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各人修为也显露无遗,叶婆婆因得元神出窍之助,光柱最为灿烂壮丽;安孜晴、樊婆婆与水轻盈次之;颜红渔和巫婆婆则稍弱一些,但已是巍巍壮观,叹为观止。
“轰”的一声,十二束光华撞击在一起,仿佛整个天空都摇动了一下,岐茗山周围百里的海面掀起滔天巨浪,呼啸奔流。
六头金鹰被打回原形踉跄飞退,重新合成一把鹰扬古剑。
安孜晴漫声低吟道:“海天一色,万流归宗!”
六人双手齐起“云生水起”印,彩凤飞翔汇合成一股洪流,闪耀着六色光华朝着太阳奔去。恍然间,那股光束渐渐融合成一片湛蓝之色,朝着四外蔓延。
此刻日渐西往,青天万里,脚下的沧海汹涌澎湃,数不尽多少风流。海天映色,风烟跌宕,又有多少生死豪情在穹宇间横流!
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天地间已充满祥和的蓝光,杀气消退,暴戾不存,连辟星神君的心头也是一恍。
“咄!”安孜晴朱唇轻吐道。她右手玉指虚按乾坤,空中的光柱合成一羽遮天蔽日的七彩凤凰,向着辟星神君当头射落。辟星神君万没料到,天一阁的海天剑阵,最后竟留有此惊天动地的绝杀之技,心中涌起怯意。
他有心施展血遁远扬千里,奈何气机被制竟是动弹不得,更明白就算上天入地,这一剑无论如何也是躲不过了。
当下他凶性再起,抱着鱼死网破的念头,催动两百年的苦心积炼真元,身剑合一,御起鹰扬古剑冲天飞腾,以作殊死之搏。
一声石破天惊的巨响鼓荡耳膜,绚目的白光,从撞击处炸裂开,波及十数里远。每个人都被迎面迫来的巨浪掀飞,不由自主的闭起眼睛,调息压制体内翻腾不已的气血。尽管尚未看到结果,可大伙儿心里都泛起同一迫切的念头:“赢了么?”
六柄仙剑从光焰碎散间如花一般散开,划过美轮美奂的弧线,飞回各自主人的手中。安孜晴等人无不吐出一口热血,面色如金,衣裳尽湿。
再看辟星神君右手横握鹰扬古剑伫立原地,杂乱的头发随风飞舞,眉心一点殷红徐徐滴下几滴鲜血,空荡荡的左袖早已灰飞烟灭。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轰”的一声,从辟星神君体内爆出一团紫色光芒,顿时将他的身躯消融在一片雾华中,惟有鹰扬古剑只断裂成三截,颓然坠入海中激起几朵浪花。
丁原被庞大的气劲甩飞足有三十多丈才勉强稳住身形,抬头正看到这触目惊心的一幕。他不禁暗自松了口气,思量道:“这老妖怪总算完蛋了,这下神形俱灭,真正万劫不复啦,却不晓得水婶婶、叶婆婆她们怎么样了?”
他明知自己不宜妄动真气,可顾不得这么许多,御风而起朝着上空飞去。这时光岚未散,烟雾弥漫,空中兀自有乱流纵横激撞。丁原一面小心躲着,一面寻找水轻盈等人的身影。忽然听到背后有人道:“丁哥哥,你没事吧?”听这声音,丁原不用回头也晓得是谁,不由心头一暖暗道:“不管我在哪儿,玉儿总能第一个找到我。”苏芷玉飘飞到丁原身旁,关切道:“丁哥哥,你伤势未愈,不宜催动真气,还是让玉儿带你一程吧。”丁原摇头道:“这点小事应该没问题,先找到水婶婶再说。”不远处,苏真搀扶着水轻盈过来道:“玉儿,丁原,我们在这儿。”苏芷玉迎上前去,一边仔细打量水轻盈,一边问道:“娘,你没事吧?”水轻盈勉强微笑道:“娘亲没什么大碍,休养一阵子就好啦。”苏真哼道:“说的轻巧,这下至少耗损了十年修为,经脉也俱遭震伤,没有两三年静休焉能复原?”水轻盈苦笑道:“比起辟星神君,轻盈已算好的了,更何况叶师叔肉身遭创,亦不知现在如何了?”
丁原道:“对了,我们还是先找到叶婆婆吧!”不晓得什么原因,他对这位脾气火爆的老婆婆分外投缘。“叶师叔,您要坚持住啊!”就听远处响起颜红渔的声音,话语里充满焦灼不安,显然情形不妙。
四人赶忙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而去,约莫在三里多外,就见安孜晴等人围拢在叶婆婆身旁,颜红渔正双手抱着她的身躯。
叶婆婆的元神已然归位,可气若游丝,嘴里不停朝外喷血,全赖樊婆婆以精纯的真元支撑,才没有立刻神消。她面容平静,艰难的喘息道:“我是不行的了,樊师姐,你别再为我枉费真元了,你自己的伤--”樊婆婆沉声道:“别开口,无论怎样我也要救活你!”
叶婆婆笑了笑,却呛出一口热血染在衣襟上,断断续续说道:“有焚老妖垫背,老身也不亏了。这样离去,总算对得起仙阁和先师,只担心心衍她--”
安孜晴低声道:“师叔您放心,心衍师妹我一定会全力照料,绝不会让她出半点差错。”
丁原扑了上来叫道:“婆婆!”
叶婆婆颤抖着伸手抚上丁原头发,微笑道:“你是个好孩子,跟婆婆一样是热心肠,只是脾气也跟婆婆一般坏了些。”
丁原鼻子一酸,说道:“婆婆你放心,丁原纵是赴汤蹈火,也要医治好甘婶婶!”这话一出,此后自是九死无悔,百折不回!
叶婆婆欣慰一笑道:“丁原,记住婆婆一句话,无论别人怎么待你,无论发生什么,都要一心向善,体恤天道,千万不要一时冲动,堕入杀劫,白费了许多人的心血,和你大好的资质!”
丁原重重点了点头,以少有的肃然口吻承诺道:“我听婆婆的,绝不堕入杀劫,也绝不作恶人!”
这话他即使对着老道士也从没有说出,也许是震撼于叶婆婆即将飞升,也许是钦佩于她的舍生取义,丁原这才作出许诺。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有的人相识一世,也未必会有什么情谊,而有的人则只认识了一天,却已足够!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一位自己关切的长者离去,第一次体会到对于死亡的震撼。
何为生,何为死,生死又为何?
这些问题,对于眼下的丁原来说,未免有些深邃复杂,而他已深深沉浸在对叶婆婆即将仙逝的哀痛之中。
没有一滴泪水,更没有过分的激动,丁原的一贯性格就是如此,但分明心底有一团火焰在燃烧、在沸腾。
叶婆婆环顾众人,以一种淡然的语气说道:“老身先去了,光大仙阁、匡扶良善的事情,就留给你们这些后生晚辈吧。”她这句话说的极其流利,脸上也泛起一片红潮,显然是回光返照。
众人纷纷跪倒,更有许多年轻女弟子哽咽抽泣,樊婆婆望着相交三个多甲子的同门师妹,徐徐道:“叶子,你便去吧,来世你我还做姐妹!”
听得多少年没有人呼唤的小名,叶婆婆嘴角现出一抹微笑,颔首道:“好啊,来世我们还是姐妹,还是仙阁弟子--”
话音犹在耳畔,叶婆婆的双目轻轻合起,溘然而逝。
顿时,周围哭声一片,声惊鸿雁。
安孜晴蓦然喝道:“不准哭!师叔生前光明磊落,为仙阁杀身成仁,死得其所,这是她老人家的心愿。如今她驾鹤西归,焉知不是一种解脱红尘的福分?我们应该为她高兴才是--”
说到这里,安孜晴也已难成语,眼中热泪饱含。
丁原默默望着叶婆婆平静含笑的面容,晓得她再不可能开口说一句话,自然也不会再跟自己斗嘴,大骂上一声“狗屁”了。
一刹那中,丁原的心底一片空明宁静,脱离了哀伤与悲愤,无喜也无怒。
只是在想着:“除非羽化成仙,红颜英雄,贩夫走卒,人终归是要死的。如叶婆婆这般轰轰烈烈舍生取义,生死已不是大难,即使是死了,她其实也留在了许多人的心里,做人总该像她一般才好。”
日暮时分,天一阁中设下灵堂,以安孜晴、樊婆婆等人为首,为叶婆婆守灵三日。
三日后的清晨风轻云淡,天洗如碧,叶婆婆的遗体被火化成灰,洒入沧海。
望着滚滚波涛带走老友的最后一点骨灰,樊婆婆站在涛头低声道:“尘归尘,土归土;叶落归根,百川入海。叶子,你我都生于天一,亦将归于天一,百年之后,未必不是一段新因缘。”
苏真双手负后豪情飞纵,朗声吟道:“日月造化兮,万世铜炉,生死飘渺兮,不负皓首!”
啸声响彻,令众人悲痛郁闷的心情为之一舒。
安孜晴道:“苏先生,孜晴有一事想与阁下商量。”她不再直呼其名,也不斥之为“苏老魔”,显是给足了苏真和水轻盈的面子。
苏真闻言问道:“阁主又有何事需要苏某首肯,莫非是关于轻盈和玉儿?”
安孜晴点头道:“正是,水师妹需在仙祠为先师守灵三年,怕是不能随阁下回去了。”
苏真道:“这个我已知道,安阁主是要打玉儿的什么主意吧?”
安孜晴道:“芷玉资质上佳,可说是苏先生与水师妹精心养育之奇葩。不过我看她有许多仙阁精深的心法尚未领悟,想来是水师妹未得师命不敢私传,故此本座想收了芷玉,也好不浪费了这大好奇才。”
苏真嘿然道:“你要动我宝贝女儿的念头只管说来,不必绕上这么一大圈子,只要盈妹和玉儿答应,老夫自不会从中作梗。”
水轻盈又惊又喜,问道:“安师姐,你真打算收玉儿为徒么?”
安孜晴徐徐说道:“不是我,而是甘师妹。芷玉这个孩子,我们师姐妹要一同为叶婆婆和甘师妹收为徒弟,也必要将她造就成仙阁千年不出的奇才,这也好弥补先师离去时的缺憾。”
水轻盈顿时领悟安孜晴的心意,她是要为叶婆婆收一名嫡传的徒孙,好延续这一支的香火。
当下水轻盈问道:“玉儿,你都听明白了,你可愿意拜入甘师妹的门下?”
苏芷玉毫不犹豫道:“能继承叶婆婆的衣钵,侍俸甘婶婶,正是芷玉所愿。”
安孜晴见苏芷玉答应,微笑道:“好了,事情就这么定下,明日我们便行个简单的仪式,芷玉就算是甘师妹收的唯一弟子了。”
苏芷玉悄悄望了丁原一眼,见他的目光也正瞧着自己说道:“玉儿,恭喜你!”
苏芷玉心中思量道:“我这么快就答应下来,未始就没有丁哥哥的原因在内。从此,芷玉便在仙阁一心修炼,以期天道,或可将丁哥哥相忘于红尘,只盼他与雪儿姑娘峰回路转,白首偕老。”
可她自己心里也明白,丁原的身影不管怎样也是不能抹去的了,就算成仙飞天而与日月同寿,那又怎样?
漫漫岁月里,陪伴自己的,不过是绵绵不绝的思念而已。
回到天一阁用过早点,丁原被苏真叫到了外面。
苏真走到花间小径上,说道:“丁原,我马上就要回聚云峰了。”
丁原一怔道:“这么快,苏大叔不多住几天么?”
苏真笑道:“这是所谓的正道圣地,我这个邪魔外道,多住一天也令许多人不自在。老夫若不是因为你水婶婶和玉儿,又怎么会踏上这岐茗山半步?如今事情已了,自该离去了。”
丁原说道:“苏大叔,谢谢你们!”
