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天一
天一生水,故筑阁于海上。依《天陆山海志》记载,南海碧波中有一仙山岐茗,空悬海上万尺,为云霓托起,不着于水。山逾方圆数十里,高过千仞,遍目红枫胜火,终年如春。岐茗多水,山间处处溪流潺潺,有如古筝幽鸣,有似琴音叮咚,更有飞瀑镜湖,其色幽蓝,清之见底。山麓筑有一阁,乃仙人所驻,常见剑光映霞,紫气凌霄。
山中珍禽异兽,奇花异草不知凡几,多为世间所无其地仅有。
每当日出时,紫雾漫天升于海上,绚光绮丽腾于山间,恰似红尘仙境。
上面这一段文字,丁原昔日在紫竹林中曾有读过,但只有亲眼目睹时,才明白文中所述仍难及眼前景象万一。若非身临其境,又怎能相信世上居然果有悬浮于半空的山峦,有此如梦似幻之境?
因他依旧不可妄动真气,故此一路由苏真御剑携来,浩渺烟波中,岐茗仙山犹如璀璨珍珠镶嵌海上,仿佛夺去天地中所有的灵气。
水轻盈御剑在前,眼看岐茗山越来越近,在眼帘里越加清晰,身形反有些迟疑。一别个多甲子,仙山依旧人已白头,心底不由感慨万千。
忽然,海上亮起一道水色剑华,瞬间便到得近前。
苏真四人收住去势,只见一位二十如许的蓝衣女子凌波云头,向着四人微微一礼,说道:“天一阁楚凌仙,见过四位仙友。”
水轻盈见蓝衣女子面容姣好,肌肤晶莹如玉,显是修为精深,但她在南海时并未见过此女,亦未听闻过楚凌仙之名,想来是天一阁近年所收的得意弟子。
故而,水轻盈也还以一礼,含笑说道:“楚仙子,愚夫妇远来万里,欲求见安阁主当面,还望仙子代为通禀引路。”
楚凌仙道:“请问四位高姓大名,欲求见阁主所为何事?”
水轻盈答道:“小妹水轻盈,携外子苏真、小女芷玉与丁原公子有要事相求,望楚仙子替轻盈通禀一声,恳请阁主赐见。”
楚凌仙闻言脸色微变,笑容在嘴角隐去。她上下打量水轻盈等人,说道:“原来你便是当年叛出本门的水轻盈!”
水轻盈幽幽一叹道:“正是!”
楚凌仙手中光芒闪耀,湛蓝色的凌波仙剑遥指水轻盈道:“水仙子,请恕晚辈无礼。六十余年前,师门曾立下严令,若有发现仙子踏入南海地界一步,格杀勿论,晚辈惟有得罪了!”
水轻盈摇头道:“此次轻盈一为丁公子求医,二为负荆请罪,并无丝毫挑衅天一阁之心,又如何敢与楚仙子动手?”
楚凌仙一怔,但凌波仙剑仍未放下,沉吟道:“水仙子苦心,晚辈已能明白一二,奈何师门之命领衔不敢不遵,还请水仙子拔剑!”
苏真双眉一扬,冷笑道:“你真当是我们怕你不成?”
楚凌仙躬身道:“晚辈岂敢?当年水仙子乃本门第一传人,修为博大精深,晚辈难及万一。苏先生亦是名动天陆、睥睨四海的前辈人物,晚辈再是狂妄,也不致在两位座前放肆,不过既有师门之令,晚辈纵明知不敌,也惟有拔剑一拼!”
苏真哼了一声,没有说话,脸色和缓了些许。丁原与苏芷玉因是晚辈,又知其间涉及水轻盈的师门恩怨,所以都默立一旁。
水轻盈苦笑道:“看楚仙子起剑姿势,应是安阁主座下弟子吧?”
楚凌仙一怔,她所摆出的剑势,乃天一阁甚是常见的起手势“有凤来仪”,几乎每名弟子都会,何以水轻盈能够一眼瞧出自己的师父是谁?
水轻盈道:“当年安阁主修炼这一式有凤来仪时,因不喜此招只守不攻,过于内敛之故,有意将剑锋上扬半分,身形微向左侧,由此可连接上后手的攻招‘凤舞岐茗’。这一变化,同门之中惟安阁主所有,旁人也是学不来的。”
楚凌仙听的心中佩服,回答道:“水仙子说的不错,安阁主正是晚辈授业恩师。”
水轻盈取下背后仙剑,双手捧在手上。她原本所用之剑盈雪已传与爱女,如今所用之剑,乃近年所炼的“还情”,威力尽管远不如与凌波仙剑并列天一阁七大名剑之一的盈雪,可对水轻盈来说,却是区别不大。
楚凌仙见水轻盈执剑在手,误以为对方打算出手,即刻暗自提气,凌波仙剑光华大盛,照得方圆数十丈一片绚烂。
楚凌仙迎风而立,衣袂翩翩,朗声说道:“请水仙子赐教!”
水轻盈叹息道:“轻盈手中之剑名为‘还情’,楚仙子可明其意?”
楚凌仙冰雪聪明,微一思索便已领悟。
水轻盈微笑道:“轻盈将此剑暂先托于楚仙子保管,只求能见上安阁主一面,再到皈依堂向先师灵位敬上一香!”
说罢,水轻盈双手轻送,还情剑下升起一团淡淡碧光,冉冉朝着楚凌仙飞去。
楚凌仙并没伸手接剑,踌躇道:“水仙子苦心,凌仙了然,但晚辈地位微下,不敢擅自作主。”
苏真嘿然道:“你却害怕什么,老夫也将配剑交与你就是。”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背后赤血剑连鞘飞出,飘浮在还情仙剑之上。
丁原与苏芷玉也依样画葫芦,各自将仙剑飞送到楚凌仙身前。
水轻盈说道:“请楚仙子行个方便,愚夫妇感激不尽!”
楚凌仙面对眼前的四把仙剑,迟疑道:“好吧,四位可随凌仙来。但阁主是否愿意召见,本门对四位会如何处置,却非晚辈能够左右。”
水轻盈见楚凌仙应允,露出笑容道:“这是自然,多谢楚仙子成全。”
楚凌仙还剑入鞘,再将四把仙剑双手捧于胸前,说道:“四位请!”
五人御风而行,飘然降落在天一阁前。
天一阁红墙青瓦,占地不到三十亩,屋宇不过百十余间,与天陆各大门派的庄园相去甚远,但苑内小桥流水,曲径通幽,分外雅致,就连脚下的碎石都似乎沾着一点仙气。
千年以来,天一阁的门人弟子,始终维持在百人左右,且专收女子。这些女弟子虽未出家,但十之**都不曾嫁人,只在阁中参悟天道,孤老终生。
水轻盈的师尊,便是上一代的阁主莫念闲,已于二十余年前羽化登仙,如今的天一阁阁主安孜晴乃莫念闲首徒,水轻盈师姐,也年过两甲子。
五人刚落下云头,天一阁山门一开,打里面分出两列六名女弟子,最后正中站着一个头发花白、身材矮小枯干的黑衣老婆婆,手拄一根青木杖立在台阶上。
楚凌仙一见那黑衣婆婆,赶紧躬身道:“三师叔!”
黑衣婆婆哼了声,并未理她,目光从苏真等人脸上扫过,最后落在水轻盈的身上,冷冷道:“水轻盈,你还有脸回来。”
苏真也哼了一声,却比黑衣婆婆的声音还响,更透着一股不屑与讥笑的味道。
水轻盈急忙抢在苏真之前,向黑衣婆婆礼道:“轻盈拜见三师姐!”
黑衣婆婆面沉如水,答道:“我巫老婆子岂敢受你的大礼,也不敢再当你的什么师姐。”
丁原站在苏真身后打量巫婆婆,见她面色焦黄枯槁,白眉低垂,目光灰暗,瘦小的身躯藏在宽大的黑衣里稍稍有些驼背。
丁原心中诧异道:“这老婆婆看上去与普通村妇并无差别,难道说,已修炼到返璞归真的境界?”可听她语调冷淡,谈吐不善,丁原亦有些着恼。丁原昨日原本打算一早返回翠霞山,却被苏真夫妇劝阻,水轻盈只说要带自己远赴南海天一阁求医,或可有一线生机。丁原自是不了然其中的恩怨纠葛,又见苏真夫妇说的平淡轻松,故此答应下来。水轻盈本想留着苏芷玉守山,真实用心却是惟恐天一阁万一不利于她夫妇二人,也好保全苏芷玉。至于丁原,本是外人,又是翠霞派弟子,想来天一阁即使不肯医治,也不至于为难。
可苏芷玉放心不下爹娘与丁原,执意要随同前来,苏真夫妇最后也只得答应。可还没进到天一阁,丁原已渐渐察觉这件事情有些不对头,至少不似苏真夫妇说的那么简单。先是楚凌仙说,什么“踏入南海地界格杀勿论”的;再是巫婆婆横眉冷目如对强仇,哪有半点同门之谊?难道说,苏真夫妇为医治自己的伤势,前来天一阁竟是冒着极大的风险,想到这里,丁原心头不由一紧。水轻盈垂首道:“三师姐,您这么说折杀轻盈了。”巫婆婆哼了声,转头向楚凌仙问道:“楚师侄,你忘记老阁主的遗命了么,竟敢放他们踏上岐茗仙山!”话音一落,剑镝声声,那六名女弟子竟纷纷亮起仙剑,各占阵位,将水轻盈等人围在中间。苏真微微冷笑,双手负后动也不动,似乎根本就不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丁原见那六名女弟子的步法身形、修为,个个恐不在自己与苏芷玉之下,放之天陆亦算一等一的高手,看来天一阁圣地之名果非虚传。
水轻盈注意到的则是那六名女弟子三前三后,布成两面扇形,正是天一阁的“海天剑阵”。
所谓上为天,下为海,前为阳,后为阴,一旦发动风云变色,威力惊人,更胜于碧落九泉剑阵。
苏芷玉见双方话不投机,巫婆婆挥手便布下剑阵,南海之行打一开始就坎坷难行,心中暗想:“娘亲为了爹爹背叛师门,天一阁的人记恨娘亲与爹爹也是应然。可事过境迁六十多年,这位巫婆婆的怒气仍是这么大,看来今天的事情难以善了。不晓得那位安阁主是否是位通情达理的高人,要是她能出面,或可有一线转机。”
楚凌仙一看要闹僵,急忙道:“三师叔请慢!弟子今日奉命巡游,路遇水仙子等人便上前拦截。水仙子言道欲向师门谢罪,并将所佩的四把仙剑交与弟子保管,以示诚心,弟子这才领着他们前来,想禀报师父,由她老人家发落。”
“谢罪?”巫婆婆尖声笑道:“说的漂亮,早六十年干什么去了,六十年后的今天来谈什么谢罪?”
丁原见这老婆子不依不饶,堪跟曲南辛有一比,打心底就来气,朗声道:“苏大叔、水婶婶,咱们回去,小侄的伤势,宁死也不求她们!”
巫婆婆白眉一耸道:“好啊,水轻盈,你果然别有他图。不妨告诉你,有老身在,你就断了那些痴心妄想,今日这天一阁,你半步也休想踏进!”
水轻盈说道:“三师姐,轻盈此来确有为丁公子求医之意,但请罪之心绝非虚妄,请您明鉴!”
巫婆婆将青木杖重重往地上一拄,怒道:“废话少说,老身懒得听你这本门叛逆啰嗦。你想见安师姐,想为人求医,先过老身这关再说1
苏真喝道:“巫婷芳,难道我们夫妇怕你不成?内子好话说尽,你却一味蛮横,老夫就算没有赤血在手,一样将你摆平!”
水轻盈轻瞥苏真一眼,缓缓说道:“三师姐,您不能见谅轻盈苦衷,轻盈亦能明白。归根结底,是当年轻盈辜负了师父她老人家的造就之恩。今日轻盈重返仙阁,甘愿领受所有责罚,只求三师姐成全让轻盈见上阁主一面!”
说罢,她面向天一阁盈盈跪倒,令苏真也措手不及。
巫婆婆一阵错愕,口气和缓了一些,说道:“即便你假意乞怜,老身也不会心软。罢了,你们还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莫在此逗留!”
说完,青木杖一挥,撤去了海天剑阵。
水轻盈并不起身,只继续恳求道:“三师姐,请您成全轻盈!”
