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胖子没出声，在闷闷的带着香气的蒸汽浴中已经呼呼睡着了。芮秋波则说，到这种地方洗澡太浪费。真没办法，我说不来，李哥硬要来。
先生，重点还是轻点，需要敲背吗？一个带着豫东口音的男子忽然对躺在垫子上的林雪说。
林雪说“轻点，多敲敲”的时候。那擦背师傅已经将一条洁白的毛巾放入右手，连转两圈便将毛巾缠在了手上。只见他右手在左手上用力拍一下，道一声“好来”，便开始给林雪细细地揉搓起来，先从额上左右均匀地擦开，然后是鼻子的两侧、嘴唇上方、耳朵的后面及脖子。
整个头部仔细擦遍后，那师傅叫林雪由睡姿改趴姿，舀一瓢不凉不热的水往林雪脊背上一推到底，来了个“黄河入海流”。随后再舀一瓢按原路返回，来了个“钱塘大回潮”。
稍后，那师傅便开始细细密密地在林雪背上依次来回搓擦，像大宋东京女子搞汴绣一般，一点不漏。让林雪顿时感到自己身上的污垢一点一点被推成了三山五岳，而后像《2012》电影中那样，一点点地往下掉。就这样，整个背部在一丝生疼、一线温暖、一点清凉中实现着脱胎换骨。
这阵子，旁边的李胖子和芮秋波也被服务上了。
李胖子的皮肤大概神经过敏，另外一个中年擦背师傅只要稍一用劲，他就夸张地哎呀一声，弄的人家不断说对不起。
对李胖子这种不尊重底层劳动者的行径，林雪又气又好笑。芮秋波则开玩笑说，服务生，今天我买单，你们谁有本事把那胖子搓瘦了，我给你们小费。
给芮秋波服务的那个年轻小伙子就笑着说，这我们可不敢，公司对服务标准是有严格规定的。
规定算个蛋，我说，你们怎么给女士搓背？李胖子大略醒了，又不正经起来。
给他擦背的那个中年师傅说，先生，我们这里是正规场所，给女士擦背的都是三五十岁的大姐。年轻男孩子和女孩子只负责陪茶、陪聊。
这阵子，为林雪擦背的师傅已经开始啪啪啪啪地、很有节奏地为林雪敲开了背。为芮秋波服务的，则开始让单薄的芮秋波坐起来，开始给他擦两个膀臂。
林雪看时，那擦膀子又是一种招式了，只见那年轻师傅先像梳长头发般为芮秋波擦手面和指缝，擦到后来，那师傅包着毛巾的手掌忽然像锉刀一样来回穿梭，轻若蝴蝶穿花，疾如飞梭织布，一会儿一变节奏和力度，在抑扬顿挫中似切如搓，令人看着都感到无比舒心。
终于开始搓擦芮秋波的两臂了，但见那师傅像将芮秋波玩于股掌之间般，手上那条白毛巾则如白鹤展翅又像鲤鱼跃水，非常热闹。当擦到芮秋波颈部时，那年轻师傅让芮秋波稍弯一下腰，随后鼓足劲头，一气呵成。一场下来，芮秋波已经微笑着像个婴儿一样睡着了。
林雪第一次上洗浴城的体验大略和芮秋波是一样的。反正不管怎么说，因为上官漪的离去而带来的身心疲惫居然在一次擦背后至少暂时消失了。
林雪那次对李胖子和芮秋波自我解嘲说，所谓爱情的力量居然抵不住擦一次背的力量。
李胖子则坏笑着说，你要是打一炮，那力量才大呢。
芮秋波则忙不迭说，今天咱消费可不能超标，我没带卡。
李胖子哈哈大笑。
这一次，李胖子说，一年没见了，让大家开开荤，体验一下洛阳久负盛名的“汉宫泥浴”。
关于“汉宫泥浴”，“等你来”洗浴中心那和菜谱一样精致的广告册上是这么介绍的：
现代工艺之大成，传统秘方之精髓。采用豫西水浸百年以上的崤函深溪泥、黄河孟津泥、伊洛瀍涧泥、九都古塘泥、唐泉宋井泥等配合而成。能美肤养颜、怡神养性，可强身健体、舒筋活血……
介绍上说的虽然很有历史感和文化感，但实际如何，李胖子说他自己也没体验过。等找到价格单，张宝先吓了一跳。那上面所列的项目，比如“霸王回马浴”、“贵妃飞天浴”等等的价格都是天文数字，就是最低档的“仙沼脱俗”、“云泥超凡”，也是每位688元。
“咱早点回家吧，胖子，浪费这钱干球。”张宝放下消费单，先说。