苏真嘿嘿道:“你小子也学会用谢字了?玉儿的事情,老夫以后也是不管的了,只要你不欺负她就好。等你养完伤就回翠霞吧,不过得做好最坏的打算,姬老鬼可不会那么好说话,更况且正道的所谓门规辈分,也够你瞧的。”
丁原点点头回答道:“小侄明白,不过小侄也自信能够解决。实在不行,到时候,就带着雪儿远走高飞,逍遥海外。”
苏真道:“最好你能解决。”说着,从袖口里取出一只卷轴,交到丁原手上道:“这个你收起来,有空就琢磨琢磨,却万不可对旁人随便提起。”
丁原疑惑道:“这是什么?”
“晓寒春山图。”苏真一字一顿道:“我跟翠霞派的赌约,是不可能再履行了,这卷轴自该交给你。当日老夫不甘白白便宜了翠霞派的那些老家伙,才设下此约,更在言语里使了点机巧,说若是输了,只将此画交到你手,故此,此图现已为你所有,交不交给翠霞派,也由你决定。”
丁原急忙把卷轴送回道:“苏大叔,这如何使得?”
苏真并不接过,哼道:“怎么,你怕烫手?”
丁原昂然道:“我丁原自打懂事,什么时候有怕过?只是此图据说暗藏天道上卷,乃不世奇书,小侄焉能收下?”
苏真道:“老夫想送给你,你收下便是,何必婆婆妈妈?况且这画留在老夫手里近七十年尚未参悟,可见我与它并无缘分。索性就送给你作个纪念,若是机缘巧合,你能悟出些许门道,也不枉你我相交一场。”
丁原心下激动,手握卷轴道:“苏大叔--”
苏真一挥手道:“不必多说什么,老夫这就去也。”
丁原想起一事,忙道:“你不跟水婶婶和玉儿告别么?”
苏真笑道:“分分合合不过旦夕小事,何须故作儿女情怀?云散云聚,我心何扰?”说罢,祭起赤血,倏忽已在碧空中化成一点红光远去。
第七章惊变
一晃眼,丁原在岐茗山待了五十多天,体内伤势好的七七八八,尽管有时候偶会发作,但烈度已大为减轻,通常不到半个时辰便可恢复。
樊婆婆传下的化功心法果然神奇,丹田内积聚的大日天魔真气,一日日的被化解开来,当然,若想克竟全功,尚需三五年的功夫。
对此,丁原也不着急,整日除了在草庐疗伤,就是和芊芊满世界的闲逛。
苏芷玉名义上是甘心衍的弟子,可这位师父实在无法传授什么,故此,只好由安孜晴等人代劳。
可这么一来,她与丁原见面的机会也少了许多,多数时候都是在闭关静修,短短不到两个月,苏芷玉的修为已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天一阁的心法,大异于天陆正道百家,不以屯实根基为要,而是讲求以心体悟,悟中修炼。
大凡天一阁的弟子,十年即可有小成,三十年则有大成,直抵得上其他名门正派弟子一甲子之功。
苏芷玉自幼随水轻盈修炼,早打下扎实的根基,所欠者,只是水轻盈碍于仙阁门规不便传授的一些心法精要,如今再由安孜晴等人倾心指点,自是水到渠成,一日千里。
这当间,安孜晴果也守得承诺,将丁原的雪原仙剑炼到青痕之境,紫竹透体,隐约流动青色丝光,与主人心意相通,再无半点隔阂。
有时,丁原甚至感觉到雪原仙剑已有了思想,能够与自己沟通互动。
逍遥自在的过了这么多日子,丁原终究心悬姬雪雁,在服用完最后一颗“冰莲朱丹”后,便向安孜晴、水轻盈和樊婆婆等人告辞。
安孜晴再过些时日,也要奉师父遗命,离开仙阁游历天陆,本想届时偕丁原同行,路上也好对他有个照应,奈何丁原去意坚决,她亦不强求。
樊婆婆亦是没有挽留之举,临别送了他三颗天一阁的绝世圣药“冰莲朱丹”,又叮嘱了一些关于伤势上的事情,更要他不可妄动真元,前功尽弃。
惟有水轻盈问了一句:“如今玉儿正在闭关,你何不再多等两天,待她出关后,与她道别后再走?”
丁原道:“苏大叔临别时曾对我说,分分合合不过旦夕小事,我回翠霞更没什么大不了的,就麻烦水婶婶替我向玉儿道别吧,他日天陆相逢也未可知。”
水轻盈暗叹一声,点头道:“好吧,丁原,你此去翠霞,多多保重了。”
丁原也不婆妈,再与众人辞别后,驾起仙剑飞返翠霞。
御剑之快,当真是转瞬百里,可惜对丁原来说似乎仍嫌慢些,他恨不得立刻能见着雪儿,好知她如今何样?
想来这些日子,姬别天等人,必然对她是百般逼迫,或许软禁起来也未可知。自己纵然回到翠霞,姬别天也不可能改变主意,甚至要迁怒于他,再有不利,可丁原也管不了这许多,即便明知百险在前,也硬要闯上一闯。
接近翠霞山的时候已然入夜,坐忘峰上点点星火宛若繁星,丁原不欲声张,故先收了仙剑,御风匿迹而行。
他两个月未曾回山,也不晓得情况到底如何,因而想了想,先朝紫竹林而去,决定先探明姬雪雁的近况再说。
到得紫竹林前,丁原双足飘然落地,林中紫雾弥漫万籁俱寂。丁原走入林间,一草一木都熟稔无比,转眼间,远处的紫竹轩赫然在望。
想到马上能够见着老道士与阿牛,丁原的心顿时热了起来,不由得加快脚步,扬声叫道:“老道士,阿牛,我回来啦!”
门扉开处,第一个窜出的却是大黑,它吠了几声,扑到丁原脚前,拿鼻子嗅了又嗅,等确认真是丁原,立马以它特有的欢迎礼节,伸出舌头一阵狂舔。
阿牛打门里冲了出来,乍看到丁原兀自有点不敢相信,先揉揉眼睛,继而惊喜道:“丁小哥,真的是你!”丁原大步迎上去,笑道:“怎么不是我?”阿牛欣喜的一把抱住丁原肩膀,叫道:“你果然没死,真是太好了!”
丁原被阿牛的蛮力抱的几乎透不过气,微笑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像我这样的坏蛋,又怎么能轻易死掉?”
阿牛松开丁原,重重在他胸口又捶了两下,满面喜色,咧着大嘴呵呵直笑,却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只一个劲道:“你回来了,丁小哥回来了!”
丁原感受着阿牛的挚情,抚着发疼的胸口苦笑道:“你揍这么重干嘛,我又不是铁打的金刚。”阿牛不好意思挠挠脑袋,憨笑道:“对不起,丁小哥,我实在是太开心了。”
丁原望了望老道士平日居住的竹庐,问道:“老道士呢,是不是又坐在床上摆谱,等我去拜见?”
阿牛摇头道:“师父他老人家出去好久啦,说是要采撷一种仙药,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丁原心知应与赫连宣的伤势有关,可没见到老道士,不知怎的微微有些失望,哼了声道:“他倒是快活自在,说不定又到哪里去喝茶下棋呢。”
阿牛拉着丁原道:“丁小哥,快进去坐吧。你一定饿了,我这就做点好吃的。”
丁原到屋子里坐下,大黑也跟着窜了进来,往桌子底下一趴,很快便进入梦乡。
丁原说道:“阿牛,你别忙活了,我也不饿。”
阿牛倒了杯水,说道:“你不在的这几个月,我都担心死了,师父他老人家嘴里虽然不说,可连我都看的出他老大的担心,要是他晓得你平安无事的回来,说不定要有多高兴呢!”
丁原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笑道:“没我给他添乱,他才开心呢。”
“哪里有?”阿牛急忙说道:“丁小哥,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师父他老人家么?我敢说,他其实最喜欢的就是你,所以对你也就最是严厉。有几次我半夜打坐醒来,都能从窗上瞧见他独自一个人走进你的屋子,半天没出来。”
丁原心下感动,一摆手道:“阿牛,咱们不说这个了。倒是你这些日子修为进境如何了?”
阿牛笑呵呵道:“我笨得很,跟丁小哥和盛师兄都没的比。师父说要是一切顺利,再过一年多,我才能闭关参悟‘坐照’的境界,那还是得靠曾太师叔祖朱果的帮忙。”
丁原闻言,由衷为阿牛开心,一拍他壮实的肩头道:“好小子,真有你的!到时候,雷威和神鸦上人可都不是你的对手啦,秦老爷子的血仇准能报。”
阿牛重重点头道:“我一定要为秦老爷子报仇,雷威他们也太可恨了!”
丁原想起一事,取出一粒冰莲朱丹,交在阿牛手上道:“这是天一阁的圣药冰莲朱丹,听樊婆婆讲,功效不输于翠霞派的九转金丹。你先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阿牛连忙推辞道:“丁小哥,这么珍贵的东西我怎么能收,再说,这是人家送给你的啊。”
丁原道:“送给我便是我的了,我送你一颗又不是什么大事,何况在天一阁的五十来天里,我已服用过三颗,临行前,樊婆婆又送了我三颗,你若再客气,可就不把我当兄弟了。”
阿牛这才收下,问道:“丁小哥,你怎的跑到天一阁去了?”
丁原回答道:“这事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告诉你吧。对了,有没有盛师兄的消息?”
阿牛摇摇头道:“没有,只听师父说,盛师兄他们找到了新的栖身之地,已经隐居下来,应该没什么事。”
丁原道:“阿牛,你晓得么,在越秀山的时候,我狠狠教训了耿照一顿,管叫他两三个月下不了地!”
阿牛点头道:“我早就听说了,现在翠霞派谁人还不知道这件事情?姬师叔门下的段师兄一回山,就来向师父禀报越秀山的事,我当时便在旁边听见了。”
丁原笑容一敛道:“这么说,他也告诉了老道士我和雪儿的事情?”
阿牛苦笑道:“丁小哥,这事可真闹大了。”
丁原不以为然道:“闹大了又能如何,我既然做了便不会怕。”
阿牛道:“师父听了段师兄的禀报什么话也没说,我也不晓得他心里头是怎么想的。不过姬师叔那边就不好办了,雪师妹已经被关起来,不能随便走动了。”
丁原听到姬雪雁的名字,心里一紧问道:“阿牛,你有雪儿什么消息么?”
阿牛的脸色立刻有些不对,嗫嚅半天说道:“我多少天没离开紫竹林了,也没听到什么她的消息。”
可他的表情变化焉能瞒的过丁原,丁原顿时隐约觉得有事,追问道:“你骗不了我,赶快告诉我,雪儿究竟如何了?”
阿牛来回搓着双手,黝黑的脸膛憋的通红道:“真没什么啊,丁小哥。”
丁原冷冷道:“你还要骗我?先是说不晓得,现在又说没什么。好,你不肯告诉我,我就自己去碧澜山庄看个究竟!”
说着,站起身就要往门外走。
阿牛赶紧拉住丁原叫道:“不能去,你千万不能去,丁小哥!”
丁原回头瞪视阿牛问道:“为什么不能去?”
阿牛在丁原的目光逼视下,不觉低下头,支吾道:“今晚,今晚”他一连说了几个“今晚”,却没了下文。
丁原更感事非寻常,沉声问道:“说,今晚到底怎么了?”
阿牛猛一咬牙,抬起头看着丁原,说道:“丁小哥,你便忘了雪师妹吧!她今晚在碧澜山庄正与屈箭南定亲,听说三天后,就会在越秀山举行盛大的婚礼。”
丁原胸口如遭重锤,面色寒胜霜露,徐徐道:“这不可能!”
阿牛叫道:“是真的!几日前段师兄还给师父送来请柬,我这就拿给你看!”说着,找出一张烫金红帖递给丁原。
丁原看也没看就把它扔到地上,微微一笑道:“就算这样,也一定是姬别天逼迫的,我这就去碧澜山庄,把雪儿抢回来!”
阿牛望着自信满满的丁原,喉结骨碌几下,还是说道:“丁小哥,你别去了,是雪师妹亲口应允的,你去了也没用!”
丁原浑身一震,眼睛里闪烁着骇人的光芒,咄咄逼视阿牛道:“你说什么,雪儿答应了屈箭南的求婚?”