巫婆婆皱眉道:“安师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况且现下本门的几位师姐妹正有要事商议,也抽不出身来管你的事情。你在这儿就是跪穿石板也不会有用,回去吧,否则休怪老身出手驱逐。”
丁原再忍不住,冲到水轻盈身旁想将她扶起,谁晓得水轻盈纹丝不动。
丁原叫道:“水婶婶,你快起来!丁原一条破命死就死吧,你这样委曲求全,简直比杀了我还要难受!”
水轻盈朝丁原微微一笑,似是宽慰,却没有说话。
苏真的大手握在丁原肩膀上,沉声道:“丁原,这是我们老一辈的恩怨,不关你的事。你水婶婶这一跪,为的是师门,所以即使是老夫也不能阻拦。”
丁原喉咙一热,望向苏真,见他眼神,分明也是在极力克制着愤怒与痛惜。
丁原情不自禁仰天长啸,将满腔激愤发泄其中,他不能妄动真气,这啸声自不如往常嘹亮悠远,但依旧让闻者色变。
巫婆婆嘴唇一动似乎想阻止,可终究只冷眼旁观没有出声。
忽听山门中有一清冷的女子声音问道:“是谁在此放肆,扰乱仙阁清净?”她的话音平缓,却盖过丁原的啸声,清楚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丁原只觉胸口一窒,仿佛被那话音重重击了一拳,一口气接不上来,啸声嘎然而止。
他暗吃一惊,向山门瞧去,就见楚凌仙陪着一名雪衣妇人走下台阶,身后还跟着数名女弟子。
这雪衣妇人容颜端庄冷傲,生的甚美,头顶秀发盘成宫髻,眉心一点朱痣。她两眼含霜,不怒自威,一派出尘之意。
水轻盈抬头望着雪衣妇人,露出惊喜道:“安师姐!”
雪衣妇人目光拂过水轻盈,眉头微锁,冷冷问道:“你是谁,我何时有过你这么一位师妹?”
苏真心中激怒,哼然冷笑道:“好一个安孜晴,装模作样难为盈妹!若不是盈妹昨日一再恳求于我不可发怒出手,今天管你是什么三大圣地,苏某一般的血溅五步。罢了,看在盈妹分上,老夫暂且再忍一忍。”
水轻盈听安孜晴说的毫不带感情,心头难受轻声答道:“小妹轻盈,拜见阁主。”
安孜晴望也不望水轻盈,寒声责问道:“三师妹,为何还不将他们拿下?”
巫婆婆似甚敬畏安孜晴,闻言低头答道:“他们四人的仙剑已被楚师侄收去,小妹若是出手,怕有胜之不武。”
安孜晴怎不晓得这是巫婆婆的借口,冷哼一声,右手水袖飞出,轻轻托起楚凌仙手中所捧的四把仙剑,再一引一送,凌空推到水轻盈跟前,说道:“本座不认得你这师门叛逆,更不认得你身后的那个魔头。
“你既敢来南海,显是未将先师遗命放在眼中。本座蒙先师恩泽传以衣钵,自当体照先师遗命,以保仙阁声名不为宵小玷污!水轻盈,当年先师在世时,许你为本门师姐妹中第一传人,且让本座看看六十多年后你长进多少?”
水轻盈动也不动,颤声道:“小妹不敢!”
安孜晴徐徐道:“先师遗命,由不得你。”
水轻盈道:“阁主若想杀轻盈,轻盈亦绝不反抗,但轻盈有两事相求,请阁主应允,一是轻盈自知有负师门,更愧对先师,故此次前来,想在她老人家灵前敬上一炷心香;再来就是这位丁公子身患奇症,非天一阁圣术难以活命,也求阁主慈悲。若能了却这两桩心愿,轻盈纵死无憾!”
丁原大声道:“我不要她医治,什么天一仙阁、正道圣地,不过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安孜晴听到丁原责骂,眼皮也不抬一下,淡淡道:“丁公子,仙阁之中尽是女子,伪君子这三字未免有些不敢当。你是翠霞派弟子,你的病自由翠霞派救治,本座亦不会越厨代庖。这里是仙阁静地,切忌喧杂,本座与水轻盈说话,更没有你插嘴的余地。”
丁原刚要还嘴,苏真已开口道:“安孜晴,截止目前,我夫妇二人忍气吞声,只为求得天一阁的谅解,你却一再相逼,欲置盈妹于死地。天一阁凌波九剑名动四海,云生水起诀威震八荒,老夫今日就来领教一二!”
“真哥!”水轻盈说道:“你忘了昨日的约定么,这里的事情就由轻盈应对,即使阁主要处置于我,轻盈亦是百死无悔。”
苏真高大的身躯如山站立,冰冷的眼神扫过对面的天一阁众多门人,就仿佛一座努力抑制熔岩喷薄的火山。
苏真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好,老夫就瞧瞧安阁主会如何处置!”
丁原此刻彻底醒悟,水轻盈与苏真此行,竟是抱着必死之心,难怪起先不欲带着苏芷玉同行。水轻盈对于师门愧疚,自然是最主要的原因,然而,如果不是为了医治自己的伤势,又何至于此?
他一生孤傲,不愿平白受人点滴恩惠,可从幼年起,苏真夫妇与苏芷玉不计回报得失,屡次救助保全自己,甚至是以性命相托,这番恩情不啻山高海深,又教他如何自持?
一念至此,丁原狠狠盯着安孜晴,沉声道:“安阁主,你是海外高人,万众仰慕,丁原仅是个无名小卒,无父无母,可在丁原心中,你不过是个心胸狭隘、毫无感情的冷血老女人!丁原一生不愿亏欠任何人,更不会摇尾乞怜,大丈夫死则死耳,有何可惧?”
说罢,当下咬牙逆运真气,体内的魔气与翠微真气同时奔流而出,经脉里一阵翻江倒海。丁原面色瞬间青紫,嘴巴一张,怒溅一股血箭!在场众人,谁都没料到丁原竟如此刚烈,为不累及苏真夫妇,不惜逆运经脉意图自尽。
“丁哥哥!”苏芷玉离的最近,惊呼一声,再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一手抓住丁原,一手抵在丁原前心,渡入真气。可丁原体内两道真气已乱,苏芷玉急切间亦无法制止。丁原口中鲜血连喷,却目光炯炯死死盯着安孜晴。苏真抢到近前,低声喝道:“玉儿,让爹爹来!”他的修为自非苏芷玉可比,奈何丁原心存死志,发功极狠,苏真的真元注入后,仅能保住心脉不被震散。苏真呵斥道:“笨蛋,你死了又有何用,还不快守住丹田!”
丁原转眼望向苏真,淡然一笑,咽下一口热血,喘息道:“苏大叔,你你们的恩情丁原来来世再报!”
话没说完,人已昏了过去。
苏芷玉飞快的取出一枚无忧丹,欲塞进丁原嘴里,可丁原牙关紧咬,根本送不进口,苏芷玉只得撬开丁原牙关,才将丹丸塞入。
无忧丹入口即化,融成一股甘甜的暖流,顺着喉咙口流了下去,一条性命,这才算暂时保住。
这一系列变故兔起鹘落,无论苏真夫妇、苏芷玉,还是天一阁弟子,无不动容,几名天一阁年轻弟子,更是失声惊呼。
苏真面罩寒霜,凌空抓起赤血魔剑,遥指安孜晴,一字一顿道:“安孜晴,老夫已失去耐心,是战是和,凭你一言!”
第二章师恩
巫婆婆一拄青木杖,喝道:“苏老魔,要打便打,我天一阁怕你不成?”
水轻盈见丁原为避免拖累自己与苏真,竟逆血攻心,以求一死,不由心头一阵激动。
眼看得苏真与巫婆婆剑拔弩张,顷刻间就要血溅五步,无论谁胜谁负,其结局皆非自己所愿见。
更况且,尽管苏真早臻大乘之境,世所罕匹,但天一阁垂名千年,岂是轻易可撼?
真若师门之前血流成河,两败俱伤,丁原的伤势,必也断绝最后一线希望,自己又于心何忍?
念及至此,她探手拔出还情仙剑,坚毅的目光,扫过丈夫与爱女的面容,平静道:“安师姐,诸般罪过,都由轻盈而起,亦应由轻盈承担,轻盈只求以一己之死,换得丁公子的性命!”
说罢,翻转手腕,仙剑华光一亮,义无反顾吻向玉颈,心底默默说道:“真哥,对不住了,小妹要先舍你而去。有这六十多年光阴,又有了玉儿陪伴,轻盈已不枉此生!师父啊,弟子来向您谢罪了!”
这些念头不过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还情仙剑已近在毫厘!
苏真与苏芷玉皆没想到,水轻盈继丁原之后再求自尽,待察觉不对,双双飞身扑去,奈何鞭长莫及,终究慢了半拍。
蓦然一束蓝光,后发先至击在水轻盈玉腕之上,仙剑一震,从胸口滑落,跌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金石之声,却是安孜晴早一步出手,得以及时阻止。
饶是如此,水轻盈的肌肤上仍泛起一抹淡淡殷红,只差一点便天人永诀。
苏真一把抱住水轻盈,沉声道:“盈妹,你恁的这般傻!”仔细打量了一下伤口,见只伤及了表层的肌肤,才放下心来。
水轻盈浅浅一笑,爱怜的目光扫过苏芷玉,伸出左手,轻轻替她抹去眼角泪珠,低声道:“傻孩子,你哭什么?”
苏芷玉百感交集,一颗心瞬间从地狱到天堂游走了一回,一时说不出话来,颤声道:“娘亲”
所有人都站在周边默然凝望这一幕,谁也没有出声打扰,但每一个人的心中,对于丁原与水轻盈慷慨取死的豪情厚谊,无不深深震撼,只碍于安孜晴在场,不便有所动作。
巫婆婆瞥了一眼安孜晴,快步走到水轻盈跟前。
苏真抬头冷冷注视她问道:“你要怎的?”
巫婆婆低低叹了口气,丑陋的脸上浮起一丝苦笑,伸手取出一个黑色净瓶道:“这是本门的金创圣药,快与她敷上吧。”
苏真哼了声,动也未动,苏芷玉见状,接过净瓶轻声道:“多谢婆婆!”
巫婆婆摇摇头,藉着背对安孜晴之机,以传音入密说道:“水师妹,安师姐其实也是挂念你的,不然她亦不可能先一步出手救下你。只是她身为阁主,又有师命在身,不得不如此待你,你千万不要记恨她!”
水轻盈仰望巫婆婆的面庞,心中觉得一股暖流融融穿过,徐徐向她颔首。巫婆婆不再说话,拄着青木杖返回原位。
水轻盈从苏真怀中站起,向着安孜晴盈盈拜倒道:“安师姐,谢谢您!”
安孜晴神色漠然,仰面眺望青天白云悠然聚散,喃喃道:“师父,您老人家猜对了,徒儿到底是不忍心向水师妹下手!”
这句话说的极轻,只有身旁的楚凌仙勉强能听到大概。
水轻盈见安孜晴没有反应,也不起身,就那么一直跪着。
不知过了多久,安孜晴低下头来望向水轻盈,叹息道:“水师妹,你起来吧。”水轻盈从安孜晴话中听出已有谅解之意,欣喜道:“安师姐!”安孜晴转过头吩咐道:“巫师妹,你引苏真与芷玉姑娘,先到别院的精舍小歇。”苏芷玉关切道:“安婆婆,那丁哥哥怎么办?”安孜晴抬手道:“凌仙,你将这位丁公子送到叶婆婆、樊婆婆两位长老的草庐前,请她们救治。”楚凌仙应了,从苏芷玉手中接过丁原。苏芷玉小心翼翼将丁原交与楚凌仙,说道:“楚姐姐,有劳您了!”楚凌仙朝她微微一笑道:“放心吧,芷玉妹子。”巫婆婆瞅着苏真,左手一引道:“阁下随老身来吧。”苏真瞧了眼水轻盈,见妻子向自己含笑点头,于是哼了声,收起赤血剑,与苏芷玉跟着巫婆婆去了。
安孜晴目送苏真等人去远,说道:“水师妹,你随我来。”说罢,转身迈步走进山门。
水轻盈缓步行在安孜晴身后,六十年后重入山门,映入眼帘的一草一木,只觉得曾经是那么的熟悉与美丽,脚下曾走过千万回的清幽香径,这刻竟是另有一番滋味,无数次朝思暮想的奢望,梦里萦绕的仙阁,如今终于又在眼前,上天待己是何等的宽厚恩宠!