和外交部的口头禅是“抗议”一样，李胖子的口头禅是“干球”，大概的意思是“干什么”。和李胖子时间久了，张宝和芮秋波也时不时会蹦出这句有点粗俗的话。这让林雪深深感到，语言的影响力和辐射力是非常惊人的，有朝一日，中国的小朋友们都言必称抗议，而没一点筋骨，那肯定是外交部的盖世功勋。
“是啊，咱花这钱干球。”芮秋波应该是早有去意。
此时此刻，林雪已经烂醉，正倚在印有苍井空身体图案的三人沙发上，嘴角流着口水。
李胖子也不多说，拿过单子说：“都别扯了，听我的，咱们都‘仙沼脱俗’一回。我叫哥们过来签单就是了！”
“那多不好意思，李哥，我今天可拿着信用卡呢。”芮秋波赶忙说。
“是啊，让人家签单多不美。”张宝也说。
“洗，洗，洗它个痛快，快。”关键时刻，林雪又在迷迷糊糊里投了李胖子一票。
“洗吧，就为林雪这家伙。”李胖子说着，喊了一声：“美女，过来上菜——仙沼脱俗。”
也不知李胖子这说的是不是行话，但很明显，把洗澡和上菜联系到一起，也只有李胖子能够干出来。
不过那些女孩子们却因为有了生意，而在李胖子这句吆喝后变成了翩飞的蝴蝶。按照服务流程，在后面配备泥浴之际，这里的女孩子们是要陪着客人喝茶和聊天的。
四个高挑的、穿着粉红色吊带裙的年轻女孩次第进来后，李胖子说：“大家选吧，喜欢哪一个妹妹，就让她陪茶。”
张宝和芮秋波第一次见这阵势，有点不知所措。李胖子则很大方地指着一个烫着金黄色头发的姑娘说：“来，妹子，和哥哥在一起。”
见张宝和芮秋波依旧没行动。李胖子像将军指挥部队过长城一样把手一挥，对那几个姑娘说：“你们愿意跟谁就跟谁，特别是那个醉躺着的，要好好照顾，我给小费！”
说完，他先挽着那个黄发女孩的酥腰，像绅士一样款款而出，估计是找单独喝茶的地方去了。
剩下的那三个女孩也大方，有两个留披肩发的齐齐上来，很专业地坐在了张宝和芮秋波身边。另外一个则试探着开始温柔地唤林雪：“帅哥，起来吧，妹妹给你沏茶好不好。”
林雪在晕晕乎乎中被这个女孩子近距离带来的体香袭醒了。开始睁大双眼失态地盯着人家一个劲地看。
那女孩倒不显羞怯，反倒把一旁的张宝看急了。张宝赶紧说：“大雪，赶快喝茶去吧，喝完洗澡，洗完，回家，咱都是当爸爸的人了。”
“哎呦，我的哥哥，你还怕我们吃了你呀。”张宝身边的那个女孩子似乎不愿意了。
张宝转身对那女孩说：“你也不用担心，小费我们照给，但茶就免了，大家要愿意，咱就在这聊聊天，你们要忙，就忙去吧。”
“切！”张宝身边那女孩很有自尊地站起来，不悦地走出去了。
“你们两个也忙去吧，泥浴好了，叫我们就行。”芮秋波顺水推舟，也不听听林雪的意见，就把另外两个女孩支走了。
“大雪，你这样子不行，你说，你能够对得起谁？”
见这里就剩下芮秋波和林雪了，张宝开始摆出了训人的口气。
“是啊，我也觉得咱们这样特无聊。”芮秋波这家伙在观点上似乎想和张宝粘贴在一起。
“我们都当爸爸的人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大雪？你最着迷的其实最不适合你，上帝不让你得到，就是因为他老人家看到了这一点！”张宝扯开话题后，继续向前推进。
“大雪那也是喝点酒有点失控，没啥大不了的。”芮秋波又开始帮林雪。
“我，我也觉得今天有点发，发神经，真的，拨，拨那个电话后，我就后悔了。”林雪终于正常开口了。
“你，你这样只会让人家看轻你，你知道吗？”张宝得理不让人。
也许这句话说重了，林雪忽然瞪着眼睛对张宝说：“谁能看轻我？谁他妈有资格看轻我？我，我就是想让她知道，我他妈现在不错！”
“你不错又能咋样？这跟人家有关系吗？就像这里，漂亮女孩多了，都过的不错，跟你、跟我，还有秋波，有关系吗？”