阿牛面对丁原的眼神没有一点害怕,反在心头泛起深深同情,点了点头。
丁原的嘴唇被牙齿紧紧咬住,半晌没有开口,忽然展颜一笑道:“你上了姬别天的老当了,阿牛,雪儿怎可能变心,定是姬别天故意放出的谎话,好瞒骗不知情的正派各门,藉以保全他的老脸。”
阿牛叹了口气道:“不是的,丁小哥。前几天雪师妹曾经悄悄来过,向我打听你的下落。我有问起过她,是她亲口向我承认的。”
丁原一瞬间犹如泥塑伫立在原地,问道:“阿牛,是她亲口这么说,答应了屈箭南的婚事?”阿牛几乎不敢看丁原的脸,低声道:“是!”丁原低低哼了一声,伸手扶住桌角支撑着身躯的份量,转眼望向窗外森森紫竹,喃喃道:“二十年恍惚如一梦,碧海无心葬山盟!”喉咙口猛然一甜,一缕血丝,从丁原嘴角汩汩逸出。阿牛扶住丁原,惊叫道:“丁小哥!”丁原神色渐渐变的冷厉深沉,一把甩开阿牛的大手,嘿嘿道:“我还是不相信!我不相信雪儿会负我,不相信她会答应屈箭南的求婚!我一定要去问个清楚,这短短两个月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牛拚命从后抱住丁原虎腰,劝阻道:“丁小哥,你去不得啊!以你的脾气,还不会把碧澜山庄闹翻天吗?到时候,姬师叔他们焉能饶过你吗?师父他老人家又不在,万一有事,可怎么办?”
丁原回过身子,凝视阿牛冷静的道:“阿牛,我晓得你是为我好,你放心,我不是去生事的,我只是要找雪儿当面问个明白,说不定,我还会喝上他们的一杯喜酒!”
话没说完,又一口热血涌到咽喉,被丁原生生压下。
阿牛苦笑道:“丁小哥,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去?不如等师父回来,我们再来想办法吧!”
丁原固执的摇头道:“老道士又能帮我什么,这事还是需得我自己解决。这些年我已经够麻烦他的啦,跟雪儿的事情,就让我自己处理吧。”说着,掰开阿牛的手指道:“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
阿牛猛一把再紧紧抱住丁原道:“不,我绝不松手!丁小哥,以前我都听你的,可这事就听我一回吧!你去了只能让事情更糟,你自己也有可能出事。”
丁原这时哪里还能听进阿牛的话,一时挣扎不脱,突然右手撮指一点戳在阿牛背心。但见一团青光从指尖散开,凝入阿牛身躯,阿牛浑身一麻,顿时动弹不得,却是丁原情急下施展出“定形符”。
阿牛的喉结滚动数下,显是想说什么,可连舌头亦不听使唤了,他的眼里满是焦虑与恳求。
丁原从阿牛的怀抱里脱身出来,静静的道:“阿牛,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我非去不可。我制住你是怕你跟在我身后,这浑水就让我自己去趟吧。”
说罢,他推门而出,却听见背后两声狗吠,原来大黑不知何时醒来,正好奇的趴在桌子下瞧着自己。
丁原冲它微微一笑,关上了竹门。
风岚如诗,紫雾如梦,丁原一步步穿过紫竹林,每一个角落,都几乎留下他与雪儿的记忆,今晚却显得无比的苍凉寂寥。
当最后一排紫竹被丁原抛到身后,深邃的夜空豁然在头顶舒展,点点星辰静谧的闪耀,仿佛藏蕴着无数传奇。
丁原御风而行,小心的隐匿行踪,片刻就见碧澜山庄已巍然伫立在云冈之上。
丁原虽说情绪激动,恨不能立刻找到姬雪雁问个明白,可也清楚碧澜山庄非比等闲,自己倘若贸然闯进去,只怕连雪儿的面尚未见到,就被人半路截下。
幸好他曾在碧澜山庄住过几日,对庄内路径建筑略有印象,觅到一处僻静的院落飘然潜入,依稀听到远处的人声喧哗。
丁原辨了辨方向,朝着姬雪雁平日居住的小楼而去。
碧澜山庄的守卫,除了几个固定的地方之外,并不严密,尤其今晚又是合庄大喜之日,不免较平日更疏松不少。
丁原有意藏匿身形,一路潜行竟也未被察觉。
到得小楼近前,丁原隐到一株树上,却见楼内漆黑一片,似乎姬雪雁并不在屋内。
二楼的一扇窗外,悬着个偌大的鸟巢,正对着丁原所藏身的大树,彩儿耷拉着小脑袋,睡眼惺忪的伏在它的小窝里,也不知睡着没有。
丁原心念一动,施展传音入密向彩儿唤道:“彩儿,彩儿!”
叫了几声,彩儿的身子突然一震,随即从鸟巢里探出脑袋,骨碌碌转着小眼睛,四下张望。
丁原知道彩儿是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心头一喜,再用传音入密说道:“别声张,我是丁原,就藏在你对面的大树上。”
彩儿的眼睛立刻冲着大树瞅来,它不会传音入密的功夫,只好啼了两声,表示看到了丁原。
夜里彩儿清脆的鸣叫传得甚远,丁原马上低喝道:“别叫,先飞过来!”
彩儿倒也听话,拍动翅膀,晃晃悠悠飞出鸟巢,停到了丁原近前的一根枝桠上。
丁原双手在胸口虚画,一蓬青光闪过,筑起一道结界,好教说话声不外露出去。
彩儿迫不及待开口叫道:“野小子,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丁原也没空跟它计较称谓,问道:“雪儿现下在哪里?”
彩儿答道:“该是还在浩然阁,哼,她去吃香的喝辣的,不带上彩儿,真是不够意思!”
丁原瞧着彩儿义愤填膺的模样,却实在笑不出来,深吸一口气道:“今晚的浩然阁,是不是在举行雪儿与屈箭南的定亲大礼?”
彩儿偏着小脑袋,瞅着丁原道:“丁原,你怎么搞的,一去就是两个月,小姐这些天不跟彩儿说话,一个人成天坐着发呆,到底什么事,急死彩儿了。”
丁原没有回答,继续追问道:“屈箭南的求亲,是雪儿亲口答应的么?”
彩儿道:“好像是。”
丁原冷笑道:“什么叫‘好像是’?”
彩儿气鼓鼓的道:“那天屈箭南来,登门求见小姐,小姐和他在小楼里谈了好久好久,偏不让彩儿在旁边偷听,可屈箭南出来的时候,神色有些古怪。”
丁原奇道:“古怪是什么意思?”
彩儿歪着脑袋道:“古怪就是古怪,反正就像是高兴,又像是不高兴,像是兴奋,又像是不兴奋的模样。”
丁原问道:“后来呢?”
“后来?”彩儿想了一想,续道:“后来就传出消息,小姐许亲啦,这可乐坏姬老爷子,见谁都哈哈笑。”
丁原心底一沉,思量道:“看来雪儿变心是不会错的了,阿牛和彩儿都不可能骗我,可是不过才两个月的功夫,她怎么会就这般移情别恋?说什么海誓山盟,此情不渝,难道只是她一时的心血来潮,随口空许?”
猛然胸头一痛,低低吼道:“她怎么可以这样!”
彩儿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再看丁原目充赤血,神色冷厉狰狞的可怕,犹如一头正极力遏制怒火的狮子,它下意识朝后退了两步,道:“野小哎,丁原,你不会是在越秀山的时候,和小姐闹了别扭吧?”
丁原摇摇头,猛然想起道:“莫非是我与玉儿的事传到了雪儿的耳朵里,雪儿误会了?”
可仔细再一想,又觉得不对,且不说自己与苏芷玉的事情仅限少数几人晓得,就算是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以姬雪雁的个性,也绝不会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留给自己,就做出如此激烈的举动。
彩儿见丁原陷入沉思,面色也和缓了一些,心下稍安自言自语道:“其实小姐回来,天天不说话,只一个人念叨你的名字,怎么屈箭南这小子一来,就什么全都变了?”
接着又道:“不过也难怪,那个屈箭南不愧是名门弟子,风流倜傥,生得一表人才,又慷慨大方从越秀山带了好多好吃的给彩儿,我到现在还没吃完呢”
丁原越听越怒,一拍树干叫道:“住嘴!”
这一下他用力颇猛,竟击得整株大树簌簌颤抖,片片叶子萧萧飘落。
“什么人?”
蓦然听到院外有人喝道,衣袂风动,已逼到树下。
若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巧这个声音对丁原甚是耳熟,便是曾有交恶的巫挺。刹那中,丁原心头翻腾起无数新仇旧恨,只感到一团怒火已勃然燎原!
第八章喋血
丁原飘飞下树,在巫挺对面站定,漠然道:“巫挺,咱们又见面了。”
巫挺陡然见树上飘下一人,正是失踪两月有余的丁原,不由一惊,手抚背后仙剑,说道:“丁原,你居然还没死,真是冤家路窄啊。”
丁原面对巫挺恶语,反而渐渐气定神闲道:“小爷没有死,你很失望么?”
巫挺冷笑道:“废话少说,你深更半夜偷偷潜进山庄,又躲到雪师侄女小楼外,想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当晚在越秀山所发生的姬雪雁抗婚之事极为隐秘,事后诸人也守口如瓶,故而巫挺丝毫不晓得其中变故。今夜他奉命轮值巡游山庄,酒也多喝了几杯,悠哉悠哉行到姬雪雁的小楼外,却遇见了丁原。
丁原轻蔑的道:“小爷要做什么,你管得了么?”
巫挺也是心高气傲之辈,否则也不会当年在剑会上因失手于阿牛,而恼羞成怒背地突袭,听得丁原讥嘲,他如何能忍,勃然变色道:“丁原,别忘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你若聪明就乖乖随我去见师父,听凭他老人家处置。如若不然,休怪我不顾同门之情!”
丁原双手抱胸,满不在乎道:“姬大胡子我自是要见,却不劳你引路,至于同门之情,阁下何曾讲过?”
巫挺面色铁青,冷喝道:“这么说,你是要我动手?”
丁原心中暗道:“既然被巫挺发觉,一时半刻我也脱不了身,索性把事情闹的大些,且看雪儿会不会闻讯前来见我?这也算是给她的最后一回解释机会!”
打定了主意,丁原有意傲慢,说道:“就凭你?你还不配跟我动手,要不要我饶你一条骼膊?”
彩儿再伶俐也不过是只鸟儿,见状不禁急道:“丁原,不要打架!”
丁原抬头笑道:“放心,我自有分寸,这块废料,我还不放在心上。”
彩儿见丁原不听劝,想了一想,悄悄展开翅膀,朝浩然阁飞去。
巫挺铿然拔剑,说道:“丁原,既然如此,莫怨我不客气了!”身形一晃,施展“大衍九剑”攻了上来。
闭关三年中,巫挺亦算是卧薪尝胆,苦苦修炼这套剑法,自觉已领悟了十之**,只是始终未得实战,如今狭路撞上丁原,正可藉他试剑。
然则丁原历经磨难,早非剑会之时的吴下阿蒙,巫挺修为在同辈中纵属上乘,也不过是知着之境,与天陆九妖中的天龙真君尚相差不少。
见巫挺气势汹汹扑上来,丁原也不拔剑,只以右手配合身法与他周旋。
巫挺呼喝连连剑走如风,陡看气势极盛,可十余回合下来,连丁原衣角也碰不到一点,丁原也不着急反击,一边游斗,一边出言讥讽,更令巫挺心浮气躁,十成修为,仅发挥不到六成。
却说彩儿疾飞,掠过层层院落,猛然前面的长廊里转出一群人来。彩儿收势不住,一头撞了上去。
眼瞧就要撞在那人身上,就听他轻咦一声:“小心!”右手一托,发出股柔和力道,将彩儿稳稳接在手上。
彩儿定睛一看,叫道:“屈公子!”
屈箭南正送几位越秀剑派的同门返回客舍,不巧差点跟彩儿撞上,他微笑问道:“彩儿,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彩儿一吐它又小又尖的灵舌,道:“我要找小姐!”
屈箭南道:“雪师妹正和姬师叔、婶婶在一起,你这么着急找她,可有要事?”