两人一前一后,行了半炷香的功夫,才在一座祠堂前停住。
这座祠堂僻居天一阁一隅,极是清净,院落里苍松翠柏参天而起,耸入一团流动的紫色云气中,多为千年之古龄。
地上清一色铺着七彩晶莹鸽蛋大小的鹅卵石,质朴无华,不染尘埃。青石台阶上朱门虚掩,飞檐勾角,一派的肃穆古朴。
在祠堂门上的黑色牌匾上,由于年代久远,色泽有些黯淡,但那以篆书写着“皈依”二字崭新如许,隐约有霞光萦绕。
水轻盈在天一阁修炼多年,自然知道这是供奉本门历代阁主灵位的祠堂所在,非经现任阁主的允许,任谁也不得踏入半步。
水轻盈的眼眶微润,轻声道:“安师姐,难为你了。”
安孜晴背对水轻盈,缓缓道:“水师妹,方才在山门外,我一意为难于你和苏真,更迫得你和那位丁公子险些自尽,你不恨我么?”
水轻盈摇头道:“纵使轻盈刚才果真追随师父她老人家而去,也不会对师姐您有半句怨言。”
安孜晴说道:“当年,在同门师姐妹里,我的性格最是孤僻,大伙多不愿意与我接近,我也懒得与人交往,只一心求道。惟有你从入门第一天起就真心待我,将我视同手足姐妹处处关怀,这些我都是明白的,也十分感激。”
水轻盈答道:“安师姐,你这样说,岂不是要愧煞小妹?”
安孜晴冷漠的朱唇边浮起一抹微笑,只是水轻盈站在身后无法看见。
“师父她老人家一生所收五名弟子里,我入门最早,你却是最晚,可你的天资与勤奋远胜于我,师父更期许你为本门千年一出的奇才,早早就决定要将衣钵传承于你。”
安孜晴仰望着黑色的牌匾,继续说道:“对此,我毫无嫉妒,并不因自己是首徒而心生不忿,只觉得本门能得水师妹这般的奇才,光大天一阁,扫荡天陆魔氛指日可待,心底由衷高兴。”
水轻盈知道这番话乃安孜晴发自肺腑,回想往日师姐妹济济一堂聚在先师膝下的景况,不能自持,哽咽道:“安师姐,轻盈从无奢望能掌管天一阁,当年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守在师尊与大伙的身旁,一心修炼天道,只是世事难料,辜负了师父与你的期望。”
安孜晴叹息道:“你何止是辜负,简直是伤透了师父她老人家的心!她呕心沥血造就与你,将你视如己出,满怀希望你能青出于蓝。可是你甫一出山,便为苏真那魔头所惑,明珠暗投,决裂仙阁,你可知道师父得知这个消息后当即吐血,将自己关在祠堂中整整七日,我们师姐妹便在这院子里,跪守了七天七夜!”
水轻盈热泪盈眶,缓缓跪倒在青石阶下语不成声道:“师父”
安孜晴继续说道:“我当时尚不肯相信,恳请师父许我出山寻你查个清楚。说实话,那时伤心失望之下杀你的心也有,更恨不得将苏真碎为齑粉,以告慰师父与本门先祖。”
水轻盈不能抬头,只说道:“师姐,小妹与苏真执手实是情难自禁,但绝无半点要背叛师门的念头!”
安孜晴哼道:“否则岂容你与苏真逍遥到现在?更要紧的是,师父她老人家一力保全于你。当日她从祠堂中走出时神色平静,只说了一句:‘罢了,由轻盈去吧!’“为了掩人口实,她才下了一道禁令,要你与苏真终生不得踏入南海,其实连本门弟子的身份,师父她老人家都一直为你保留着,而你,一去六十多年,竟连师父仙逝时也不曾归来!”
水轻盈眼前浮起师父在世时慈和美丽的面容,心如刀绞般酸疼,说不出半句话来。
安孜晴回过身,说道:“师父闭关羽化前将阁主之位传让于我,却问我道:‘如果有一日轻盈回来,你当如何?’“我奇怪问道:‘师父,这么多年水师妹也没有回来,她还可能再重返仙阁么?’“师父微笑道:‘一定会,我的徒儿我最清楚。她只是愧于见我,等她战胜了这一层心魔,自是归来的时候,但仙阁盛名势必不能宽恕于她,那便会是你的难题了。’”
水轻盈不禁想到,师父实是这天地间最了解自己的人之一,可惜唯一看错的事就是没有料到自己会爱上苏真,由此义无反顾的离开师门。今日自己终于回来了,可这一去已是六十多年!恩师已然仙去。
安孜晴叹息道:“虽然我不相信师父的话,但还是回答道:‘徒儿绝不让她活着踏入南海半步!’“师父闻言,摇摇头道:‘只怕你届时下不了手。’“我那时只想着但有一日能替师门肃清叛逆,一雪仙阁之耻,便发下誓言,只要你敢再回天一阁,我必将你弑于剑下。可是,师父她老人家真的说对了,我毕竟不忍心对你出手,甚至还阻止你在山门前自尽。”
安孜晴望着祠堂的朱门,低声道:“师父,徒儿违背了对您老人家的誓言,可徒儿知道,您心底其实也一样希望保全水师妹,这罪过便由徒儿来担当吧!”
说罢,她扶起水轻盈道:“水师妹,进祠堂吧。对我违抗师命的惩处,师父已在生前有所安排,她嘱我与你一并听训。”
安孜晴推开祠堂虚掩的朱门,一股淡雅的香烛气味弥漫在静穆的殿堂中。
祠堂分作里外两进,外一间供奉的是天一阁的开山祖师云淡清真人,在她的彩塑石像两厢,尚侍立着四尊小一号的玉雕石像,乃是云真人昔年座下的四大弟子。
安孜晴与水轻盈双双在云真人像前跪下,敬香叩首后,方才起身穿过外间。
连接里外两间厅堂的是座小苑,苑中青木红枫错落有序,一层兰色的小草犹如地毯般铺满院落。
在院落左右两侧,是两排衣冠冢,葬着历代仙阁宗师,正中的石坟格外高大,周围筑着石栏,古朴里透着典雅,正是云淡清真人的衣冠冢。
跨过小苑,便到得里间的厅堂,比之外间,这儿又大了不少,左右两排香案上,供奉着天一阁历代先祖的灵位,安孜晴与水轻盈之师莫念闲的灵位,列在了左首第四座。
当日师尊的音容笑貌,如今却化作尺许灵牌上冷冰冰的几个朱字,惟有七炷心香不灭,终年陪伴。
水轻盈徐徐跪倒在蒲团上,泪眼朦胧里,百年的仙心如何再能空明一片?
人非草木,孰能忘情?
即使参透生死,心如明镜不染纤尘,可又焉能抹去牵系一个多甲子的思念与愧疚?默默无语的敬上香烛,水轻盈暗自念道:“师父,徒儿来拜望您老人家了!”
安孜晴傍在水轻盈身边,凝视灵牌轻声道:“师父,孜晴带着轻盈来看望您,您最钟爱的徒儿今日终于回来了。弟子到底违背了您生前的禁令,可弟子明白,您老人家若是在世,也绝不忍心杀死水师妹。如果徒儿的决定有错,或是违拗了您的意愿,徒儿甘愿领受您的责罚。”
水轻盈摇摇头道:“不,安师姐,所有的罪过只在轻盈一人!无论师父她老人家留下怎样的惩戒,都让轻盈来承担,绝不能拖累了你。”
安孜晴淡然道:“水师妹不必争了,且先看看师父究竟留下的是什么?”说着,恭恭敬敬的从香案上捧起一个寸许见方的红木香盒,微一按机关盒盖倏的弹起,里面盛的却是一枚蓝色宝珠。
这枚珠子如龙眼大小,朴实无华,透体浑圆不带半点瑕疵,竟是名列天陆六珠之一的“漠雪珠”。
安孜晴朱唇轻启,默运玄功,漠雪珠“叮”的一声清鸣,发出一蓬淡蓝光雾,渐渐朝四下扩散,转眼间,在朱盒上方形成一道铜镜似的光幕,再是一团七色光华轻轻舒展,最后浮现起莫念闲的容颜。
“师父!”水轻盈低声唤道,她知道这是莫念闲生前利用漠雪珠合上“雁过留声”、“浮光掠影”的秘技,所产生的影像。
尽管斯人已逝,眼前的不过是虚幻光影,可对于自己而言,无异于恩师当面。
莫念闲唇边含着一抹慈和熟悉的微笑,以她惯有的平和语音说道:“轻盈,你终于回来了,可惜为师已无法见着你。你能到这儿,便说明孜晴违背了为师的禁令,亦说明其实她已在心中原谅了你。”
水轻盈不禁望向安孜晴,她的神情依旧冷漠,只专注的凝视着莫念闲的光影。然而透过那双淡然的明眸,水轻盈已可读到她心底的温情。
莫念闲的声音在空幽的厅堂里回荡,遥远如来自天上,却显得如此亲切。
“不过,为师不曾原谅你,因为,从一开始我就没有真正责怪过你!为情所困,何罪之有?正魔殊途,惟在一心。为师怒的是你竟然不愿回来见我一面,不愿向我解释求情,这才真正伤到为师的心。”
水轻盈心如刀绞,喃喃道:“师父,原谅徒儿吧,她并非不愿,而是不敢也无颜再见您老人家!”
莫念闲所余不过是生前影像,自然听不到水轻盈在说什么,继续含笑道:“好在为师明白自己的徒儿,她并非绝情,而是心怀愧疚不敢相见。因此,为师故意设下禁令,掩人耳目,因为我相信,终有一日你会战胜自己的心魔,纵是刀山火海在前,也不能阻拦你归来的脚步。”
安孜晴心下一松,暗道:“师父的心意果然如此,看来水师妹不会再受过重的责罚了。”
耳中听到莫念闲唤道:“孜晴,这道禁令对于你何尝亦不是一次试炼?为师料定你会违背,否则就不必再留下如今的影像,但你这么做,勘透的是心中恩怨仇恨,全赖于姐妹深情、师门厚谊,而非真正参悟到为师的用心,我有说错么?”
安孜晴一震,想起刚才师尊所说的“为情所困,何罪之有?正魔殊途,惟在一心。”恍若晨钟暮鼓震人耳聩。
她思量道:“当年水师妹全因苏真那魔头才离弃师门,今日我亦因同门之情违背了师尊的禁令。其中缘由虽有不同,但莫不因一个‘情’字,我虽早已参悟‘忘情’境界,其实又何曾真的勘破一个‘情’字?”
忘情非无情,道是无情却有情。
只是这情已非拘泥胸中一己私念,而应是匡天地之彰理,扶万世之情!
一层明悟涌上心头,安孜晴顿感无比的轻松与欣喜,脸上亦露出一缕会意微笑。直到此刻,她才开始体悟到莫念闲的苦心,更参悟到“情”之深处。
她又想道:“水师妹虽说嫁与苏真,违背门规堕入魔道,但她约束苏老魔六十多年未造杀孽,何尝不是一件功德?况且今日见那苏真虽是桀骜,可一再隐忍未曾出手,若要换作六十多年前,恐怕早已血溅五步了,这亦不能不说是水师妹教化之功。”
眼前的光影缓缓暗下,显然已近尾声。
莫念闲神色悠然和蔼,毫无悲戚之意含笑道:“孜晴,你善恶分明,聪慧持重,可惜过于执着心中所见,为师对你的惩戒,便是要你游历天陆三年,做上三件功德之举。惟有入世才能出世,惟有极情方可忘情,这是为师对你最后的期许,至于轻盈如何处置,便由你定夺,为师相信你会处理的很好。”
入世三年,举功德三件,安孜晴没想到,师父对自己的处罚竟是这样,更没想到她将对水轻盈的惩处交给自己。
光影由浓而淡,徐徐消失,只听到莫念闲最后的声音缓缓说道:“天道在心,因果自求。为师深信你们终可步入仙门,那便是我们再见之日--”
余音绕梁,影像已经不见,安孜晴与水轻盈静静的跪倒在蒲团上,许久没有说话,直到朱盒“砰”的一声自动关闭。
厅堂里的光线幽暗了许多,可两人的心头却更加亮堂,彼此泪眼相视,会心一笑,一甲子多的恩怨如风过水,暂态泯去。
安孜晴起身道:“水师妹,你起来吧。”
水轻盈跪地不动,低声道:“安师姐,轻盈听奉你的处置。”
安孜晴双手珍而重之,将朱盒放回原位,扶起水轻盈道:“我已想过了。师父命我出山游历天陆三年,此间你便留在皈依堂为师尊守灵,同时修炼仙阁心诀,有你在,我亦可放心远行。”
水轻盈明白与其说这是处罚,倒不如说是恩典。
她握着安孜晴略显冰凉的手,说道:“安师姐,小妹想与你一同游历天陆,为师门再作三件功德,也算是弥补轻盈心头愧疚。”
安孜晴微笑道:“师父如此旨意自有她的用意,你我岂可一再违背?你守着皈依堂,师尊若天上有知,也必会由衷高兴,事情就这么定下,不用再争了。”
水轻盈轻轻应了,与安孜晴再向灵牌一拜,走出祠堂。
门外台阶下,楚凌仙正等候在那儿。
安孜晴问道:“凌仙,你有什么事?”