林雪一向不想跟张宝这样只认死理的书呆子争论，加之也被张宝说准了要害，便暂时沉默了。
“斗这气干啥，你看那老毛一辈子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有啥好下场，至今都悬着不能入土，何苦！你再看他的后人，非疯既傻，何必！”过了大略两分钟后，芮秋波试探着开始把话题扯得远远的，生怕伤了林雪，得罪了张宝。
“是啊，我们难道输不起么？真爱一个人，不应该是这样的。”张宝又说。
林雪觉得张宝说的酸溜溜的，就打断说：“你们都别说了，让我清醒清醒。”
就在此时，林雪那个“爱疯”手机像蛐蛐一样响了。林雪接通后，却是宋圣洁的老婆：“林哥，我们家老宋喝多了，让我问问你，现在咋样了？千万不能自己糟践自己，那样不但对不起党中央国务院，连我也对不起！”
林雪说：“我很好，让你们两口子费心了，有秋波、张宝和李胖子他们呢，谢谢关心。”
就听宋圣洁的老婆在电话里又说：“林哥呀，不是我瞎喷，你今天打电话这事真不过脑子。你那偶像10年前我见过一面，太平公主一个，你们真到一起，说不定她能给你连生仨闺女，让你家彻底断了香火，那你父母可就傻眼了……”
林雪被宋圣洁老婆的这番充斥着重男轻女思想气息的破烂逻辑搞得哭笑不得，也没法反驳，还想跟她说几句客套话的时候，外面的走廊上忽然传来了吵闹声。
就听一个女子哭着质问：“要不要我把那东西拿出来让大家看看？”
一个男子则阴阳怪气说：“给你钱是侮辱你人格。好心教导教导你，反倒成了我的错！”
林雪和张宝想出去看个究竟，芮秋波却飞快地关上了包间门。轻声说：“都别动，是非之地不要掺和，静观其变。”
随后，似乎是几个男的在外面争执着并推推搡搡。似乎还是刚才那个阴阳怪气的男的在大喊着说：“我躺着都比你们站着高……”
在笃笃敲了两声门后，李胖子从外面了闯进来。林雪见状，忙说：“我还怕你闹事哩，这下好了。”
李胖子笑呵呵地说：“真他妈点儿背，刚和那妹子好上就被搅了。”
外面已经传来了斗殴声，有东西被摔了，还有人发出了叫声。李胖子轻声说：“好像是几个北京啥报社来的东北人，真他妈没劲，提了裤子不承认，不想付钱，还盘腿坐在沙发上教育人家从良，人家女孩子把安全套都拿出来了……”
芮秋波听了骂道：“这里的女的也真不要脸，真是罪过。”
李胖子转身对芮秋波说：“你真没是非观。人家女孩一不偷，二不抢，三不以权谋私，靠自己赚钱，何罪有之？！”
林雪帮芮秋波对李胖子说：“你才没是非观。都你这想法，社会风气怎么说？”
芮秋波也揶揄说：“接下来胖哥是不是会说，这也算无烟工业、循环经济、绿色环保产业？”
李胖子还想争辩，张宝在一旁说：“都别扯了，万一条子（警察）来了，先想想我们咋办吧！”
李胖子说：“没事，冤有头债有主，咱看情况再撤，先喝茶。”李胖子说着，先胡乱抓起来个杯子喝了一大口水，看上去他也紧张了。
芮秋波则忙不迭地说：“赶紧给你的战友打电话呀！”
“打什么电话，又不是咱们出事了！”李胖子白了一眼芮秋波。
就在大家想对策的时候，林雪躺的沙发下忽然发出一个像广播员一样清晰的女声：“尊敬的各位顾客，本浴城因特殊情况现在宣布歇业，请各位按次序出门，谢谢合作，敬请下次光临。”
大家这才惊讶地发现，那沙发下居然还隐藏着一套语音系统。
“呵呵，这有点像咱老家过去村村通的大喇叭！”李胖子打趣说。
林雪也笑了，说：“看来，不会收我们茶钱了！”
“收个球，这次事情要闹大，这地方恐怕就难保了，可惜刚才我那个妹妹呀！”
李胖子自以为自己的幽默会让大家放松一些，但林雪、张宝、芮秋波都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