彩儿小脑袋摇的像博浪鼓,连声道:“没事,没事,我是闷了,才想找小姐玩呐。”
它的小伎俩如何逃的过屈箭南眼睛,于是屈箭南追问道:“彩儿,恐怕不是这么简单吧?”
彩儿一眨眼睛道:“好吧,告诉你吧,是丁原来了。”
屈箭南面色微微一变,急问道:“彩儿,你没骗我,他在哪里?”
彩儿气哼哼的道:“我骗你作甚,他现在正和巫挺在小姐楼外斗的火热。哎,我说你可以放我走了吧,我还要去找小姐报讯呢!”
屈箭南颔首道:“雪师妹就在浩然阁内,彩儿你快去吧,我先劝阻丁师叔与巫师叔他们。”
说罢放了彩儿,疾步向小楼而去,他身旁的同门不明所以,也跟了过去。
彩儿扑腾翅膀急急飞过走廊,前面不远的浩然阁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宴席仍在酣处。院落中来往穿梭尽是人流,多半都带着几分醉意,自是未留意这只鹦鹉。
彩儿飞进大厅停到梁上,眨巴着小眼睛,在攒动的人头里寻找姬雪雁的身影,忽然听见有人道:“咦,哪里来的鹦鹉?”
有几人抬头张望,其中一个醉醺醺的汉子呵呵笑道:“这只鹦鹉倒也漂亮,不如抓下来带回家养去。”
彩儿怒道:“兀那臭家伙,谁要到你家去,我是来找小姐的!”
鹦鹉会说人话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它居然能如常人般对答如流。
那醉汉一怔,乐呵呵道:“好玩,好玩,你家小姐是谁,我出个价钱,跟她把你买来如何?”
彩儿刚想反唇相讥,就听见姬榄的声音道:“彩儿,快过来,飞到梁上去做甚?”
彩儿一见姬榄暗呼倒楣,乖乖的飞到他肩头停住,道:“彩儿想找小姐。”
姬榄道:“你找小姐干什么,她正在陪她娘亲说话,你莫要去打扰,还是先跟着我吧。”
彩儿自不敢向姬榄说出丁原的事情,蹲在姬榄肩上,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只盼姬雪雁能突然出现在厅中。
正在此时,门外跌跌撞撞跑进一名碧澜山庄的弟子,见着姬榄,急忙上前小声禀报道:“姬师叔,紫竹轩的丁师叔正在小姐楼下闹事,已与巫师叔打了起来。”
姬榄眉头一皱,暗想这个丁原也真是雪儿的命里魔星,失踪两个来月,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赶在今晚现身,莫不要把浩然阁的喜宴又给搅的一团糟。
姬榄低低吩咐道:“你莫要声张,速速报与庄主知道,这件事情就不必让雪师妹知道了。”
那名弟子欠身应是,悄然朝后堂走去。
姬榄见左右宾客杯盏交错,显然未留意自己这里,稍稍放下心来,低声道:“彩儿,你来找小姐也就是为这事吧?”
彩儿心里发虚,含含糊糊道:“好热啊,这里人忒多了!”
姬榄哼了声,他急于平息丁原之事,也无心跟彩儿算帐,快步走出浩然阁。
再说丁原与巫挺斗了二十余个照面,巫挺已被丁原戏弄的气喘如牛,汗如浆下。
此时,附近有不少碧澜山庄的弟子赶到,有认识丁原的便欲上前劝阻,可剑光森寒,罡风横流,等闲哪里能够近身?
巫挺渐渐醒悟到丁原是在故意戏弄于他,不然雪原仙剑一出,三五招内自己必然落败,可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堂堂的姬别天嫡传弟子之名分,又岂甘就此收手?
想通这点,他心头更是恼怒,埋身猛攻,尽是舍命招式,就算与丁原拼的玉石俱焚,也认了。
可惜,两人修为着实差了一截,丁原在巫挺暴风骤雨的攻势里闲庭信步,从容已极。他一边游斗,一边留心周围动静,候着姬雪雁到来。
可他等来的并非姬雪雁,而是屈箭南。
屈箭南得着彩儿报讯,迳自奔小楼而来,远远便望见巫挺正被丁原戏弄得狼狈不堪,旁边几个与巫挺交好的同门,摩拳擦掌就要助阵。
屈箭南眼看乱战即起,急忙朗声叫道:“巫师叔、丁师叔,两位先请住手!”
丁原听到屈箭南的声音,更有火上浇油之感,右手二十二字拳化守为攻,绵绵不绝迫住巫挺,令他首尾难顾,节节后退,突然飞起一脚辟魔腿,扫在巫挺腰上,将他打飞出数丈远。
巫挺被丁原一脚踢得全身酸麻,人在空中失去平衡,眼见着就要万分难堪的仰天摔倒在地,忽觉背后有人伸手在自己腰眼轻轻一托,也不见使了多大力气,双脚借势一弹,稳稳落下,躲过一劫。
屈箭南接下巫挺,双手抱拳礼道:“箭南拜见丁师叔、巫师叔!”
巫挺得屈箭南之助才免遭大辱,可以他性格,又不肯低头说上一句软话,只轻轻一哼,算是回答。
丁原上下打量屈箭南,见他一身大红喜服,冷笑道:“这是我翠霞派弟子之间的争斗,不晓得何时轮到越秀剑派的人插手了?”
与屈箭南同来的一名越秀剑派弟子,瞧不惯丁原倨傲,亦冷笑道:“今晚屈师弟已与姬榄姬师叔的千金雪雁小姐定亲,可算是半个碧澜山庄的人了,阁下在庄内闹事,我屈师弟怎么管不了?”
屈箭南一听,立刻在心中暗叫糟糕,果然丁原眼神中燃烧起深深的仇恨与怒火,更有着一分不屑与冷傲。
他有满腹的言语想对丁原解释,奈何丁原已抢先道:“这么说,屈箭南,我该是恭喜你,终于当成碧澜山庄的乘龙快婿了。可惜丁某来的匆忙,除了背后的雪原仙剑,什么也没带在身上,对不住了。”
屈箭南苦笑道:“丁师叔,我明白您话里的意思,可是有些事情并非如你所想。”
巫挺这时已缓过劲来,说道:“屈师侄,何必跟他废话?这小子分明就是来闹事的,且先擒下他再说!”
丁原嘿然道:“巫挺,你说的不错,小爷就是打算来这里找茬的,你那三脚猫的功夫又能拿我如何,有种你就再上来试试。”
巫挺闻言气急败坏,左手一掐剑诀,就要施展御剑术。
屈箭南赶紧劝阻道:“巫师叔,今晚实不宜妄动刀剑,若让长辈们晓得,总是我们晚辈的不是。您先在旁歇息一会,这里的事情交由箭南处理。”
巫挺恶狠狠瞪了丁原一眼,他也晓得自己出手实在讨不到好去,只是一口恶气难以下咽罢了。
屈箭南勉强劝住巫挺,又向丁原道:“丁师叔,打打杀杀终究不能解决问题,不如我们心平气和的谈一谈如何?”
丁原冷着脸道:“你叫我丁师叔,丁某承当不起,至于我跟阁下之间也没什么可说。这里不关你的事,你去把雪儿找来,今晚我到这里,只为了听她的一句话!”
他的话刚说完,周围就有人怒斥道:“丁原,雪师妹的闺名是你可以乱叫的么,她又凭什么要见你?”
更有几名越秀剑派的弟子年少冲动,钪啷拔剑尖叫道:“臭小子,你果真是来找茬的,当我们屈师兄是好欺负的么?”
丁原双手负在背后,对旁人的喧嚣视若无睹,只冷眼盯着屈箭南。
屈箭南道:“丁师叔,彩儿已去找雪师妹了,稍后她就会到。不过,这里人多口杂,实在不宜说话,可否先找一僻静之所,让箭南先说上几句话。说完之后,丁师叔再要做什么,箭南也绝不阻拦!”
丁原心头冷笑,早先在越秀山时对屈箭南的一点愧疚,已为滔天的嫉火掩盖,但想到事关雪儿清誉,除非迫不得已,不然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曝光毕竟不妥,免得让旁人看了笑话,当下微一点头道:“好,你跟我来,我看你有什么可说?”
屈箭南问道:“不知丁师叔要箭南去何处,箭南须先留下话来,也好教雪师妹知道。”
丁原想了想道:“后山思悟洞外,那里她再是熟悉不过了。”
有越秀剑派弟子问道:“屈师弟,我们一起陪你去?”
屈箭南摇头道:“多谢师兄好意,我只是和丁师叔聊上几句,不会有事。”
这时明眼人已隐约猜测到一些,可终究这种事情太过惊世骇俗,也不敢多想。丁原与屈箭南一前一后纵身飞起,倏忽去远。
他们前脚刚走,姬榄已到,见着巫挺,立刻问道:“巫师弟,丁师弟与箭南现在何处?”
巫挺答道:“他们去了后山思悟洞,师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姬榄怎会说与巫挺知道,将彩儿交与巫挺保管,足尖一点地,话也不多说便追了下去,剩下众人在那里,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丁原与屈箭南去势均快,宛如两道闪电疾驰,转眼已过数十里。
丁原眼角余光打量离己不远的屈箭南,见他亦步亦趋随在身旁,从容之间丝毫不显吃力的模样,似乎也未尽全力。
丁原的争雄之心顿生,暗道:“这屈箭南果然名不虚传,比那耿照强得太多。哼,我说什么也不能输于他,却让旁人耻笑!”
他催动真气,脚底又加快几分。
丁原心中吃惊,屈箭南也在暗自惊讶。
屈箭南在屈痕的苦心调教下,修炼二十多年,早超出同辈多多,即便是放眼天陆青年才俊,亦是罕有匹敌。
他跟在丁原身旁看似轻松,其实已施展出越秀剑派“白驹过隙”身法的八成功力,平日用来连杨挚夫妇也难以言胜。只是这套身法本就讲究仪态悠闲逍遥,故此从外表丝毫瞧不出端倪而已。
丁原这一加速,屈箭南更感吃力,可他到底也是年轻气盛,不甘落人于后,不声不响也加了一成功力,紧紧咬住不到三尺的差距。
他却不晓得,丁原顾忌着体内伤势不敢尽兴,不然自己能否再跟上,可就难说了。
两人相互较劲一番风驰电掣,不多时便到了思悟洞前。
丁原收住脚步,回头望向屈箭南。
只见屈箭南也是说停就停,毫无拖泥带水,更难得的是依旧气定神闲,面色如常,呼吸悠长细微,显然修为比自己不遑多让。
“就是这里了。”丁原说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屈箭南苦笑道:“丁师叔好厉害的修为,箭南险些就跟丢了。”
丁原漠然道:“屈箭南,我答应和你到后山来,乃是乘你当日在越秀山因耿照之事为我开脱之情,也算是你我相交一场,我须买你的面子,可不是听你废话来的。”
丁原心头对屈箭南亦颇为矛盾。一方面怒其横刀夺爱,在自己与姬雪雁间插上一手;另一面也晓得屈箭南未必真正知情,原也怪他不得。
况且,在旁人眼里,人家是明媒正娶,门当户对,反倒是他丁原有错。
可话虽这么说,自己爱侣被夺,今夜已与人定亲,三日后便要完婚,放在谁身上也难以咽下这口气,何况是丁原这般生性高傲偏激的少年?
屈箭南叹了口气道:“丁兄,承蒙你还记得越秀山相交之情,箭南甚是感动。其实,你与雪师妹的事情,箭南已经知晓了。”
丁原勃然道:“是雪儿告诉你的?”
屈箭南点头道:“小弟日前拜访翠霞,有幸再见着雪师妹,这些事也的确是从她那里才晓得的。”
丁原冷笑道:“好的很,她居然全部告诉你了!而你还能惺惺作态,叫我什么‘丁兄’?屈箭南,我实在是小看阁下了!”