楚凌仙躬身道:“师父,是丁公子有些麻烦。”
水轻盈一紧,问道:“可是他有性命之虞?”
楚凌仙摇头道:“那倒不是,他已经苏醒。”
安孜晴问道:“那还有什么问题?”楚凌仙苦笑道:“他乘着两位师叔祖疏忽,竟偷偷摘了一片七瓣冰莲!”这一下连安孜晴脸上也微微变色,丁原这个祸可闯大了。
第三章冰莲
三人还没有行到草庐,就听见丁原虽弱但理直气壮的声音道:“是你们事先答应,只要过的了那臭老鼠一关,便可任由我摘走冰莲,你们想耍赖么?”
“什么?臭老鼠?臭小子,那是四翼赤兔!”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驳斥道。
“好,就算是四翼赤兔,我放倒了它拿到冰莲花瓣,你们怎又说话不算数了?”
另一个妇人的声音慢条斯理道:“我们是许你以真实修为胜过四翼赤兔,可丁公子用的手段可不怎么光采。”
丁原毫不理亏的道:“你们明明晓得我不能妄动真气,更晓得那四翼赤兔比天陆九妖还难缠,我若不以智取胜,怎可能拿到冰莲?再说,你们也没说不准我用其他手段啊。”
先前说话的妇人怒道:“你这娃娃,伶牙俐齿,纯属胡搅蛮缠!”
楚凌仙低声道:“糟糕,叶师叔祖发怒了。”
水轻盈与安孜晴快步走近草庐,安孜晴抢在丁原开口前说道:“叶师叔、樊师叔,弟子携水师妹特来向二位请安。”
说完脚下紧走几步,与水轻盈进了草庐的丹室,向屋中两位本门长老盈盈一拜。
只听叶婆婆的声音叫道:“阁主,这臭小子真是你请来的好客人!”
安孜晴不动声色,就见丁原站在一尊铜鼎旁,手里攥着片冰莲花瓣,气定神闲的瞅着门口。
叶婆婆与樊婆婆站在丁原对面,中间还跪着一名中年妇人。
那妇人仰着头,好奇的望着进来的水轻盈,嘴里呵呵傻笑,双手中还按着一只火红色、只比老鼠也大不了多少的小兽。
可怜那四翼赤兔罩门被妇人紧紧卡住,空有一身灵力无从施展,宛如偎灶猫似的低低叫唤。
安孜晴问道:“叶师叔、樊师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叶婆婆身材高大,满头皓发如雪,面色晶莹如玉,圆睁的双眸中,射出的目光竟似有形。她一身黑色衣裳,衣饰极为朴素,足下穿的竟是草履,俨然一派超卓风范。
如今天一阁上一辈耆老中,硕果仅存的便是眼前两位,一刚一柔,一暴一和,倒也相得益彰。
可惜,叶婆婆现在的面色不怎么好看,一指丁原道:“你自己去问那小子吧。”
水轻盈暗自叹息一声问道:“丁原,究竟你如何惹怒了两位长老?”
丁原见到水轻盈,欣喜道:“水婶婶,你没事吧?”见水轻盈朝自己微一颔首,放下心来才回答道:“我醒来以后就在这里,那位楚姐姐告诉我,说是安阁主请两位婆婆为我医治。”
安孜晴冷哼道:“既然如此,你应感恩戴德才是,为何反私采冰莲,触怒两位长老?”
丁原道:“我丁原再混帐,又岂是不知好歹、恩将仇报之人?当时我便谢过了这两位婆婆,连楚姐姐也都一并谢了。”
楚凌仙俏脸微红道:“丁公子说的不错,他醒来后的确有谢过两位师叔祖,只是后来的事情就出乎凌仙意料之外了。”
樊婆婆说道:“丁公子忽然向凌仙问起七瓣冰莲的事情,我便告诉他,这冰莲乃仙阁至珍之宝,栽于草庐外的荷花池中,由老身与叶师妹照料,老身问他何以问起冰莲,丁公子却是不说。”
丁原道:“我不是不说,是说了也不见得有用。后来,我不是问两位婆婆可否借我一瓣冰莲花心么,樊婆婆想也没想就说不成了。”
樊婆婆道:“你不说缘由,老身岂能将冰莲花心随便与人?”
丁原道:“樊婆婆不答应,我就只好故意说这么一朵冰莲栽在水中,有何稀罕。我若想取,不过伸伸手的事情。只是看在两位婆婆面上,不好意思罢了。”
安孜晴问:“后来呢?”
“后来就是叶婆婆发话了,”丁原说道:“她说就算她们不在,荷池旁也有那只臭老鼠看守,我想偷摘冰莲,得先过了它这一关再说。”
叶婆婆怒道:“我只是好心提醒你这娃娃,怕你恃强偷摘,激怒四翼赤兔,届时有你的苦头。”丁原笑道:“您老是前辈高人,说出的话一言九鼎,晚辈当然是深信不疑了。”叶婆婆明晓得丁原是抓着自己的把柄胡搅,可又不能把说出去的话收回来,一时气极,呸道:“狗屁!”众人见叶婆婆两百多岁的年纪,居然还出此俚语,无不暗自莞尔。
安孜晴已逐渐明白原委,疑惑道:“然则丁公子既然身受内伤不可妄动真气,又是怎么过的四翼赤兔这关?”
这也是水轻盈疑惑的地方,要知道四翼赤兔乃上天异品,奔云走电,即使丁原毫发无伤时也制服不住它,何况如今?
楚凌仙道:“当时丁公子只‘哦’了声就不再提冰莲之事,弟子也只当他问过就算。过了一会儿,丁公子忽然起床说要出恭,樊师叔祖便让甘师叔引丁公子前去。”
叶婆婆哼道:“我事后才醒悟,他是算准出恭这件事情,我们谁都不会跟着,正有机可乘。”
水轻盈自然清楚丁原的诡计层出不穷,斗起心机不输任何人。两位师叔尽管修为精深,可毕生未踏出仙阁一步,毫不识人间险恶,这一点上又怎是丁原对手?她又好气又好笑道:“可你为何把主意打到甘师妹的身上?”
丁原瞧了瞧跪在地上念念有词的妇人,得意洋洋道:“我醒来时就注意她啦。这位婶婶虽然修为不凡,可脑筋似乎不怎么灵光,当时我就想着怎么借用她的力量。”
“心衍!”叶婆婆冲着那妇人喝道:“你告诉为师,那丁原是如何骗你捉取四翼赤兔的?”地上的甘心衍被师父的声音吓了一跳,继而傻呵呵的笑道:“师父,丁公子没有骗我,他是陪我玩呢。”叶婆婆按住怒气道:“那他是怎么陪你玩的?”“他要和我玩藏猫猫,”甘心衍道:“我最喜欢玩的了!”安孜晴问道:“甘师妹,你和丁公子玩游戏,怎的又抓住四翼赤兔不放?”
甘心衍回答道:“丁公子说屋子外面没什么地方好藏,只有荷池底下能躲。可是他怕我的小兔兔会咬伤自己,又不敢躲进荷池里,所以他想了想又说不玩了。”
叶婆婆哭笑不得道:“所以,你就自告奋勇把四翼赤兔给抓了?”
甘心衍点头道:“是啊,师父。我就抓着小兔兔,然后闭上眼睛等丁公子藏好,嘿嘿,其实他藏哪里我都知道,不就是荷池底下么?”
丁原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水轻盈低喝道:“丁原!你以为自己很聪明是么?”
丁原一怔,他自认识水轻盈以来,对方每回说话都是和颜悦色,不晓得为什么这次如此严厉,大异往常。
楚凌仙轻叹道:“丁公子,你不知道,甘师叔原本是叶师叔祖最得意的弟子,可八十多年前为冲破‘忘情’境界走火入魔。虽然性命保住了,可从此神志不清,智力更只如四五岁的孩童,所以,她才会这么轻易为你所骗。”
丁原的笑容顿时凝固,方才的自得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低头看着什么也不明白、什么也不多想的甘心衍,油然涌起一阵愧疚,尤其对方亦是为走火入魔所困,与自己可说同病相怜,自己刚才却还利用嘲笑于她,实在是不可宽恕。
他蓦然跪倒,向甘心衍深深一拜道:“甘婶婶,丁原对不住你,给你赔不是了!”
甘心衍见丁原给自己跪下,不明所以呵呵笑道:“丁公子,你是要和我玩拜天地么,好啊,好啊!”说着也朝丁原拜去,却被楚凌仙拦下。
叶婆婆见丁原跪地认错,怒火消去大半,看着自己傻徒儿的模样长叹道:“罢了,罢了,丁原你起来吧。”
丁原站起身形,问道:“叶婆婆,那甘师叔的病症就无药可治了么?”
叶婆婆摇头道:“除非大罗金仙降世,不然任谁都无能为力。”
丁原心道:“事在人为,这世间未必就没有医治的法子。我定要设法医好甘婶婶,也算对她的补偿。”但他只是心里这么想,并没说出口,以免事有不成空许一场。
安孜晴问道:“丁公子,你现在可否告诉我们,为何要摘七瓣冰莲?”
丁原拔出背后皮囊里的雪原仙剑,念动真言,光雾一闪处,芊芊盈盈而立,朝丁原礼道:“奴婢见过主人!”
丁原将芊芊的身世来历照实说了,众人这才明白了来龙去脉。
那边甘心衍自是不明白丁原在说什么,她牢牢盯着芊芊,呵呵傻笑道:“你怎么生的这么小,是没饭吃么?”说着伸手就往芊芊抓去。
芊芊惊呼一声躲到丁原身后,叶婆婆斥责道:“心衍,你在做什么?”
甘心衍见叶婆婆面色不善,嘴角抽动几下竟是要哭,咕哝道:“我要藏猫猫,我要那个小妹妹陪我玩。”
安孜晴叹了口气吩咐道:“凌仙,你带着她先出去吧。”
楚凌仙应了,连哄带骗将甘心衍拉出丹室。叶婆婆望着爱徒背影,喃喃道:“都是我当年心切,逼她太紧,否则”
樊婆婆安慰道:“叶师妹,凡事莫非天定,你已尽力,也不必太过自责了。”
安孜晴有意岔开话题道:“叶师叔,这冰莲花心却又如何处置?”
叶婆婆哼道:“说出的话,泼出的水。丁原既然摘得,老身自然应将花心送他,只是方才老身着实不忿他的手段罢了。”
丁原大喜,拜谢道:“多谢叶婆婆!”他平生少说谢字,可为了芊芊的事情,这一声“谢”也是发自肺腑。
叶婆婆苦笑道:“你摘都摘了,我又能如何,不过是个顺水人情,但我正派行事毕竟与魔门不同,即便目的是好的,也应采用光明磊落的法子。看在你年纪尚轻,老身也不与你计较了,可日后不可如此。”
丁原心里颇不以为然,暗道,我若非先斩后奏,这冰莲花心会如此轻易到手?但见叶婆婆说话时神色凛然,义正词严,他亦不能反驳。
芊芊喜极而泣,当日与丁原提起七瓣冰莲之事,原不抱什么希望,却未想到丁原竟铭记心上,更为她从天一阁讨得花心。虽其中过程芊芊并不十分明了,可冰莲乃天地珍品,丁原自是花费了一番功夫,说不定还为此冒了触怒天一阁的风险。
樊婆婆道:“丁公子,你虽然得到花心,可是否知道如何使用,以助芊芊重塑肉身?”
丁原老老实实摇头道:“这个晚辈并不晓得,请婆婆指点。”
樊婆婆微笑道:“说起来不复杂,做起来却需费一番周折。这样吧,索性好事做到底,芊芊重塑肉身的事情,便由老身与叶师妹代劳,丁公子与芊芊姑娘可有意见?”
