更没少提刘大熙家的猪后腿。所以,一个考场的目击者说,王老师那天过一会就背着手到刘大熙身边巡视,仔细一看他背着的手上密密麻麻写的全是选择题的正确选项。
刘大熙也不争气,即使干缺德事也不知“见好就收”的道理。因为贪心,刘大熙在最后关键时刻,居然慌不择路,回过头抢身后一名考生的卷子抄袭,以至于后者的卷子被撕坏。
最终纸里包不住火后,刘大熙自恃家底雄厚,不依不饶,还财大气粗,当场将不让他抄袭的那个叫闫伟旭的同学打得头破血流。 因为这,许多考生看不惯,最终全县的考生差一点在第二门科目上罢考,酿成大事件。幸亏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中国内地的信息和互联网技术还不发达。
刘大熙这类同学,属于学习成绩平平,但家庭经济实力和人脉都很强的那种。打通县教育局的各个关节,让监考老师为自己考试打个下手,真的不难。而中国的考试作弊历史和手段是足以写一本书的。
近60年来,中国就没有过不去的坎、没有攻不下的关。你只要动脑筋、想办法,你只要敢下血本、敢置之死地而后生,高考舞弊这样的事,也是可以得逞并最终化解的。问题的关键不是钱,而是你有多少钱、拥有多少资源。这可不像清朝雍正年间,涉嫌“高考舞弊”,官员是要掉脑袋的。
那天阳光真的很灿烂。为了化解刘大熙他们作弊引发的连锁反应,县里组织各学校的老师在分头做工作时,对孩子们说的最痛彻、也最感人的一句话是:“我们这样做,还不是因为家乡穷,想为家乡多输送出去一批好苗子?!最终让他们学成回来后建设家乡?!”
包括林雪和张宝在内,当时很多考生也没细想这句话的逻辑漏洞。或者说,就是想了,想清楚了,也是胳膊扭不过大腿。况且,那天中午,诸多学子还在县城吃了一顿免费午餐。在今天看来,那应该是“封口费”的雏形。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这个中午,在与张宝等五六个到学校打探录取消息的同学分别后,林雪独自骑着父亲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唱着李叔同作词的那首著名的《毕业歌》回家了。不断走过他身边的,是一片片金黄色的麦浪。
被麦田包围的村子里,远远就响起了浓烈、持久的鞭炮声。那是谭毛驴那个有钱的爹,专门在巷道里拉直了一盘比手扶拖拉机轮胎直径还要大的浏阳产“大地红”鞭炮在持续发挥着作用。
作为在整个地区都挂了号的尖子生,谭毛驴如愿以偿,成为本县状元,去北大、清华或者复旦,仅仅是个选择问题。
据说,谭毛驴在昌都军分区当干部的舅父早就给省里打过招呼了,还准备给谭毛驴申请省级助学金。但林雪和张宝都认为,他们穿布鞋时谭毛驴就穿上了旅游鞋(高级运动鞋的俗称),是最不需要助学的,可偏偏啥好事都主动找他!
林雪母亲在巷子口远远看见儿子骑着破车晃晃荡荡,五音不全地唱着“依虎酌酒敬玉环(一壶浊酒尽余欢),进校别猛汉(今宵别梦寒)”的歌过来,知道结果应该不错,也觉得很高兴。刚想开口问,林雪自行车也顾不上支,忽然飞身跑上前,几乎将母亲抱着举了起来,连声说:“妈,我考上了,考上了,是真的!”
因为看过中学课本上的《范进中举》一文,林雪母亲一惊。怕儿子要激动疯了,先是学着胡屠夫一样,给了林雪一巴掌。林雪一怔,觉得委屈和不解,有些发呆。巷子里头,林雪的父亲则笑呵呵地说:”打得好,打得好!看你还张张颠颠的唱那花里胡哨的歌。”
父亲身后,平时能够将林雪家的门槛磨下去一层的大姑,已经小跑着抢上前来,一把抓过林雪母亲打过林雪的手,叭叭叭先是还回去几下,然后在嘴里嘟囔说:“孩子都考上学了,你还打,真不像话!”
就这样,一家人欢天喜地,在谭毛驴家未消失的、还在偶尔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走进了家门。有几个在自个门口张望的左邻右舍见了,也陆续跟了进来探风声。
虽然离接到录取通知书可能还有些日子还远,但听了林雪转述说,学校的吴校长确信林雪考上潇湘工学院十拿九稳,父亲还是有些激动。竟然对着堂屋里林雪爷爷的遗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说:“爹呀,儿子我瓤了一辈子,没想到林雪这娃总算争了气……”
林雪大姑一听,也跟着跪倒了,几乎流着眼泪说:“爹呀,你笑笑吧,也为咱林家高兴高兴吧!”
不知咋地,此时,门外刮进来的风还真把林雪爷爷那留着长长胡须的遗像吹得动了好几动。见此情景,左邻右舍心里有点发毛,也顾不上说喜庆话,纷纷向外走。忙得林雪母亲连连说,对不住、对不住,改天割了猪肉请大家吃臊子长面。
父亲这才回过神来,赶紧起身跟出门来,对左邻右舍说:“都先别走了,我现在就叫大娃去买羔子肉,让大家吃手抓羊肉!”
羔子肉就是还处在童年,就被残酷宰杀的小羊羔们的肉。受蒙古人还是回回的影响,老家人也好那一口。小羊羔们的肉嫩嫩的,没有膻味,用八角等香料煮得立骨后,味道很是鲜美,扑鼻的香味院子外面远远就能闻到。虽然将一只可怜的小羊宰杀来吃确实很残忍,但这也确实体现了一种待客的高规格。个中文化,有点类似古罗马用奴隶格斗的血腥场面招待客人的情形,原始的淳朴和野蛮尽显其中。
父亲说话是算数的。大哥骑上林雪倒在巷子口没扶起来的那破自行车,不到半个钟头,就买来了一只宰杀好的羔羊,是包在羊皮中血淋淋的那种,看着真有点让人倒胃口。
为了表达谢天谢地的意思,父亲还专门用筷子蘸着羊血在各个屋子的门楣上涂涂点点,口里念念有词,算是祭奠了一番。
这时,大姑忽然像忘了一件军国大事般,拉着林雪父亲披在身上的灰布褂子的空袖子说:“哥,咱家怎么不放炮呀?!”
父亲恍然大悟,连声责骂林雪的大哥,说他是算盘珠子,拨一拨动一动,更像吃了猪脑子一样,只知道买羔子肉,却不知道买鞭炮。
大哥很是委屈,申辩说:“你就给我50多块钱,为了这羔子,我还软磨硬泡,跟卖羊的那‘回子’搞下来了五块钱,要不怎么够?”
“放那鞭炮干嘛?噼噼啪啪、烟熏火燎的。要放咱就重重放一声雷管。”已经开始忙着淘洗羔子肉的林雪母亲,此时话也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