一想到姬雪雁竟然肯将这样的内情也告诉屈箭南,而后又答应人家的求亲,丁原心中如有刀绞,满胸燃烧的怒火中却有八分已经妒火攻心,一种前所未有剧烈的苦涩味道,令丁原头脑中最后一丝清醒的弦也快要绷断。
屈箭南见丁原神色骇人近似疯狂,急忙道:“丁兄,你先冷静下来,让箭南将前因后果说出来,或许你就能明白雪师妹的苦衷。”
丁原神色凄厉,哈哈大笑道:“什么前因后果,什么苦衷?她既然已经答应嫁给你,什么话也都不用解释了!我丁原并非鼠肚鸡肠,不能容物之人,若雪儿果真变心,我亦不会纠缠,你放心好了!”
屈箭南叫道:“丁兄,你为何不肯听我把话说完?”
丁原笑声徐歇,眼神浸润在一片冰冷中,望着屈箭南道:“你还要跟我说什么,我已不想听了。你走吧,我还是那句话,让雪儿来见我,只要她一句话,我从此天涯海角,永不相见!”
说完这句话,丁原心头一阵剧烈酸痛,满腔的热血汹涌而上,被他硬生生压在喉间。
忽听对面半空中姬榄冷冷道:“丁原,你死了这条心吧,雪儿是永不会再见你的了。”说着来人身形飘落,在屈箭南身旁站定。
丁原冷眼望着屈箭南道:“你不是说已去找雪儿了么,怎的来的是她爹爹?”
屈箭南自然也不晓得个中原由,姬榄却先一步答道:“雪儿怎么会再见你,自然是由我替她来了,也好要你彻底死心。”
丁原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你告诉我实话,是雪儿不想见我,还是你故意这么说的?”
姬榄把心一横,道:“我的话自然就是雪儿的话,这还会错么?”
这话其实一语双关,含着两层截然不同的意思。
可丁原情绪激动下,哪里还能再做分辨,只当是姬榄方才所说,不过在转述姬雪雁之言,要不然她怎的不来见自己?
屈箭南听出其中蹊跷,开口说道:“姬”
却被姬榄挥手打断道:“箭南,你不必跟丁原多说什么,他是明白人,事到如今也该清楚了。”
丁原“哼”的一声,一口殷红的热血吐出,洒落在思悟洞前的泥地里,这儿曾是他往日与雪儿嬉戏把游之所,今夜冷月寒风,却惟有孑然影对。
立时丁原生出一种悲愤莫名、万念俱灰之感,大声叫道:“雪儿,你对的住我!”
这一声包含无数怨恨情意,发泄出一腔的不平激愤,只震得空寂的群山久久回响,山岚呜咽不忍听闻。
姬榄见状,也不禁动容,可他明白,此刻心肠绝对软不得半分,否则恐怕又将生出无穷祸害。
他静静道:“丁原,你该想清楚了。雪儿纵是曾经喜欢上你,可她毕竟是名门闺秀,是碧澜山庄的天之娇女,又怎能背负上**之名,与你一错再错,终生人前不能抬头。为你为她,这样的结局都算是最好。”
丁原哈哈一笑,神态已是张狂,点头道:“我明白了,我真的明白了,原来如此!什么海誓山盟,什么冬雷震震,不过全是狗屁!你们全都是聪明人,全都是为了雪儿好,只有我这么一个傻瓜,要守一份承诺,却反成了**通奸、成了行苟且之事的十恶之徒,要置雪儿于不义!”
姬榄轻叹道:“丁原,你现下的感受我亦能体会一二,有些事情全因你们年少无知,一时冲动而起,原也不能太过责难于你。
“好在此事本就仅限箭南与我等少数几人清楚,断不会再泄漏出去,毁了翠霞派与雪儿的名声,这件事最好就让它这么过去,我也会请家父向淡怒师叔为你求情从轻发落,从此你重新做人,未始不能创下自己的天地!”
这话放在平时算是真心之言,可如今听在丁原耳朵里句句刺耳,他嘿嘿冷笑道:“姬师兄,你这是在为我好呢,还是怕我把事情张扬出去,坏了你和姬大胡子的名头?不愧是翠霞派的高弟,行事果然与众不同!”
姬榄脸色微变,他强忍着不计较丁原与姬雪雁之事,又苦口婆心劝说于他,没想到得来的居然是对方的冷嘲热讽,不由得怒火升起,喝问道:“丁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第九章含愤
丁原见姬榄动怒,丝毫不惧昂然道:“何必问我,你自己明白!”
姬榄的脾气就算比其父温和不少,这时也忍不住要发作,伸手一指丁原道:“好你个丁原!我好心劝说开导于你,你却执迷不悟,恶语相加,似你这般的劣子,雪儿未曾嫁与你,真是幸事。”
丁原怒视姬榄,冷笑道:“我是劣子,阁下又是什么,不过是个伪君子罢了!”
屈箭南见两人又要说僵,从旁道:“姬师叔”
姬榄也瞪着丁原,恼怒这小子言出无状不可救药,故意微笑打断道:“箭南,过了今夜,你也该叫上我一声‘岳父大人’了吧,何需再如此生分?”
屈箭南焉不懂得姬榄用心,苦笑道:“姬师叔,这件事情实在是有些误会。”
丁原目光滴血,冷喝道:“够了,你们不用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在我面前假惺惺的演戏!不就是怕我再纠缠雪儿么,不妨告诉你们,从今往后,我丁原与姬雪雁恩断义绝,永无纠葛!”
说这话时,丁原心痛如绞,可大丈夫顶天立地,岂能厚着脸皮纠缠不清,更去受姬榄的嘲笑?
姬榄终于听到丁原的这一句话,暗想只要再过三天,雪儿与屈箭南之事就算尘埃落定,到时即便丁原再想生事也难以回天了。他不动声色,说道:“就怕你言而无信,事后反悔。”
丁原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凝望如自己一般孤独的清冷明月,低低道:“你不必拿话来挤兑我,我丁原一语既出,驷马难追。”
屈箭南道:“丁师叔,你”
丁原努力装出毫不在意的模样,说道:“屈箭南,我恭喜你了,你赢了我,也赢得了雪儿。我丁原其实并非不如阁下,可愿赌服输,就祝你与雪儿白头偕老!”
说罢,向着山崖外走去。
屈箭南情急问道:“丁师叔,你要去哪里?”
丁原淡淡道:“天下之大,何处不得容身,总之不再见雪儿就是了。”
姬榄摇头道:“丁原,你若是回紫竹轩我管不了你,可若是想就此离开翠霞山,眼下恐怕还不行。”
丁原回转身,说道:“我丁原并未卖身翠霞,难道连走都走不得了?”
姬榄说道:“丁原,你毕竟是翠霞派弟子,纵然要离山,也须得到本门师尊或是掌门师伯的准许。何况,你与雪儿的事情,对本门终究须有一个交代。”
丁原心头再次冷笑,思忖道:“说的倒也义正词严,恐怕还是在打苏大叔那幅晓寒春山图的主意吧?”
他却不知这次倒是真的冤枉了姬榄,苏真与翠霞派的赌约极为隐秘,姬榄也未曾知晓。他所担忧的,是怕丁原一时冲动跟谁再说出姬雪雁之事,那可就平生枝节了。
丁原道:“先前是巫挺拦我,现在又是阁下不让我离山,碧澜山庄真是好做派啊。可惜丁某素来自由散漫惯了,最不爱受人拘束,我就是要离开翠霞,你又能如何?”
在丁原想来,他只是要暂离这伤心地,以免触景生情,更怕自己做出什么冲动事来,可姬榄听了,却误以为丁原竟萌生了脱离翠霞的念头,那在任何门派而言,都是十恶不赦之罪,况且丁原所处的,是正道翘楚翠霞剑派?
姬榄面色不由微变道:“丁原,你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么?”
丁原想也不想,回答道:“奇怪了,这事也轮着你来操心?今晚我就是走定了,看你姬榄能奈我何?”
姬榄神情凝重,说道:“你若真敢如此,说不得姬某要出手得罪了!”
丁原从未见过姬榄身手,对他的底细并不清楚,可想来当年剑会时那些二代弟子不过尔尔,巫挺更被初出茅庐的阿牛打的狼狈不堪,姬榄纵是高明,也不见得就厉害到哪里去。
实际上,即便姬榄高出自己一筹,此刻丁原也不可能认软回头!他剑眉一挑,轻轻用拇指拭去嘴角干涸的血迹,说道:“姬榄,你真当我不敢对你动手么?”
屈箭南眉头紧皱,劝阻道:“丁师叔,姬师叔,有话好好说,何苦要同门刀兵相见?”
姬榄摇头道:“你也看到了,非是我要出手,是他强要脱离翠霞!”
丁原也没留意姬榄用的是“脱离”二字,只觉得姬榄自现身后,一再讥讽为难逼迫自己,一门心思只想攀上屈痕这根高枝,恁的可憎。
再想起越秀山姬雪雁抗婚时,他与姬别天声色俱厉,强要拆散,如今遂了心愿,却还不依不饶,不准自己离山,种种愤恨更加猛烈的翻腾而起,顿时把积郁半夜的愤怒,全数倾泄到姬榄身上。
他冷笑道:“屈箭南,听你岳父大人的话,这儿已没你的事情,回去照料雪儿吧!”
屈箭南心中焦虑道:“雪师妹现在还没到,显然是尚不知道丁原归来的消息。丁原与姬师叔一旦交手,以我的身份实在是不便强行出手劝阻,这可如何是好?”
姬榄闻言,伫立未动说道:“箭南,你不必插手,却看我如何教训这本门叛逆!”
丁原星眸炯炯,不屈的迈步再向山崖边行去道:“我这就走了,便等你来教训!”
姬榄见丁原已走出三丈开外,厉声道:“丁原,你敢再向前半步试试?”
丁原是何种性格,听了这话反大大朝前一步,冷笑道:“那又怎样?”
姬榄见丁原把自己的警告全不当回事,再次挑衅自己,心中不由怒极。他右掌青光濛濛挥洒拍出,口中喝道:“好胆1这一记出手,姬榄实则仅用了五成的功力,只想藉此向丁原立威。
哪里晓得丁原毫不领情,一个翻转翩飞到山崖外的云岚之中,淡淡道:“看在你是雪儿的爹爹面上,丁某让你一招,阁下若再出手阻拦,休怪我要不客气了!”
姬榄面沉似水,颔首道:“好,姬某正要领教!”双掌在胸口幻出朵朵青华,一气轰出六道罡风直迫丁原。
丁原也不闪躲,攥指成拳,以曾山所创的“缶”字诀击出。他双拳快如流星,隐隐在身前筑起一团光岚,“砰砰”数响,将姬榄的六道掌力尽数化解,更借力双臂一震揉身欺进,片片腿影笼住姬榄头顶。
姬榄一凛,暗道:“这小子果有些骄狂的本钱,由守转攻间如同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修为远胜我当年。难怪爹爹对他颇有期许,要传与袖手旁观诀。可惜他着实愚顽,又个性偏激,胆大妄为,白白辜负了本门一番心血!”
他见丁原飞腿踢到,虽不识是本门耆老刻于思悟洞中辟魔腿法,可触类旁通,也不惊慌,右手双指撮起,连连朝上虚点,每点一记,空中便爆开一簇花朵般的光晕,涟漪一样的扩散,刹那已似星罗密布,青花眩目,可丁原双腿明明距离光晕一段距离,却不得不一出即收,无功而退。
屈箭南年纪虽轻,可见识上丝毫不逊色于当世大家,见姬榄这一招化剑为指,将普普通通的“一石千浪”演绎得出神入化,直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效用,看似杂乱无章的随意点击,却将丁原所有出腿的空间封死,若是对方恃强不退,就等若拿自己的双脚往指锋上硬撞。
屈箭南情不自禁脱口叫道:“好剑法!”