丁原笑道:“丁原求之不得,有劳婆婆了。”
芊芊向樊婆婆深深一拜,哽咽道:“芊芊多谢婆婆再造之恩!”
樊婆婆道:“芊芊姑娘,以花心炼魂只是第一步,其后你还要受不少的苦楚,若竟全功则少说需两年的光阴,这段时间,你却需与丁公子暂时分开了。”
丁原慨然道:“只要芊芊能够重生,这不是问题。”
芊芊望着丁原犹豫道:“可是公子,若没有芊芊的魂魄凝铸仙剑,雪原的威力将会大损,这可如何是好?”
丁原不以为然道:“我丁原仗剑天陆靠的是真实修为,怎可再让你为我牺牲?这些日子有你帮我,我已是十分感激了,现在正该还你自由!”
芊芊一震,语气坚定的道:“不,主人!芊芊永远是公子的奴婢,愿一生追随公子到天涯海角!”
安孜晴道:“这个问题就等芊芊肉身重塑后再说,现在不急。至于丁公子的仙剑,可否让本座一观?”
丁原爽快的将雪原剑交与安孜晴,安孜晴抚剑揣摩片刻,沉吟道:“丁公子,这剑可是镇仙竹所炼?”
丁原颔首道:“是!”
樊婆婆道:“竹剑无锋,灵气内蕴,耿直不群,大节不愧,丁公子用剑时,亦需体会此中涵义。”
丁原一怔,这才醒悟老道士为何要给自己配上竹剑,其中竟还有这么一层苦心。可笑当时自己一百个不服不忿,还以为是老道士故意刁难。
安孜晴说道:“如今仙剑已炼至‘紫虚’境界,不过,这全仰仗芊芊姑娘魂魄合体之功。如果丁公子信得过本座,在两个月内,本座可还你一把晋升‘青痕’境界的紫竹仙剑。”
丁原大喜,可想起一事,又遗憾的摇头道:“恐怕不行,我实在着急返回翠霞,可能等不了这么久。”
叶婆婆嘿道:“你以为你的伤势三五天就可痊愈么,最快也要七十余天,才能初步解去你的顽症。这段时间,你就在天一阁乖乖待着吧。”
水轻盈惊喜道:“这么说,安师姐和两位师叔是答应为丁原治愈伤势了?”
叶婆婆道:“如果让这小子死在了天一阁,岂不是教别人讥笑我仙阁无能?”
丁原没想到事情发展的这么顺利,不仅水轻盈和自己的问题都解决了,连芊芊的事也得到安排。他反而有些奇怪,问道:“婆婆,你跟我认识才这么一会,我方才又惹你暴跳如雷,怎的一下子你又待我这么好?”
叶婆婆没好气的道:“谁说我暴跳如雷了?我帮你忙,不过是正闲着无聊,好找些事情做做罢了。你以为你是谁,能得我老人家另眼相待?”
谁都听出这话多半不由衷。安孜晴道:“丁公子,你须明白,并非谁人在帮你,而是你自己帮了自己。”
丁原一怔,低头思索这句话的涵义。
樊婆婆道:“丁公子,有一件事情老身尚需你来解惑。”
丁原道:“婆婆请说。”
樊婆婆道:“适才我体察你经脉与丹田中的真气,分明有一道一魔两股截然不同。其中之一自然是翠微真气,可你为翠霞派弟子,怎又修炼了魔教的不传之秘大日天魔真气?”
丁原苦笑道:“这其中因缘巧合一时也说不清楚,但当日修炼时,晚辈也不曾知晓那是大日天魔真气,只觉得虽有些古怪,可也威力无穷。”
樊婆婆也不追问,点头道:“是了,正因丁公子不晓得,所以才险些酿成杀身之祸。须知古往今来,无人能将道魔二流合体,丁公子纵有九转金丹和**回春之功护体,也不过是延长抑制发作而已,可正好比筑堤堵水,堤坝越高,泛滥的也越加厉害。”
芊芊最是担心丁原,连忙问道:“婆婆,那主人他”
樊婆婆道:“幸而发觉的不算太迟,不会有太大问题。待丁公子伤势初步稳定后,老身可传公子一套‘化功神诀’。丁公子日后即可以此心法,逐步化去体内的大日天魔真气,最多三年就可恢复如初。”
叶婆婆补充道:“但你也别高兴的太早。首先,那大日天魔真气是不能再修炼了,哼,这种旁门左道的东西不要也罢!其次,三年之内,等闲的运气发功并不碍事,可切忌耗用真元,损伤根基,再就是绝不能情绪过分激动,引发经脉内脏的旧伤复发。违背了这三点的哪一条,就算大罗金仙到时想救你也是不成!”
丁原点头道:“晚辈都记住了!”
叶婆婆道:“记住就得做到!我最怕你一时冲动又干出什么傻事,浪费我与樊师姐的一片心血!”
丁原微微一笑,心想若能不死,我还要留着命儿与雪儿白头到老,只要想到这点,三五年的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倒也不难。
安孜晴忽然朝丹室外问道:“凌蘅,什么事?”
屋外一名女弟子焦急惊慌的声音道:“禀阁主,是四师叔被人打伤了!”
草庐中众人都面露惊讶之色,那女弟子所说的四师叔,乃是安孜晴的师妹梵庭诗,修为早到出神入化之境,又有谁能伤的了她?更何况,这是在天一阁!
叶婆婆勃然变色,大喝道:“是谁干的?”
门外楚凌仙与另一名女弟子一左一右扶着一位黄衣妇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浑然不知、一脸茫然的甘心衍和几名弟子。
那黄衣妇人面色微微发紫,眼眸半闭半睁,额头上冒着细细冷汗,显是伤的不轻。听得叶婆婆问话,她喘息一口回答道:“是辟星神君!”
安孜晴讶然道:“是他?”
叶婆婆怒道:“呸,什么辟星神君?老混蛋一个!”
樊婆婆先让梵庭诗在蒲团上盘膝坐下,察看片刻皱眉道:“是中了焚老妖的‘熔金化骨’之毒。”说着转身为梵庭诗调制解药。叶婆婆叫道:“好你一个焚天铩,上次苦头没吃够,却又欺负到我天一阁门上来了,待老身去会他!”梵庭诗阻止道:“叶师叔,他已经走了!”安孜晴问道:“凌蘅,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叫管凌蘅的女弟子答道:“方才山门外突然来了一个紫衣汉子,谁也不晓得他是如何躲过巡游师姐妹溜上天一阁。那汉子一言不发,挥掌凌空震碎了山门上的匾额,弟子一面阻拦质问,一面要何师妹禀报阁主,可阁主您那时正在与水师叔谈话不便打扰,故此梵师叔便出门查看。”
安孜晴道:“你梵师叔修为不在本座之下,那辟星神君再是厉害,也不可能轻易将她伤至如此,这中间究竟又发生什么?”
叶婆婆哼道:“那还用问,定是那老妖使出了不要脸的偷袭手段!”梵庭诗苦笑道:“即使他不偷袭,小妹怕也难逃此劫,今日之辟星神君已非昔日可比!”
第四章散仙
安孜晴沉默半晌,似是自语道:“难道他果真参悟生死之劫,晋升散仙?”
梵庭诗刚要回答,却听樊婆婆低声道:“别说话,全力护住心脉,抑制毒气蔓延。”于是梵庭诗只得点点头,表示肯定。
叶婆婆冷笑道:“这老妖为破大乘之境,不知道又造了多少杀孽?”
安孜晴淡然道:“他是不忿当年之事,一待功德圆满,就迫不及待的寻上天一阁,报仇来了。”
管凌蘅说道:“阁主说的正是,那辟星神君这次就是来向天一阁下战书的。梵师叔没料到,他竟卑鄙到全然不顾身份,利用战书蕴毒,藉梵师叔接书之机催动偷袭,梵师叔猝不及防,才中了奸计。”
叶婆婆骂道:“焚老妖有个狗屁身份?让他炼成散仙,那是老天不开眼!”
安孜晴问道:“后来呢?”
管凌蘅答道:“那辟星神君见师叔中毒,哈哈大笑两声就御剑而去,弟子等追之不及,只好眼睁睁看他逃了。”
樊婆婆微微一笑道:“他那是自己想走,可不是逃,你们即便追上,也留他不得。”说着,右掌猛在梵庭诗背上一击,冒出缕缕轻烟,梵庭诗一口黑血喷出,头顶腾起一团紫色烟雾。
安孜晴知师妹已无性命之忧,松了口气问道:“战书在哪里?”
梵庭诗从袖口里取出一张紫色帖子,苦笑道:“这帖子上原本没有熔金化骨之毒,全凭焚老妖真元自手上度入,小妹这才着了道。谁也没想二十多年未见,他竟真的炼成散仙,小妹的护体真气根本抵挡不住剧毒。”
安孜晴接过帖子展开,上面只有寥寥十二个字:“明日午时,重临仙阁,再会高明”,其下是辟星神君落款,和一个五星标记。
安孜晴合上帖子,淡淡道:“来便来吧,本门还怕他不成?”
水轻盈这才得空问道:“安师姐,这辟星神君当年号称魔道十大高手之一,近些年销声匿迹,却如何与本门结下瓜葛?”
安孜晴道:“万般事由,莫不因贪念而起。二十二年前我刚接掌本门,那辟星神君便找上门来,说要借仙阁的《天一十章》一览,原来他自知大限将至,惟恐修为不够,不能参破死劫,所以想借鉴本门的天一心法度劫羽化,可莫说非本门弟子不可翻阅,况这焚老妖噬杀成性,肆意妄为,本座又岂能允他?
“一言不合之下,焚老妖突然出手,欲扣巫师妹为人质要胁,幸未得逞,本座一怒之下,布下海天剑阵,困住了焚老妖。”
叶婆婆接着道:“那焚老妖也真了得,我与樊师姐、安阁主六人以海天剑阵攻他,本可一网成擒,为世间除去一害,谁晓得他竟然祭出元神拚死一搏,又卸下一条骼膊,使出‘血遁**’,居然侥幸逃脱,那时老身就料到,只要焚老妖不死,他总有一日必会再登门寻仇。”
梵庭诗叹道:“我见到他时也是一惊,尽管容貌年轻了许多,可声音神色、眉目长相分明还是他。我只当他寻得了灵药仙丹,返老还童,却没想着散仙这一层。”
安孜晴道:“他因未得到《天一十章》,又被打成重伤铩羽而归,心中对本门必恨之入骨,伤了梵师妹,不过是想先立个下马威。”
丁原摇头道:“那倒也不全是。”
叶婆婆瞪了他一眼道:“大人说话,你这娃娃插什么嘴?”
丁原不服道:“哼,就算你年长我两百来岁,也不见得你见识就比我高出多少,至少我就明白,那焚老妖打伤梵婶婶的用意。”
叶婆婆嘿道:“你口气还不小!好,你说说看,焚老妖到底有什么用心?”
丁原胸有成竹道:“很简单,他是怕了你们的海天剑阵!我听水婶婶说过,同门师姐妹中,若论成就最高的,当年共有五位,加上两位婆婆该就是七位了,可水婶婶多年不归,天一阁真正的顶尖人物也就六位,正可摆上一座海天剑阵。上回焚老妖吃了剑阵的亏,这次他还不长个心眼,那也太笨了吧?”
说到这里,丁原不再开口,心里了结一句:“换了我,我也要想个法子,叫你们凑不起六个人来。”
叶婆婆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不错,我怎么就没多想到这一层?你这娃娃脑袋果然灵光,可别用到歪路上去。”
丁原得意道:“可焚老妖天算不如人算,没想到水婶婶正巧重返天一阁。虽则伤了梵婶婶,可一座海天剑阵仍然能够摆开,到时候焚老妖还得再被打的头破血流,把剩下的骼膊也卸下来,逃命去也。”
樊婆婆摇头道:“丁公子,你不明白散仙与大乘境界之间的差距,是何等巨大,有了轻盈助阵,补上庭诗的空缺,固然是件好事,可明日之战也未必能竟全功。”
丁原怔道:“散仙就真有那么厉害吗?你们六大高手,再加上海天剑阵,都赢不了他?”
水轻盈解释道:“散仙已脱出肉胎,汲日月精华,运天地山川之力,更非凡兵可伤。一旦臻至散仙境界,便再无九劫之忧,唯一惧怕的仅是天地大劫。
“所谓地劫三百年一次,三千六百年一轮回;所谓天劫,九百年一回,八千一百年方一轮回。若躲过一个轮回的地劫,便可由地仙晋升金仙;若躲过一个轮回的天劫,则迈入天门,羽化成仙,从此与天地同寿。”
丁原不解道:“既然做散仙也有这多好处,为何大伙还冒九死一生的危险,要参悟大乘境界,登上仙界?”
叶婆婆嘿道:“你现在不敢说,年纪大小未必代表见识长短了吧?婆婆我不妨告诉你,莫说那八千一百年的悠悠岁月着实难熬,期间的大小二十四次劫难,直比寻常的九劫更加艰险。有捷径可走,纵是起初危险一点,可谁都想搏上一搏。”
水轻盈补充道:“另一个原因就是,参悟死劫之人,莫不是奇才翘楚,多半自负,焉肯在最后关头退缩不前,再去受轮回之苦?故而除非是迫不得已,谁也不会先想着晋升散仙。”
丁原这才明白,点头道:“原来如此,那岂不是说这个焚老妖如今也恁的难以对付,天一阁明日的麻烦还真不小。”
叶婆婆傲然道:“那也未必!天一阁千年以来号称正道圣地焉是虚至?方才我师姐说没把握,只是怕拼出真火时会有伤亡,若抱以玉石俱焚之心,别说一个焚老妖,就是再来一两个,也一样叫他留下性命!”
安孜晴道:“叶师叔,辟星神君并不值得我们以命相拼,还是稳妥一些的好。”
叶婆婆一瞪眼道:“稳妥,你以为我想死么?可明日摆明就是一场恶战,不做好万一准备,说不定还要吃上大亏。”
安孜晴心知叶婆婆所说非虚,招手道:“凌蘅,你去请巫、许两位师叔即来草庐议事;凌仙,你请丁公子先到精舍歇息,待大敌退后即可为他疗伤。至于芊芊姑娘,从今天起就跟在两位师叔身旁。”
丁原明白安孜晴是要聚集天一阁高手耆老,商议明日应战之事,自己也不方便在旁侧听,于是跟众人道别,随着楚凌仙出了草庐。
那甘心衍见丁原要走,蹦蹦跳跳追了半路,直问什么时候再玩藏猫猫?远远的,还看见她冲着丁原与楚凌仙咧嘴招手告别。
一夜无话,翌日正午辟星神君如约而至,安孜晴率众迎出山门。
苏真、苏芷玉与丁原因是宾客身份,故此随在了安孜晴身后。
叶婆婆、樊婆婆与梵庭诗、巫婆婆、水轻盈,以及天一阁另一位耆宿颜红渔,分列在安孜晴左右,其后尚有楚凌仙等十数名年轻弟子。
辟星神君一袭宽大的黄衣,卷裹在干瘦如竹竿一般的身上,左袖空空荡荡拖曳到腰间,他看上去如四十余岁之人,因常年修炼毒功,头发已转呈靛蓝色,杂乱的用一根木簪,别在脑后。
此人眼睛极小,深深陷入眼眶,如同紫色的鬼火一闪一闪,甚是慑人。
除此之外,辟星神君的相貌倒也与常人无异,只是多了些倨傲和张狂。
在他背后,负了一把四尺挂零的长剑,剑柄尾端雕刻着一头飞鹰,展开的双翅,正形成剑锷。
辟星神君冷眼瞧着安孜晴说道:“安阁主,好大的阵仗啊,居然连苏真也被邀来助拳,真是看的起老夫。”
苏真冷笑道:“焚老妖,苏某若要找你的晦气,单剑孤身即可,今日不过是因缘际会看个热闹。阁下若怕了老夫,也不必用这话来挤兑。”
辟星神君哈哈大笑道:“苏老魔,六十多年未见,你目中无人的脾气越发见长!若在那时,老夫说不准还怕你一怕,可如今你给老夫提鞋也不配!”
这时突然有人懒洋洋道:“少条骼膊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要是这回再丢上一两条腿,连鞋钱也可省啦。”
辟星神君被人揭到短处,眼中爆射紫色精光,狠狠盯在丁原脸上,怒道:“你是苏真的儿子?”
丁原的眼神与辟星神君的目光甫一接触,顿感胸口被人仿佛重重擂了一锤,气血翻腾说不出的难受,更觉得只要一开口,还没说话只怕一口鲜血先要喷出。他已非初出茅庐之辈,立刻明白对方藉着投射来的目光用上了邪术,竟令自己生出不敌之感。
丁原刚欲运气抵御,忽觉肩头一热,一只大手握在他的肩膀上,一道浑厚无比的真气自肩贞穴源源涌入,瞬间胸口的异状消失,却是苏真。
苏真答道:“丁原乃翠霞弟子,并非苏某子侄,不过他方才说的话,却正是老夫想奉劝阁下的。”
辟星神君再次哈哈大笑,可与先前一回却又有不同。
那笑声起初低沉如闷雷,隆隆震耳,可到后来,越来越尖锐高亢,隐有金石之音,直穿云霄,方圆数十丈内的古树,先是枝叶缤纷坠落,继而发出“喀啦啦”的响声,竟是树干从内而外爆裂,摇摇欲坠。
修为稍高者,闻此笑声尚能无碍,那些年轻的天一阁女弟子,开始还能勉强抱元守一苦苦支撑,可时间一久,浑身不禁剧烈颤抖,面色惨白,牙关紧咬。
叶婆婆怒道:“焚老妖,就当你一个人会鬼叫么,老身也不输于你!”说罢,她运起三个多甲子的精纯仙家真气,也学着辟星神君般,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一比拚高低立判,叶婆婆的嗓门虽然很大,可总盖不过辟星神君的声音,渐渐反有不支之势。
樊婆婆见状,深吸一口气说道:“神君笑够了吧,也该歇一歇了!”
她在吐出第一个字的时候声音极低,连身旁人也几乎听不清楚,可说到一半时,已十分嘹亮,竟与前两者的笑声鼎足而三。
似乎受到天一阁两大长老联手夹击之力,辟星神君的笑声节奏顿时微微紊乱,给人有一口气快接不上来之感。
可樊婆婆的话音也由高转低,说到最后几字时已是嘶哑。
那边叶婆婆的情形也好不了多少,笑声当中,明显听的到喘息。
辟星神君先一步收了笑声,讥嘲道:“天一二老名冠四海,也不过如是!”他话里中气十足,丝毫不见力竭。
水轻盈朗声道:“神君此言差矣,天一阁名冠四海、宇内共仰,并非因修为有过人之处,乃是秉持千年正气道统,无数先贤杀身成仁,才换得普天下人衷心拥戴,若只一味逞强欺弱,倒行逆施,修为纵高,所获者不过是万载骂名!”
辟星神君目光扫过水轻盈,不由一紧,暗自思量道:“这婆娘六十多年未见,修为竟至超凡入圣之境,毫不逊色那两个老婆子。我昨日只当伤了梵庭诗,令天一阁摆不了海天剑阵,今日即可胜券在握,孰知又横生枝节,冒出了更厉害的苏真夫妇。闹不好,二十多年的血仇又要成空。”
可他九死一生勘破散仙境界,怎肯就此退却?
何况现在,他自恃修为卓绝于世,除非绝迹千年的大罗金仙重现,否则谁又是抗手?当下说道:“水仙子机言善辩,老夫甘拜下风。可惜,今日之事,绝非嘴巴动动就可解决,凭的还是真实修为!”
安孜晴淡淡道:“若论真实修为,我天一阁也不逊色于阁下邪魔歪道的功夫。昨日阁下自甘堕落,偷袭伤了梵师妹,这帐本座今日正要与你一并算清!”
辟星神君满不在乎道:“老夫已是金刚不坏之身,通天彻地之能,还怕你区区天一阁不成?昨天不过是个警告,今日老夫便要血洗天一阁!”
巫婆婆哼道:“好大的口气,老身却想瞧瞧,稍后你这老妖又会留点什么下来?”
“巫婶婶,还是让他把另一条骼膊也卸下吧。他的脚丫子太臭,嘴巴更臭,咱们可不要。”
丁原最看不惯辟星神君的嚣张模样,况且刚才他辱及叶婆婆与樊婆婆,心头正恼,便又出言相讥。
“好胆!”辟星神君低喝道。
他被丁原一讥再讥,哪堪再忍,双目猛然一合一张,开闭间精光大盛,两道紫色电光飞掠而出,直取丁原。
一旁的苏芷玉早有提防,见异变突生,立刻口念真言,祭起天心灯。那紫芒实在太快,天心灯尚不及飞起,却已到了丁原近前。
苏真近在身侧,又岂容对方伤了丁原,更况且他与辟星神君早年打过交道,知根知底,自然晓得,这老妖有一手“极目千丈”的本事。
翻手出剑,苏真的动作,快到几乎肉眼不能分辨,“叮叮”两响,斩在紫芒上,爆起一串火星。
苏真右臂一麻,心头暗凛道:“这老妖的修为竟精进若斯,一记紫芒就迫我使出七成功力,若多发几下,老夫也只有闪躲一途,今日一场血战断不能免!”
蓦然红光一起紫芒退去,天心灯罩住丁原,硬生生把辟星神君的电光挡在其外,“哧哧”数声后,紫芒油尽灯枯,消匿无踪。
安孜晴说道:“神君,丁原乃翠霞弟子本门宾客,与阁下恩怨无甚关联。阁下有什么怨愤怒火,直管朝本座来就是,何必拿一个孩子出气?”
辟星神君冷笑道:“说的好!当年若不是你们吝啬,老夫何至于拚死一搏炼成散仙?此恩此德,老夫二十余年不敢相忘。”
巫婆婆道:“我堂堂仙阁天书,焉能让你这奸佞之徒窥看?不必多说,要报仇尽管上来!”
辟星神君嘿嘿道:“巫老婆子,你们不就是依仗海天剑阵么?老夫既然来了,自是不怕!”
安孜晴颔首道:“如此本座恭候了!”
话音一落,除了安孜晴站在原地不动,身旁叶婆婆等五大天一阁顶尖高手,纷纷化作一缕虹光,冲天而起,在半空的紫气里,犹如黑、绿、蓝、紫、黄五条缎带飘舞,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辟星神君岿然不动,嘴角不屑的挂着丝冷笑道:“雕虫小技,何足道哉!”
安孜晴玉面含霜不露喜怒,朱唇中以清冷之音吟道:“天地无极,沧海无量;以心御剑,行道为阵!”
空中五道彩影,宛如天女散花般散开,随着漫天飞舞的红枫青叶冉冉飘落,三后两前,将辟星神君夹在当中,隐成合围之势。
虽然五人均未亮剑,但罡风徐起,紫雾腾霄,平静中已蕴藏石破天惊的庞大气势。
安孜晴轻移莲步,在叶、樊两位婆婆中间站定,合上最后一线破绽,徐徐说道:“神君请了!”
“叮”的一声,六把碧色仙剑同时在匣中镝鸣,清脆似玉珠落盘,声震长天。
观战众人,心头莫不有一种山雨欲来的窒息感觉,数十道目光注视场内,甚至不敢眨上一眨,惟恐错过惊心动魄的镜头。
“还等什么,都亮剑吧!”
辟星神君双目微合,宽大的袍服鼓风而起,袖口更像充满的气球一般猎猎而响,周身散发出淡淡的紫色光雾,不住朝外扩散。
四下原本弥漫的紫色雾气,一遇光雾立时溃散,潮水似的向后退去。
安孜晴六人顿感杀气迫面,好像身旁的空气正在悄然凝缩,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似乎吸上一口气也变的艰难。
六人不约而同改以内胎流转呼吸,体内天一真气随意念而起游走全身,抵御辟星神君的强大气势。
紫光越来越浓,渐渐将安孜晴她们笼罩在其中。
“叮--”
六人里以颜红渔修为最弱,第一个支撑不住,亮出仙剑“踏波”。
一团碧华飞闪,颜红渔身周的紫光刹那黯淡,那团濛濛碧光徐徐膨胀,罩住方圆一丈多的空间。
紧接着巫婆婆也拔剑而出,她的仙剑“清涧”自青木杖里龙吟掠起,劈破重重紫色光雾,护住全身。
安孜晴见状低喝道:“六剑经天,浩气千秋!”玉腕翻转,仙剑“天一”破鞘飞腾,亮起耀眼光芒。叶婆婆与樊婆婆亦各自出剑。那端水轻盈拔出盈雪剑,左手剑诀微攒,遥指辟星神君。
六人的执剑姿势各有所异,或锋芒毕露,或虚实相加,或绵里藏针,或气吞万里,但仙剑皆斜射向天,直刺天狼!