他的喝采刚出口却立刻醒悟过来,自己沉浸在丁原与姬榄精采纷呈的对决之中,竟是忘记了拦架!可此刻战团中的两人已拼出真火,互不相让,方圆十丈内风荡气漫,泼水不进,自己再想插手也是晚了。
姬榄与丁原心头各堵着一股怒火,均是以快打快,谁也不肯先退上半步。起先两人尚各有顾忌收着三分力道,可到后来俱是越斗越狠,不能自己放手施为。
翻翻滚滚十多个照面眨眼即过,却是棋逢对手,难分轩轾。
姬榄一边惊讶丁原恁的强横,一边又大感酣畅淋漓,实是自己近年来少有的痛快搏杀,不知不觉里无名怒火渐渐淡去,取而代之一片空明心境。
啪啪两声,两人各自在对方身上印了一拳,谁也没讨到多少便宜。
丁原身形一侧,消去姬榄的拳劲,反手已拔出雪原仙剑道:“姬榄,你我剑上再比个高明!”手腕一抖,朵朵剑花迎风怒绽。
姬榄也不答话,闷声不响,亮起随身多年的苍虬古剑,雷声隐隐如同怒龙咆哮,不让雪原仙剑专美于前。
剑光交错又是十余回合,姬榄逐渐适应丁原天马行空的出手,显示出深厚的仙家修为慢慢占据主动。他在天陆声名不显,盖因素来低调,常年隐居碧澜山庄少有露面,往往被人疏忽于姬别天的光芒底下。
惟姬别天等少数亲近之人明白,姬榄家学渊源,早年又得燃灯居士指点,纯论修为,早在二十年前已达坐照之境,比之其父所差者,不过是功力火候,在翠霞派二代弟子中,姬榄足可稳居翘楚。
丁原在翠霞数年,所见二代弟子不过巫挺之流,真正高手如姬榄、罗鲲等人,或开府收徒,或闭关苦修,罕有在人前一显身手的机会。故此,也让丁原一直以来都误以为翠霞剑派的二代弟子不过尔尔,即便姬榄也厉害不到哪里去。
可二十多招斗下来,丁原轻慢之心渐收,思忖道:“这个姬榄好生了得,比起他那个草包师弟巫挺实是云泥之别,恐怕盛师兄也未必如他!哼,定是姬大胡子偏心藏私,不然同样的嫡传弟子,修为怎会相差偌大?”
他这么稍微一走神,姬榄却是何等人物,立刻觅到丁原的破绽,苍虬古剑水银泻地,源源不绝直叩丁原,每一剑都教丁原感到无比难受。丁原明明晓得自己每一步都落入姬榄算计之中,可偏偏除此之外别无良方,只得受制于人硬撑下去。
“铿铿”两剑,雪原仙剑剑势微散,露出丁原胸前一线的缝隙。姬榄目光犀利,更不放过自己苦心制造出的制胜机会,古剑激昂掠向丁原咽喉。他当然不会真个杀了丁原,手上已暗施回旋之劲。
不过,姬榄着实过于乐观了。丁原乃淡言真人苦心造就的天陆奇葩,在风雪崖那样的强敌手下尚且屡次绝处逢生,今日又焉会轻易一败涂地?
他手中雪原仙剑已然用老,左拳亦不及回防,可对姬榄这招“一泄千里”却早有预料。须知高手对决并非一味比拚蛮力,有如举棋博弈,对彼此数招内的攻守变化早有了然。
丁原在姬榄振剑挑出时想也不想,上身柔如棉絮,朝后倒去几乎贴到腿上,堪堪从鼻间眉上闪过剑锋。饶是如此,空中也有几许发丝断落,面庞更是被剑气拂的生疼。
姬榄剑落空处,怒眉一挑道:“穿花绕柳,哼,雪儿居然连这也传给了你!”
丁原腰眼一挺,双足凌空飞弹,脚尖点向苍虬古剑,身在险境,嘴里仍不肯饶人道:“是又如何,不服再来!”
姬榄斗的兴起,猛撤身飘飞出十丈,撮唇发出一记清啸。他左手一引剑诀,苍虬古剑镝鸣阵阵,焕出层层青光,照得眼前一片绚丽不可逼视。
丁原一看这架式,就晓得姬榄准备施展“青霞退魔诀”。
此乃翠霞剑派上三品的剑诀之一,数百年来威震天陆,名动九天,若是任由姬榄尽情施为,自己无论如何也讨不到好去。
他脑筋转的极快,手腕一扬,祭起三枚石矶珠,再纵身合剑射向姬榄。
那三枚石矶珠方自发出,苍虬古剑陡然射出一蓬青光,“叮”的一响将石矶珠撞飞。姬榄口中真言念动,翠微真气注入仙剑,苍虬古剑浑身震颤光华爆涨,竟似活了过来,宛如蛟龙怒吟脱手腾起。
丁原身在空中,只觉得漫天剑气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自苍虬古剑上激出的缕缕凌厉剑芒呼啸穿空,好似乱箭齐发,欲将自己扎成刺猬。
丁原明白仅仅是自己慢了小半拍,姬榄的御剑术已然发动,他当机立断转守为攻,身形恰似陀螺急速朝上飞转,在幕天席地的剑芒缝隙中趋闪躲避,直如游鱼。
姬榄左手剑诀不住变幻,口中低喝道:“疾!”苍虬古剑感应主人意念,蓦然盘飞半圈,幻化出一束青色电光,尾随丁原扶摇直上,如附骨之蛆紧追不舍,转眼逼近。
丁原尽管眼里看不到苍虬古剑,可灵觉洞彻若明,清晰映出仙剑轨迹。他明白自己再快也是快不过御剑术,闪躲绝不是办法,惟有正面硬撼。
眼看苍虬古剑追到丈许开外,丁原左手食指一弹,击出一道玄金飞蜈的指力,“当”的撞击在仙剑锋刃上。苍虬古剑轻轻一颤,只缓了少许又再鼓劲追至。
丁原得这一丝喘息之机,身躯倒翻以头朝下,眼睛正对着呼啸袭来的仙剑。他左拳二次催动翠微真气,轰然打出一股狂飙,狠狠撞向苍虬古剑。
拳风剑光交错激撞,暴出一声闷响,苍虬古剑劈裂重重罡风脱困而出,丁原的二十二字拳竟不能阻截分毫,但这结果早在丁原预料中,雪原剑中真气积聚至盈满,不停发出“丝丝”清镝,一式百转千流舞荡出缕缕华光,把全身紧紧卷裹在内。
在姬榄强大剑势激发之下,丁原亦倾尽全力,体内真气汩汩涌出流转各处经脉。可就在这关键当口,他的胸口猛然一疼,一股魔气自丹田崛起直冲膻中穴。
原来翠微真气耗损颇多,已无法克制蛰伏多日的大日天魔真气。这些天魔气被丁原以化功神诀逐步削弱,日趋式微,无复早先之勇,不得不隐于丹田忍气吞声。
眼下丁原为抵御姬榄的御剑术尽起真气,耗费真元,终被大日天魔真气寻觅到反击的破绽。它可不管主人是否正在九死一生、命悬刀口的紧要时分,憋着一股戾气揭竿再起。
幸而心脉中立时涌起一团暖流,乃是九转金丹与冰莲朱丹所化的药力守在膻中穴上,镇住魔气反扑。翠微真气随即生出感应,硬生生压下魔气。丁原心口一舒,这才缓过气来,但雪原仙剑已不由自主的稍显凝滞。
青霞退魔诀被誉为翠霞派三大上品剑诀之一,端的是无孔不入。丁原体内伤势不过稍有抬头,苍虬古剑如水银泄地,避实捣虚直插黄龙。
“叮叮叮叮”梅花间竹似的仙剑撞鸣煞是动听悦耳,苍虬古剑在姬榄驱动下无孔不入,终究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撕裂丁原的防守,高歌猛进。
就在雪原剑告破之际,蓦然半路截杀出一溜翠色剑华,光润如玉,淳厚浩大却又蕴含一股清雅风流的气宇,正是屈箭南驱动仙剑赶至。
“铿”的一记清越激鸣,那抹翠华横身击在苍虬古剑之上,再合上丁原手中雪原仙剑之力,终于破去青霞退魔诀。
姬榄收回仙剑,对屈箭南横加插手非但无恼怒之意,反暗自庆幸未失手重伤了丁原。他的心底同时也掠过一丝疑惑,不晓得为什么丁原怎的突然身手凝滞,仿佛有所羁绊?否则,以自己出剑的分寸,丁原也绝不可能一败如斯。
屈箭南拦在两人中间说道:“姬师叔、丁师叔,两位分属同门何苦以命相决,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坐下好好谈的?”
丁原压下翻腾的气血,不顾身上被苍虬剑气割破的几处伤口兀自汩汩渗出鲜血,断然道:“我和他没什么好谈,要想留下我,便问雪原仙剑答不答应?”
姬榄见事到如今丁原居然仍冥顽不灵,毫不体惜自己忍让保全之心,不顾师门恩重,规法如山,一味要脱离翠霞派犯下忤逆大罪,不由火往上撞,呵斥道:“箭南,这是我翠霞派内务,与你无关,快闪到一旁,待我替淡言师伯清理门户!”
丁原毫不相让,冷笑道:“分明是你想杀人灭口,却用老道士来压我,今日莫说是你,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丁原也走定了!”
屈箭南正左右为难,远远听到淡怒真人低喝道:“丁原、姬榄,还不放下仙剑?”
屈箭南心情一松,就见黑夜里淡怒真人驾着五爪金狮飞来,身旁尚有姬别天、罗和与淡嗔等翠霞耆宿。
原来姬别天得着弟子禀报,马上避开宾客会知淡怒真人。自从淡一真人闭入死关后,如今的翠霞派事务皆统交淡怒真人处理。丁原在碧澜山庄喜庆之晚前来生事,姬别天也感到有些棘手,况且牵涉到不在翠霞的淡言真人,他也不愿妄作决断。
以淡怒真人与姬别天等人的修为,赶到思悟洞本是弹指小事,奈何浩然阁高朋满座,尽须应酬遮掩,好不容易才得脱身。
丁原见来人中依然没有姬雪雁的身影,不禁又是一阵失望,继而死心道:“看来雪儿果真是不想见我的了,她竟连最后一点解释辩白的机会也不要,无疑已铁了心,要随屈箭南而去!”
一股激愤禁不住勃发而起,恨不能砸烂这无情虚伪的天地红尘,再不要想起昔日双宿双飞的快乐时光。
同时他也不免有些奇怪,怎的这里都闹翻了天也不见曾山?这个老头子人老心不老,可是最爱凑热闹的,难道说他也转了性?
丁原却不知道,曾山大劫将至,已和淡一真人一般闭入死关,神游太虚。除非是功德圆满自行苏醒,否则就是天塌下来也管不了了。
石矶娘娘本打算留在迭翠谷为曾山护法,可离开宫中多日终须回去照应。她这一走,毕虎自然也跟着离去,如今的后山则转由翠霞五仙轮流守值。
姬榄见状,收起苍虬古剑,向众人见礼道:“弟子见过诸位师叔、师伯!”
淡怒真人面沉如水不见喜怒,问道:“姬师侄,你们二人为何拔剑相向,同门相残?”
姬榄禀告道:“淡怒师伯,非是弟子鲁莽,实是丁原欲到山庄闹事在先,执意离开翠霞在后。弟子好言相劝丁原却置若罔闻,无可奈何之下,弟子才出手阻拦。”
淡嗔的脾气丝毫不逊色姬别天,没等姬榄把话说完便喝道:“丁原,姬师侄说的可有不对?”
丁原此刻心灰意冷,脑海中只不断浮现一个念头道:“雪儿真的舍弃我了,我纵成仙道又有什么用?”
他心不在焉听到淡嗔问话,从心底里就对这从小开始刁难自己的老道姑生起厌恶。
他故意眼睛一翻不瞧淡嗔,漫声道:“你们这么多人前来兴师问罪,还有我说话的分么?姬榄说什么就是什么吧,闹事的是我,要离山的是我,什么恶事坏事都有我丁原的分。反正从上山之日起你们都已看我不顺眼了,何必再假惺惺摆出公道模样,想整治丁某尽管来,我眼皮跳一下就不是好汉!”
淡嗔被丁原一通抢白,连消带打气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只用手指点着丁原道:“你你”
丁原见淡嗔被自己呛的无言以对,郁闷的心头微感畅快,嘿嘿笑道:“老道姑,你是在施展什么杀人无形的指法么,怎么我一点皮肉痒痒都没有?”