辟星神君伫立剑阵中心,只觉得罡风激荡,碧华夺目,虽尚未真个交手,但已胜过不知多少寻常阵仗。
他心底忖道:“二十年来,这几个婆娘的修为进境非同小可,老夫若不是炼成散仙,势必难逃一败。哼,今日鱼死网破,定要教天一阁血流成河!”
他仰头发出一记长啸,头顶上竟隐隐响起炸雷声,腾腾紫光翻卷如潮呼啸而起,声势更胜方才百倍。列阵六人好似心有灵犀,同时催动体内真气,仙剑之上光芒大盛,一道道剑芒冲天飞起,在高空中汇聚一点。
那一个碧色的小光点转瞬鼓胀,迅速形成一个数尺直径的圆球,犹如太阳一般洒下闪闪碧华,顿时再压过紫光。
这一层斗法,在外行人眼中也许只是好看新奇,可对阵中七人而言,何啻是一场生死之争?
辟星神君二十二年卧薪尝胆,居然将紫薇天星真气修炼到收发由心、幻化剑芒的地步。那紫色光雾,等若是无数道仙家剑气,安孜晴等人只要一个懈怠,即是肉身湮灭、元神涣散的下场。
幸而天一、盈雪、踏波、清涧、飞流、龙泉六把仙剑,皆乃天一阁稀世奇珍,那天一圣剑,更是上古所传的通灵仙兵。
六剑齐出之下,寰宇一清,魔焰退避,反暂时占据住了上风。
可谁也不敢忘记,辟星神君的“鹰扬古剑”尚隐在鞘中!
第五章剑阵
金乌当空,整整半个时辰,阵中七人犹如泥塑动也不动,仿佛光阴在这刻凝滞,惟有碧华浩荡,紫云翻卷,在此消彼长中拉锯绞杀。
双方都不愿贸然出手,海天剑阵更是以“以静制动”为主旨,在辟星神君发动前,整个阵势都处于蓄势待发间。
这时,明明风云涌动,雷滚电鸣,可偏偏每人都可清晰的听见彼此的呼吸,与周围叶落缤纷的响动。
些许的细微变化,在这些绝世高手灵觉里被扩张至无限,甚至是哪一只蚯蚓从泥土钻出的声音。
二十多年来,辟星神君苦思冥想破阵之道,自不肯再蹈当日覆辙。他伫立剑阵中央,如同山岳横亘,一任剑气冲霄,却始终不为所动。
“以不变应万变,后发制人。”
二十二年来,所有想过的法子,到最后,辟星神君都以这短短两句话浓缩。
观战众人鸦雀无声,心中明白,决战早已开始。
尽管截止目前,七个人没有交过一剑,可半个时辰的对峙,对修为、意志、精力、耐力,无不是一次艰难的角逐。
安孜晴等人的神态虽然保持如初,可隐约里头顶已开始冒起若有若无的水气,显然是将功力提升到极致。
谁也不晓得双方还要对峙多久,距离剑阵也由最初的十丈,逐渐退后到十五丈开外。而在那十五丈的方圆内,即便是玄铁金石,刹那间亦灰飞烟灭。
“啪!”
一滴汗珠从巫婆婆的额头滑落,砸在腾起濛濛白气的地上。
这一声敲在天一阁众人心头,不啻是重重一捶,丁原亦是心头一紧,暗道:“糟糕,巫婶婶要坚持不住了!”
果然,巫婆婆身周的碧色光团悄然的收缩,尽管变化十分细小,可落在行家眼里,已是极大的征兆,但也就在此时,剑阵蓦然动了。
天一阁六大高手同时移动,由东而西,绕着辟星神君如同走马灯一般旋转,六柄仙剑光华闪烁,遥指焚老妖的咽喉。
半炷香后,辟星神君亦开始移动,却是从西往东逆向而行。
他先是小心翼翼的跨出半步,在地上留下一个犹如斧削的脚印,仿佛是试探对手反应,待见安孜晴等人不为所动,辟星神君再又是半步踏出,脚印却浅了不少,而后他速度突然加快,渐渐化成无数黄影在内圈飞驰。
剑阵的包围圈越来越紧,不断压缩辟星神君游动的空间,而辟星神君绕行的圈子,却越来越大,双方距离瞬间拉短,阵外之人只见光影飞转,剑气跌宕,却又哪里再看得清楚人影?
这时,安孜晴六人早改以灵觉感知辟星神君的动静举止,对方速度虽快,可也逃不过灵台心镜的把握。
而辟星神君亦是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天地间微到毫末的变化,尽了于胸。
“砰!”
辟星神君右掌一提,阵中紫光陡盛,一道高逾三丈的巨大云柱凭空旋起,直轰向颜红渔。
丁原见状也不禁佩服,辟星神君这一掌的威力,绝不逊色于风雪崖的独门绝技“金露玉屏风”,其间变化虽说少了些,可挥洒如意,说来就来,却远胜前者。
当日自己与风雪崖斗的九死一生,险些在“金露玉屏风”上栽了大跟头,不过料想天一阁的海天剑阵尚不至于此。
但见颜红渔身侧的巫婆婆和水轻盈,双双出剑疾如流星,一左一右,两缕碧华刺入云柱,那道咆哮奔腾的云柱,宛如被双剑制住七寸,在原地不停旋转扭曲。
颜红渔低叱一声,踏波仙剑横空破出,直斩在云柱中段,“轰”的一声,将它拦腰切成两截。
可没等众人喝采,辟星神君的身形已转到叶婆婆与樊婆婆近前,鼻子里发出古怪的一哼,喷出两股浓烈的红雾。
那红雾迎风扩散,竟幻化成两个大小神态宛若辟星神君的血煞鬼魅,朝着叶、樊二人扑去。
叶、樊两大长老双双纵剑而出,但那两个血煞乃辟星神君精血所炼,等若是两大分身,眼见仙剑刺到,血煞以一敌一,硬生生纠缠住了二老,急切之间尚收拾不下。
两招一出,剑阵移转速度不由减缓,现出六人身影。
辟星神君哈哈一笑,晃身欺到安孜晴右侧,右掌石破天惊,轰出一团紫光,原来他早已打定主意,在这六人之中,最先要对付的便是安孜晴,只要安孜晴一退,剑阵失去指挥协调者,自可不战而溃。
可惜,海天剑阵闻名遐迩,岂是弹指可破?
安孜晴神色不动,仿佛早算到辟星神君会有此招,白衣飘然,朝后轻退五尺,阵形已变。
安孜晴左右的叶婆婆、樊婆婆当即舍下血煞,与安孜晴形成“品”字阵列,三剑齐出抵住紫光。
水轻盈与巫婆婆、颜红渔错身而进,手中仙剑闪烁,凌空射出三道剑芒,在中途汇聚成一团光球。那两个血煞尚来不及回身,却已被光岚轰得支离破碎,连残渣也不留半点。这一记阵势转换,好似行云流水,将辟星神君的第一轮攻势转眼瓦解,却依旧是不分胜负之局。但对丁原等人而言,已是大开眼界,收益匪浅。辟星神君一击不中,飞身而起,升到百十丈的上空,纵声道:“底下太小,到上面来再打个过瘾!”叶婆婆低喝道:“追!”率先掠起,另五人亦随后御风而上,扶摇千尺,重新把辟星神君围在正中。安孜晴天一仙剑虚指,冷冷道:“辟星神君,上天入地,我天一阁无不奉陪!”辟星神君道:“你这婆娘休要大话,方才老夫不过是让你们几个暖暖身子罢了,好戏还没开锣呢!”叶婆婆嗤之以鼻道:“邪魔外道也敢与仙阁争辉,老身倒要看看,一别二十余年,阁下却有什么长进?”
辟星神君蔑然道:“六个婆娘,好似一万八千只鸭子,老夫没空跟你们饶舌,看打!”唇中真言低吐,左袖口里飞出一溜青光,乃是一面外凸内凹的铜镜。
这铜镜表面坑坑洼洼灰暗无光,仅是殷红色的斑点,哪里能照出人影?在镜面中央,有一紫色异形图符,乍看上去,倒像江湖郎中用以骗人钱财的鬼画符。
铜镜升到上空滴溜溜直转,冒出一团红雾。
樊婆婆喝道:“小心,这是焚老妖的‘慑魂血镜’!”
辟星神君嘎嘎笑道:“老婆子记性不差,不过小心也没用!”他右手双指并起,一点慑魂血镜,铜镜上紫光一亮,逸出一缕青烟,竟是厉鬼魂魄所化。紧接着,慑魂血镜“嗤嗤”直响,千百道青烟冒起,一时不知放出了多少鬼魂。
这些鬼魂,皆是辟星神君百多年来为修炼元神所噬,最后炼入血镜所成。
刹那天空中被映的一片惨绿,日月无光,风云变色,数百只厉鬼魂魄,在辟星神君驱动下,铺天盖地压向剑阵。
“咄!”颜红渔轻喝一声,祭起一只翡翠玉镯。
此镯名为“澄波”,乃天一阁镇门之宝,辟邪克魔,专收天地之间的妖魔魑魅。颜红渔平日将它戴在右手玉腕上,也和寻常饰物无异,但此刻却成了克制血镜之物。
澄波镯焕出层层玉色光华,皎洁清澈朝着四周蔓延,一**宛如涟漪散开,那些魂魄甫一撞上立刻嘶叫挣扎,全身腾起缕缕黑烟被灭了形神。
奈何血镜释放的厉鬼魂魄太多,澄波镯纵是厉害也泽被有限,功夫一长,镯子上隐约蒙上一层血光,竟是被血镜放出的妖孽之气所侵。
巫婆婆心知颜红渔坚持不了多久,催动青木杖激射而出,“轰”的一声,击在慑魂血镜上。
可慑魂血镜只是微微一颤,毫发无伤,青木杖却被撞得倒飞出去,险险脱离巫婆婆的控制。
巫婆婆心头一凛,急忙收了仙杖,自己也为气机牵引,震得晃了一晃。
青木杖才退,叶、樊两大长老纷纷出手,一祭起漱玉簪,一打出炼心佩,一紫一蓝两束精光,几乎同时轰中慑魂血镜。
漱玉簪与炼心佩的威力又高出青木杖不少,慑魂血镜发出剧烈震颤上下翻飞,眼看不敌。
辟星神君张口吐出一道紫芒,竟是将真元注入铜镜,慑魂血镜得主人真元襄助,顿时又稳住阵脚,光芒大涨,迫得二宝不得近身。
水轻盈未曾参与二十余年前的那场恶战,目睹辟星神君以一方铜镜,竟敌住天一阁四大高手所祭仙宝,果非易与,她真气一转,灵犀镯随着主人意念飞起,却不是再射向慑魂血镜。
“叮”的清响,灵犀镯在空中画过一抹光影,击在辟星神君吐出的紫芒上。仙镯陡然撞上以辟星神君百年真元所聚的紫芒,顿时光华一黯,不停的在原地打转,可也成功的截断了与慑魂血镜的联系。
安孜晴焉会错过这个机会,当即祭起一方白色绣帕。
那帕子平展开来,晃晃悠悠好像全不着力,直奔着铜镜而去。那慑魂血镜所放的红雾一碰上方帕,立时被吸了进去,方帕毫不停顿逆流而进,颜色却由白骤然变红,显是大量吸收了铜镜上的血气之故。
一番周折,方帕终于掩上铜镜,镜面上光芒大减,再射放不出红雾与厉鬼魂魄。
观战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可想到辟星神君不过是祭起一盏铜镜,居然迫得天一阁六大高手一起出手,最后才依靠安孜晴的无瑕雪帕勉强制服,也不禁为之骇然。
巫婆婆不待辟星神君再出诡招,仙剑九朵剑花飞出,光华璀璨如缤纷落英,身形也紧跟而上。
辟星神君右手五指从容屈弹点按,化解了巫婆婆的“九花朝凤”,却见面前剑光闪动,踏波仙剑直指眉心。
巫婆婆一动,水轻盈与颜红渔紧从而上,同样一式“波澜不惊”,分袭辟星神君左右两肋,好教他难以兼顾。
海天剑阵名为一阵,实则乃是“海”字阵与“天”字阵合并而成。海阵为蓝,天阵为青,攻守之间却未有定式,随心之间可化出万千阵法,端的妙到巅毫。
巫婆婆与水轻盈、颜红渔结成海阵,巫婆婆一动,则水轻盈与颜红渔亦心领神会同时出手,等若一人。
辟星神君无论专攻其中一人,遇上的必然是三把仙剑。而一阵受攻,另一阵则立即予以奥援,合成一体浑然无分。
辟星神君上回在这上面吃了大亏,岂能不明白这层道理?他见巫婆婆当先攻到,也不硬碰,一个假身脱出剑影,反手一掌拍向颜红渔。可头顶金风响动,原来是安孜晴与叶婆婆、樊婆婆齐齐杀到,又只得撤身回掌。
七个人在高空斗的天昏地暗好不灿烂,但看七色光影变幻万千,云动风涌,海天变色。
辟星神君以鬼魅一般的身法游走阵间,避免缠斗,却又想凭借高出一筹的功力,硬碰天一阁诸女。
而海天剑阵不论辟星神君如何移动腾挪,阵形始终不散,更不单独与其对撼,只利用阵法的种种变化困住老妖,不住消耗他的真元。
七人翻翻滚滚拆解了百十招兀自难解难分,可谁都晓得辟星神君尚未拔剑,仍留有余手,再斗下去天一阁未必就能讨得好去。
苏芷玉望着娘亲仙袂飘飘,剑华凝霜,似已将“凌波九剑”发挥到极致。再看身旁的苏真神情冷静,从表面丝毫瞧不出喜忧,不由小声问道:“爹爹,娘亲她们不会输吧?”