第十章心焚
淡怒真人沉声道:“丁原,你是想要离开翠霞?”
丁原眉宇一扬,答道:“怎么,你也想拦我?”
淡怒真人摇头道:“贫道不想这么做,你是淡言师弟的弟子,理当先由他来处理此事。只不过你师父他离山有日尚未归来,你要走也该等他回来以后。若到时候淡言师弟不予阻拦,贫道和本门各支首座自不会越厨代庖,加以阻挠。”
丁原一听,还是姬榄说的老调,哼了声说道:“你别拿老道士来圈我,当年我跟他曾有约定,有朝一日只要我想下山,他绝不阻拦,他现在就是在这里,我若想走,他也无话可说。”
姬别天怒道:“这话暂且不提,你险些败坏了雪儿一世的名节,今晚又到碧澜山庄意图生事,就想这么拍手走人,老夫头一个不许!”
不说起姬雪雁还好,一提姬雪雁,丁原顿时新仇旧恨一起翻起,怒视着姬别天,思忖道:“如果在越秀山不是他粗暴拆散我与雪儿,又怎会有今天的事情?说什么礼教大防,人伦门规,不过全是他们的借口!
“我看在雪儿的面上本想就这么算了,这姬大胡子倒不依不饶起来,莫非觉得我丁原背后没有屈痕这样的好爷爷,就是好欺负的?”
他充血的目光环顾四周,姬榄、屈箭南、淡怒真人、罗和、姬别天、淡嗔,一张张面庞在眼前滑过,可突然间觉察到自己竟是如此的孤独!
雪儿已经舍弃自己投入屈箭南的怀抱,老道士云游多日不知所终,生自己的父母已经天人永隔,养自己的娘亲现在正躺在冰冷的冰棺中期待奇迹;盛年师兄、阿牛他们正在做什么?玉儿和水婶婶远在海外,苏大叔也回了聚云峰,就连本该在这里的曾山也没了影踪,难道他也在躲避自己么?
刹那间,仿佛所有曾经关心自己的人都离他远去,整个世界,已将他毫不留情的抛弃了!
想到这里,丁原把心一横,仰天悲啸,不忿与绝望的感受,随着夜风飘渺万里,却怎能轻易化解去心头的痛、心头的恨?
他一仗仙剑,昂然喝道:“说到底,你们还不是图谋那幅晓寒春山图,实话告诉你们,苏大叔已把它送与我,现在就携在丁某身上,可我就算把它烧成灰烬,也绝不会让你们看上一眼,今晚丁某已无生趣,想要我命只管来吧!”
晓寒春山图!
丁原的话重重击在众人心头,几乎有半刻奇异的沉默,淡怒真人才徐徐说道:“丁原,晓寒春山图与你今日之事全不相同,不可混为一谈。你要知道,我翠霞立派千年被人尊为正道翘楚,第一靠的是门规严谨,守正不阿,修为心法尚在其次。”
丁原轻蔑道:“你少把话说的这么漂亮,骗骗三岁小孩或许可以,可我不吃你这一套。”
罗和摇摇头苦笑道:“丁师侄,天道奇书确是万众瞩目之奇珍,可我翠霞派也不至于为了它,卑鄙到算计你这么一个孩子的地步!当年掌门师兄与苏真立下赌约,本是双方商议的结果,我翠霞派亦没有使用任何小人手段。今天的事的确与图卷无关,我们也绝不想难为你,你为何就不相信淡怒师兄的话?”
丁原深深吐了口气,好像要把所有的愤懑倾泻出去。他平静的说道:“你们的鬼话我已经听的太多,在翠霞派除了老道士和曾山,我不相信你们任何人!你们要是想恃强凌弱,阻拦于我,今日丁某便在思悟洞前和你们玉石俱焚!”
面对翠霞派的耆老在前,丁原已抱必死一拼的念头。有了这个想法,他反而冷静下来,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凄凉笑容。
罗和暗暗叫苦,他晓得丁原个性刚烈偏激,脾气一上来谁也不怕。如果淡言真人或者曾山在,或许还有转机,可偏巧这两个人都无法分身!
忽然听到阿牛叫道:“丁小哥,你可别干傻事啊!”
一道光影飞速驰来。
丁原听到阿牛焦灼的呼喊,心里一暖暗道:“在我行将离去时,到底还是能再见到一个真心关怀我的人。”
他朝阿牛微微一笑道:“你怎么还是要来,也好,待会便麻烦你替我料理后事吧,我可不想这些人的脏手再污了我的衣服!”
阿牛从丁原话里听出求死之意,急忙扑上前叫道:“丁小哥,我不准你这么做,有什么事情都可以等师父回来再说啊!”
丁原挥手打出一记柔和的拳劲迫退阿牛,摇头道:“即使老道士来了,也帮不了我啦,你没看到今晚这个阵仗么?替我再转告老道士一句,我丁原至死,最想跟他说的,就是叫他一声‘师父’,可惜不成啦!”
说完,丹田翠微真气汹涌升腾,灵台进入一片空明境界。
他的左手猛然一翻,手指如花绽放,掐成剑诀,雪原仙剑感觉到主人誓死之心,一声悲鸣飞上苍穹,青痕缕缕尽是血泪!
淡怒真人面色微变,从尘封的记忆中想起一事,可又不敢确定,只喃喃低声道:“不可能,绝不可能!”
罗和在旁劝阻道:“丁原,你快停手,我罗和以生家性命为你担保!”
阿牛更是凌空跪倒在众人面前,叫道:“诸位师叔师伯,求你们对丁小哥高抬贵手,他不是坏人啊!阿牛宁愿用自己的性命相换,求你们别为难他了!”
然而这一切,丁原都已充耳不闻,他的脑海里一片空灵,摆脱了悲伤愤怒,只全心沉浸在仙道之中。
翠微真气不停的提升,从他的头顶陡然生起一团灵光,隐约现出元神。
于是乎红尘不存,眼前所有的倏忽消失,丁原的心底,依稀只听见一个声音在呐喊道:“毁灭这天,砸烂这地,我要这所有的肮脏,都随我一起堕入地狱!”
随着丁原右手剑诀捏起,淡怒真人终于色变,高声喝道:“平乱诀!”这声音中掺杂着几多欣喜,几多惊讶。
平乱诀,沉寂埋没数百年后,竟在一个本门少年的手中重现。
虽然连淡怒真人也仅是从翠霞派故老的相传里,知晓这一旷世的剑诀,可眼前丁原的姿态手势,已分明无误的告诉自己,这就是平乱诀!
淡怒真人的喝喊一出,众人瞬间动容。
数百年前的传说,对这些翠霞派的耆老们来说,实在是再熟悉不过,而位列三大上品剑诀之上的平乱诀,之于他们的心中,何啻是一个古老神奇的传说?
眼看着雪原仙剑飞舞九天,青色的华光几乎照亮半边夜幕,将众人完全笼罩在其中,姬别天大喝道:“快朝后退,让老夫来!”
他明白丁原已祭起元神,以求能够驱动平乱诀,修为比起往常岂止高出一成?再加上平乱诀威名在耳,即使有着百多年修为的姬别天,也不敢有丝毫怠慢,红莲仙剑从赤火中冲起,闪耀于高空。
可这剑甫一升起光焰顿黯,震颤惊鸣不已,居然是抵挡不住迫面袭来的雪原剑气,直在空中趋避打转。淡嗔见状,唇吐真言,祭出映月仙剑,竟是与姬别天联手抵御雪原剑气,这才堪堪敌住。阿牛热泪满襟,浑然不晓周遭危险,不顾一切朝着丁原再次扑去,叫道:“丁小哥!”突然骼膊一紧被罗和扣住,半身发麻动弹不得。就听罗和的声音道:“罗师侄,丁原已进忘我之境,平乱诀再不分敌我,你这样贸然冲上去于事无补,反只会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阿牛叫道:“可我不能眼睁睁就这么瞧着丁小哥啊,罗师叔,你最是聪明睿智,一定有法子拦下丁小哥的对不对?”
罗和暗叫惭愧,不敢看阿牛热切的目光。
他十分清楚,丁原连受打击之下,已进入半疯魔状态,反激起他孤注一掷,不留瓦全之心。
平乱诀一旦发动,风云变色,山河臣服,非是人力可以阻止,所能为者,便是竭尽全力抵御雪原仙剑排山倒海的杀伐,保全眼下众人的性命。
六百多年前,散衿真人一世高人,只为愤懑魔道猖獗生灵涂炭,故以大慈悲心造天地之杀劫,呕心沥血创下空前绝后的平乱剑诀。今日丁原悲愤莫名不得舒展其志,心境与散衿真人倒有七分相似,从而更可体会到剑诀境界。
只是,散衿真人做梦也绝不会料到,六百多年后平乱诀再世,居然是用以对付翠霞派的弟子。
“丁原--”
恍惚中,一抹亮红色的身影掠过思悟洞,犹如凤凰投火冲向丁原,那一声凄厉的呼喊直回荡在九霄云外。
姬雪雁终究还是赶来了,在她的肩头彩儿举着两只翅膀捂住脑袋,紧闭眼睛不敢张望一下,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心里却在念叨上天保佑,鸟命千年。
可惜丁原体内气血沸腾,濒临走火入魔的边缘,根本听不见也看不到姬雪雁的存在。他仿佛感觉自己正在堕入一个无边的黑暗深渊,周围是那么的冰冷寂寥,惟有灵台不灭,依旧驱动着雪原仙剑!
于是,他看不到姬雪雁泪流满面,穿着喜庆的红裳朝自己扑来,看不到姬榄拚命截住爱女向后拖曳,更看不到姬雪雁脸上那刻骨铭心的痛楚与深情青色的光华越来越亮,坐忘峰后山照如白昼,雪原剑傲然飞翔在浩渺苍穹下,飞蝗似的凌厉剑芒铺天盖地,令红莲与映月两把仙剑苦苦支撑,战栗呻吟!
这便是平乱诀中的“承平”境界,却多了几分暴戾的杀气,少去几分原有祥和。
淡怒真人见势,亦只得出手襄助姬别天与淡嗔,祭起仙剑在空中与红莲、映月摆成品字阵形。
丁原头顶的元神冒出丝丝轻烟,明显是真元透支的征兆。
“平乱!”
猛听得一声,披肝沥胆,声震山河,在众人心头重重敲响。
雪原剑睥睨四海,奔腾云霄,直向三把仙剑冲去,隐隐雷声四起,风云舞动飘散,每个人的脸庞都被剑光映得亮青。
一剑之威,石破天惊,然而这却是丁原以生命释放出的最后绚烂,就若是流星在陨灭前耀眼的璀璨。
淡怒真人、姬别天与淡嗔皆知,此时的丁原已不可理喻陷入疯魔状态,见雪原剑发动惊天一击直可震碎山岳,也惟有咬牙催动十成功力,驱使各自仙剑逆风而上,卷着万缕光环撞向雪原。
“轰”的一声巨响,思悟洞剧烈摇晃,大块的山石簌簌落下,激起浓烈烟尘。五颜六色的光华,宛如礼花在天空夺目盛绽,一个个光团拖着绚烂的长尾四散飘落,跌入黑沉沉的万丈悬崖。
所有人在那一瞬都短暂的失去知觉,眼前充盈着强烈的彩光,耳朵里轰然的雷鸣直刺痛每根神经。
磅礴的气浪滚滚爆裂,将思悟洞前的万物抛飞在空中,树木、山石、风云,一切都被涤荡而起,无序软弱的挣扎沉浮。
姬榄也不由自主的松开姬雪雁的手,转眼两人便越分越远。
姬雪雁竭力稳住身形,奈何在罡风里,自己的身躯犹如柳絮飘摆,全不能站定,随波逐流,直飞出三十多丈才勉强立住。
姬雪雁站稳后的第一眼,就是看到雪原仙剑光华黯然,冉冉降落向丁原。丁原的元神与肉躯同样也被抛出数十丈远,竟已在另一面的山崖之外。
那元神猛喷几口殷红热血,徐徐收入丁原体内,可肉身上早是千疮百孔,血肉模糊。
雪原剑终于追上了主人,一缕灵性不灭,“叮”的哀鸣,用微弱的剑华,护持住丁原躯体。
丁原的脑海里混沌一团,所有的真元几乎在刚才的一击中释放殆尽,体内残存的魔气失去禁制,肆虐欢快的奔流,扫荡不足抗拒的翠微真气。他从头到脚感觉不到丝毫的痛楚,只觉得有些麻木,有些冰冷。
迷迷糊糊里依稀听见雪儿的呼唤,丁原提起最后的意识挣扎着张开眼睛,在光影浩风中,他仿佛看到那抹熟悉的红影正向着自己飞来,从远而近“我又是在做梦了,雪儿怎可能出现在这里?”
丁原昏昏沉沉的脑子里想道:“这定是我临死前的幻觉,不然我怎会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终于缓缓合起,身躯却飞速的下沉,坠向山崖下深不见底的迷离云雾。
淡怒真人、姬别天、淡嗔三人在这场浩劫中首当其冲,所受冲击也最重。三人不约而同喷出几口鲜血,远远站定收回仙剑。每人的面色都是惨白,剧烈的喘息,伴随着发丝的飞舞显出几许狼狈。
但这时没谁会来笑话,能够撑过平乱诀的雷霆之怒,即使发动者是丁原,也足堪自豪。他们都来不及检验体内伤情,如姬雪雁一般在云雾中寻找丁原身影,竟同时泛起一个奇怪的念头:“此子乃上天所成,千年仅有!”
罗和拉着阿牛站到思悟洞顶的山崖上,阿牛声嘶力竭的叫道:“丁小哥!”拚命摆脱罗和的箝制。
罗和终究心里一软,放开了紧抓阿牛的手,阿牛身后一松,人如飞箭,射向丁原陨落处。
屈箭南在仙剑撞击时站在姬榄身后,受到的冲击稍小一些,此刻也恢复过来,见着姬雪雁正朝丁原扑去,而丁原的身躯已失去平衡急速的下沉,几乎被山崖间的云雾吞没,仅仅靠着生死相随的雪原剑华,尚能依稀辨认。
他想也没想,凌风飞起,奋不顾身的追了下去。
可终究大伙儿都慢了一步,丁原孤傲的身躯已教崖下翻滚的云雾吞噬,消隐无踪。雪原剑的光芒一闪而灭,也随之消失。
姬雪雁一呆,突然喊道:“丁原--”纵身投向飘渺浓重的黑色云雾中。
姬榄后发而至,一把挽住爱女的腰肢叫道:“雪儿,不可!”
姬雪雁回过头来,眼神中竟有一丝冰冷决绝,漠然道:“爹爹,到这个时候,你还要拦我?”
姬榄不知为何,竟不敢面对女儿的视线,担忧、爱怜、痛惜、害怕,百般浑不相干的矛盾滋味交织心头,手上一松却重又抓得更紧,似恐这么一放就将失去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垂下头道:“其实爹爹也不想丁原这样,但你可知道这山崖下是什么地方?”
姬雪雁凄然一笑,说道:“这已没关系了,无论是什么地方,我都要随他而去。”
身后姬别天的声音道:“傻闺女,再往下便是潜龙渊,千年以来从无人能回的绝地!你就算不顾惜自己,可也一样救不了丁原。”
赶至的屈箭南一惊,不由低头朝脚下翻卷的云雾瞧了眼,徐徐道:“原来潜龙渊就是这里!丁师叔他”
淡怒真人面色沉重,颔首道:“莫说丁原垂死之躯,即便完好无损,也绝不可能再活着脱出入地有门、升天无路的潜龙渊,这一切,皆是天数!”
阿牛高声叫道:“我不相信,丁小哥他不会死!多少回我们都以为他死了,可每次他都能好好的回来,这次一定也是一样!”
他这么说着,眼中却有烫热的泪水奔涌而出。
数年以来,他与丁原朝夕相处,尽管两人的脾气南辕北辙,却分外投缘,端的比手足更亲近。
突然间,这样一个生死与共的朋友,就在自己的面前眼睁睁的消失,而他却无能为力,甚至连为丁原报仇也不能!
他能怨恨谁?姬雪雁的薄情,屈箭南的横刀夺爱,抑或是姬别天等人的蛮横插手?这究竟是谁的错,是谁将丁原带走?阿牛呆呆的俯视潜龙渊,期盼着奇迹的出现,嘴唇却被钢牙不觉里咬出热血。
木讷如他者,难免会遭到同门师兄弟的嘲笑与捉弄。惟有丁原,始终真诚的关怀着他,乃至不惜以性命相维护,却从没要求回报。
然而上苍为何要开这般的玩笑,将自己身边最好的兄弟手足带去另一个世界?
罗和叹了口气道:“这次真的不同,阿牛。潜龙渊底深逾万丈,终年黑雾缭绕。可它却汲取了万载的天地菁华,能保的出窍的元神不灭、漂游的孤魂不死。本门不少先贤在功败垂成时遁入其中以求一线生机,可从没见一个人出来过。”
屈箭南皱眉道:“或者小侄可下去一探,兴许还能将丁师叔救上来?”
淡怒真人摇头道:“谁也不可能救出丁原了。这潜龙渊底或是逃遁或是为本门囚禁的历代魔道凶神恶煞无数,他们的元神若是不灭又怎肯放过丁原?最重要的是,八十多年前翠霞山一场恶战,为镇住年旃,本门数位长老不惜脱出肉躯兵解成仁,在潜龙渊里布下伏魔大阵,连年旃也不得出,况且是丁原?”
罗和苦涩一笑道:“那些长老舍生取义,固是保全了本门,可自身的灵性意识也尽皆消散,陷入一团混沌中,只凭生前真元镇住潜龙渊。曾山师叔日夜守护于此,就是为看护伏魔阵,使之不致失控。”
姬雪雁神色木然,默默的站在一边,失神的眸子一动也不动望着脚下深渊,好像旁人的话题与她丝毫无关。
她的眼眶里竟没有一滴泪水,若是芳心已死,又哪里存有哀怒?
姬榄暗叹一声“冤孽”,劝慰爱女道:“雪儿,事已这样无可挽回,你莫要太过伤悲了。”姬雪雁徐徐道:“爹爹,你放心,女儿不会觅死,女儿更会保重身子,好好活着,只是女儿对不起丁原!”姬榄望着抚育十八载的女儿,一时竟无言以对,只沉重的点点头道:“这就好!”
屈箭南见阿牛还不甘心的凝视着脚下黑雾,一副随时想纵身而入的模样,忍不住劝道:“罗师叔,或许真如你所说,丁师叔吉人天相可保无事。潜龙渊也未必能困得住他。”
阿牛眼睛一亮,抬头盯着屈箭南问道:“真的,你也是这么想?”屈箭南心头苦笑,实在明白自己方才之言不过是安慰之辞,殊无可能,但对着阿牛热切的目光,他惟有点头。淡怒真人沉思半晌,终究一挥衣袖跨上金狮道:“我们回去吧,碧澜山庄还有许多宾客需得照看。”姬雪雁一摇头道:“你们先走吧,我要在这儿多陪一会丁原。”
姬榄瞥了屈箭南一眼,暗示要他出言相劝。
屈箭南低声道:“雪师妹,如果你想多待片刻,便让我留下陪你吧。”
姬雪雁呆呆望着重重黑雾笼罩的地方,声音飘忽似从万里之外传来,语气却又坚定不容旁人多说道:“不用了,我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和丁原说会话,你们都走吧!”
可姬别天等人,又如何能放心把姬雪雁一个人留在这里?正待再劝,姬雪雁的秀眉蓦然紧蹙,苍白的嘴唇间伴随吟咛一声,逸出一抹殷红血丝。
姬榄急忙扶住摇摇欲坠的爱女叫道:“雪儿,你怎么了?”
姬雪雁毫无反应,痴痴凝望埋葬丁原的雾渊,朦胧中,就听见那首与丁原常唱起的歌谣,在耳畔回荡:“郎爱妹来比海深,妹想郎来比水长。只盼老天也有情,郎与妹子共白头!”
忽然小腹传来剧烈的绞痛,一股热血从裙底汩汩流淌出来。似乎听见爹爹和彩儿他们的惊慌呼叫,可自己却什么也不愿多想,只觉得真的累了,想睡上那么一会儿
第十一章雪泪
对镜贴花黄,明珠簪云发。铜镜里映衬着姬雪雁憔悴苍白的面容,她只怔怔的坐在梳妆台前动也不动。女为悦己者容,然而丁原已经走了,自己即便妆若天仙,又可给谁看呢?门开处,屈箭南一身白衣站在门口,却没有进来。他沉默片刻,缓缓道:“雪师妹,我是来向你辞行的,稍后我和爷爷他们便要回返越秀山了。”姬雪雁没有说话,屈箭南叹息道:“事已至此,箭南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尽管我今生没有福分娶你为妻,可仍愿把你当作最好的朋友。倘若今后有什么为难事情,只希望你能想着在越秀山还有我这么一个大哥在。”
姬雪雁依然沉默不语,只机械的梳理着秀发,静静听他说话。
屈箭南在门外又站了半晌,见姬雪雁没有回答,再叹了口气双手抱拳礼道:“雪师妹,箭南告辞,你多加保重!”他最后深深望了梳妆台前那穿着缟素之服的少女一眼,毅然转身。
忽然听见背后姬雪雁轻轻道:“屈师兄!”
屈箭南一震,立刻回转过头,眼神里颇多复杂。
姬雪雁对着铜镜里屈箭南的身影,说道:“你是好人,是雪儿对不住你,今后便忘了我吧!”
屈箭南心底翻起一阵酸楚,故作轻松的微笑道:“雪师妹,在这事上,你和我和丁原,还有姬师叔、我爷爷他们其实都没有错。若说有错,亦全是造化弄人,我心中绝无怪罪你和丁师叔的意思,相反对你们甚为敬佩。箭南这就去了,但愿他日相逢时,能重见雪师妹的笑颜。”
门外沉重的脚步声渐远,四周归于寂寥,姬雪雁放下梳子,出神的望着铜镜。恍惚中,仿佛在镜中又出现了丁原的身影,依然是孤傲不羁的笑容,依然是倔强刚毅的神情,只是如此的模糊又那样的遥远。
“丁郎--”姬雪雁轻轻唤道,却听不见丁原熟悉的回答,铜镜中的幻象也倏忽渺然。
但她仍对着铜镜,痴痴念道:“你答应过雪儿,将来要与雪儿一起到海外寻找传说里的仙山,就我们两个人双宿双飞,过着神仙也羡慕的日子。然后,雪儿会给你生上许多娃娃,让他们成天绕着我们叫‘爹娘’。这些都还没有做到,你为什么就这样舍下雪儿走了?为什么要把雪儿一个人留在这红尘里煎熬?”
如瀑的黑发被她挽到胸前,玉指木然在上滑动着自语道:“雪儿知道,你走时一定在恨我,在恨我变心薄情,可你为什么不等雪儿对你解释?为什么就这样匆忙的离去?”
这些问题,丁原已无法回答。
如果他在,或许会嘿嘿一笑,满不在乎的说上一句:“你的小脑瓜里,哪里来的这多古怪问题?”
姬雪雁忽然展颜微笑道:“不过现下雪儿已不必问你了,等有一日我们重逢在另个世界时,再让你这野小子回答吧。丁郎,莫怪雪儿还要你等上多年,实是雪儿不忍爹娘伤心,只好再在这孤寂的红尘中继续煎熬。雪儿的心已随你去了,留在世上的,仅有一副空躯罢了。”
她平静的拿起桌上的剪刀,更没有半点犹豫,一缕青丝无声无息的落在梳妆台上.屋子里低低荡漾起悦耳哀婉的歌声:“郎爱妹来比海深,妹想郎来比水长。只盼老天也多情,郎与阿妹共白头!”
红烛泣血,铜镜无声,窗外晨曦正在悄悄映白窗纸,一轮月痕却依然固执的孤独挂在淡蓝的天幕上。
“啪!”一滴珠泪终于落到银剪上,润湿一片泪眼。<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