苏真注视着上空答道:“玉儿放心,只要剑阵阵形不散,你娘亲她们身法不乱,即可以海天剑阵与焚老妖周旋到底。焚老妖虽未拔剑,可海天剑阵也同样未发动‘海天一线’的终极阵诀。”
丁原奇道:“‘海天一线’,那是什么玩意儿?”
苏真道:“不是‘玩意儿’,而是极为厉害的一种剑阵境界,可令海天两阵合而为一,浑然无分。一旦发动,方圆百里皆为祥光瑞霞笼罩,藉日月之光、天地之气以为筑阵,生生不息,不死不灭,等闲人斗志全消不战而屈,即便如焚老妖这般的散仙也难逃一劫。”
丁原振奋道:“既然如此,水婶婶她们又为何不即刻发动,莫非另有蹊跷?”
苏真颔首道:“你也不算笨,能想到这层。姑且不论一旦发动‘海天一线’,你水婶婶她们至少要耗损三五年乃至十数年的真元,与焚老妖拼到不死不休,单就启动‘海天一线’就需循序渐进,配以天时地利火候等等条件,并非随心所欲之事。”
丁原怔道:“这么麻烦?”
苏真哼道:“海天一线已非人间之阵,若不恤天意,不体人心,纵是发动,也不过虚有其表,不堪一击。”
说话间,剑阵里风云突变,辟星神君似乎觉察到什么,身形飞转直起,一拔百尺多高。安孜晴六人如影随形,紧追不舍,忽听“铿”的一响如同闷雷,天上爆起一溜金光,转瞬里血戾盈霄,煞气大盛,焚老妖的鹰扬古剑终于亮出。
叶婆婆夷然不惧,豪气冲天道:“焚老妖,我们便见个真章!”她龙泉仙剑剑走阴阳,昂然清啸刺向辟星神君咽喉,一时剑气纵横气势无两。这一招“长河击浪”大拙不工,慷慨激越,乃凌波九剑中最刚烈凌厉的一式,以叶婆婆率真火爆、一往无前的性格,使来更是锦上添花,气象万千。
饶是辟星神君亦不得不小心应对,鹰扬古剑金光霍霍“当”的一声,以硬碰硬击在龙泉仙剑上,只激得火花四溅,罡风乱舞。
叶婆婆右臂酸麻踉跄而退,仙剑嗡嗡轻鸣颤动不已。辟星神君情形稍好,不过是在原地身形微微一晃藉以卸力。可不等他提气调息,樊婆婆与安孜晴接踵杀到,依旧是一招一模一样的“长河击浪”,迫得他惟有勉力再接。
梅花间竹的两记金石撞击声几乎同时响起,安孜晴与樊婆婆的攻势固然消退,可辟星神君也被硬生生震退两步。他心底不禁暗道:“这几个婆娘好生了得,斗到现在,竟仍有如此劲力与老夫对撼,丝毫不见气殆!”
念头一动时,水轻盈的盈雪剑已从侧翼杀至,攻向他最难受的左肋。辟星神君端的了得,左臂空荡荡的袖子一挥,抖的笔直,竟坚逾金石,“叮”的一响弹开盈雪仙剑。
巫婆婆与颜红渔伺机而上,双剑从后直插辟星神君的脊梁骨,此刻焚老妖的一剑一袖,招式都已用老,不能回防,在旁人看来,似乎只有闪躲一途。
叶婆婆精神大振,深吸一口气打通淤塞的右臂,就等着辟星神君躲避时,半路截击再给他一个难堪。
谁料辟星神君的头颅大异常理,一百八十度的转到脑后,两眼精光一闪射出森寒剑芒,正打在了巫婆婆与颜红渔的剑上,仙剑一震偏开数尺,不由自主从辟星神君身侧滑过。
这一轮攻守惊心动魄,看得众人心旷神怡又不禁提心吊胆,每人心里都在暗暗为安孜晴等人鼓劲,恨不得一招就将辟星神君了结。
叶婆婆见辟星神君居然以此不可思议的方式,化解了巫婆婆与颜红渔的攻势,亦不由赞道:“焚老妖,真有你的,咱们再来打过!”她越战越勇,脚踩东风舞长天,袖挂飞云惊四海,龙泉仙剑再是一式“破釜沉舟”,当头朝着辟星神君劈下。
辟星神君大皱眉头,暗道:“这个老家伙好生暴烈,六人里以她最是凶悍难缠。若是能想法子先制住了她,这个剑阵威力少说也去掉三成三!”
想到这里,顿时有了主意,他身子一展,斜斜朝后上方飞退,竟不硬接,一头撞进水轻盈三人布下的“海”字阵中。
叶婆婆剑走空处,岂肯无功而返,她只当辟星神君连抗下几记硬招,真气已有不济,鼓勇而进道:“焚老妖,有种我们再拼一剑!”
那边水轻盈见辟星神君退到跟前,盈雪剑化为秋水,潺潺笼住对方背后九大要穴。巫婆婆与颜红渔心意相通及时跟进,一攻左肩,一挑右腿。辟星神君身形左右晃动,接连使出七个假身躲过踏波、清涧两剑夹攻,再是左袖回展弹开盈雪仙剑。
可刚解决后顾之忧,安孜晴与樊婆婆抢在叶婆婆之前已然杀到,叶婆婆焉甘落人之后,仍是一式“长河击浪”当胸刺出。
三把仙剑层层迭迭错落有致,偏偏水轻盈与巫婆婆、颜红渔又护翼侧旁,封死了辟星神君趋避之路。辟星神君低喝一声,鹰扬古剑左接右架,封住樊婆婆与安孜晴的剑招,却无暇再理会叶婆婆。
众人只当辟星神君会故技重演,施展“极目千里”的功夫缓解一剑穿心之厄。哪料到焚老妖竟然不躲不守,反挺身前迎,把胸膛撞向龙泉剑锋!
“不好!”叶婆婆心念急闪暗叫道,可收手已是不能。
但见辟星神君头顶天灵盖上,三朵紫色光焰繁花一闪,全身由上至下,迅速覆盖起一层淡紫光华,依稀流动着金芒。
“叮”的一声,龙泉剑刺中辟星神君的胸口,剑刃不仅没有能透心而入,反弯曲成一个大大的弓形不住颤鸣,若非仙剑历经无数锤炼非同凡响,早被这绝大的冲击力折断。
“三花聚顶,金刚不坏,焚老妖竟一强至斯!”这念头在所有人心中闪电般掠过,叶婆婆却来不及细想这些,右臂被震得真气回涌一阵麻木,连回剑的力道也欠奉半点。
她若不是秉性刚毅,这一剑断不会刺的如此之猛不留后手,而辟星神君亦正是看中这点,才步步设伏故意示弱,终于令叶婆婆中计。
他费尽心计,行险求逞,好不容易抓住这难得机遇,又如何肯放过?隐而不发的左袖,顿时飞纵而出。
若不是亲眼所见,任谁也难以想像,这柔软的衣裳,竟可化为铁石金钢,掀起一蓬狂澜,扫向叶婆婆腰间。
安孜晴等人尽管近在咫尺,无奈总差之毫厘,眼睁睁瞧着叶婆婆遇险,竟不及施救,情不得已之下,惟有围魏救赵,五人仙剑并起,光寒八荒,俱以舍生忘死的刚烈剑势,攻向辟星神君。
至于能否破解他的“金刚不坏”之体,连安孜晴也没把握,事到如今,也惟有全尽人事,只盼叶婆婆能绝境逢生,逃过此劫。
第六章海天
面临生死,每人都会有不同抉择。
即便是必死之时,每人心中亦会有各种心念。
叶婆婆一招失慎,被辟星神君抓个正着,她心底甚或没有想到半分自己的存亡,只念及道:“糟糕,这记若是吃上,我就算不死,也是重伤,海天剑阵等若土崩瓦解,仙阁大难就在临头!”
咬牙之间容不得多加思量,她竟不管不顾袭来的铁袖,舍命催剑。
辟星神君终非神仙,叶婆婆两百余年修为,全力施展岂是儿戏?胸口紫色光罩一黯,仙剑立时入肉三分。
辟星神君没想到,这老婆婆竟强横至此,心口气血翻腾,低哼一声,嘴角边逸出一丝淤血。可在同时,他的左袖也结结实实扫在叶婆婆的腰上。“砰!”一记闷响,叶婆婆的身躯飞抛而出,在空中翻转不停,一路洒下热血无数。众人目眦欲裂,纷纷呼叫道:“叶婆婆!”辟星神君左挡右闪,化解去安孜晴等人的猛攻,心中庆幸终于除去一个强敌。可他也晓得自己付出不小代价,不仅耗损真元,祭起三花聚顶的金刚不坏之身,更吃了叶婆婆绝境反击一剑,受了不轻的内伤。
幸而,少了叶婆婆,海天剑阵已不成型,剩下的事情好解决的多了。
可就在大伙儿心伤叶婆婆之际,空中忽然传来滚滚雷啸,叶婆婆苍白的皓首上碧华如波,升起一团光雾逐渐敛成人形。
苏真“嘿”了声道:“好个老婆子,竟是元神出窍!”他因种种缘由,对天一阁素来不忿,然而这一句却是由衷赞赏。
丁原立刻醒悟,原来叶婆婆犹如当日桑土公一般,将生死置之度外,拼着肉身被毁,先一步施展元神出窍,要与辟星神君抵死周旋!
当日桑土公是在逃无可逃的情形下,不得已而为之,而以叶婆婆修为,吃了辟星神君的铁袖,未必会有一死,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保持剑阵完好无缺,仙阁不为焚老妖所辱。
他与叶婆婆相识不过短短两天,话也不曾说过多少,可这个老婆子爽直热心的音容笑貌,已深深印刻在自己心中,眼看她舍生取义,丁原情不自禁悲愤难平,恨不能将焚老妖碎尸万段!
叶婆婆的元神在空中稳住身形,凌空抓起龙泉仙剑一指辟星神君,豪情万千的叫道:“焚老妖,老身说过,你我不死不休,看谁先完蛋!”
天一阁诸女早是热泪盈眶,安孜晴深知叶婆婆肉身遭受铁袖一击损毁严重,也不晓得能否修复,而叶婆婆的元神又能支援多久?
安孜晴稳定心绪,清声吟道:“斗转星移,海天一线!”
樊婆婆、水轻盈、颜红渔、巫婆婆尽敛悲伤,明白此刻惟有争分夺秒,尽速挫败辟星神君,叶婆婆才有一线生机,不然,等到真元大损,元神不保,那可就真的是回天乏力,悔之晚矣。
听得安孜晴发下阵令,四人齐驾长风,变幻方位,那边叶婆婆也持剑归还,加入阵列,剑阵重新合围,恢复先前模样。
辟星神君功败垂成,懊丧不已,狠狠盯着叶婆婆道:“好你个老婆子,居然还有这手!”
一句话未了,天一、踏波、清涧、龙泉、盈雪、飞流六剑同时镝鸣,经天而起直破天幕,在空中闪放出团团波光,却倏忽去远,消隐在苍穹深处,但余光犹在,映照得海天生辉,紫霞翻卷。
辟星神君面色微变,他抱元守一,横鹰扬古剑在胸,左袖积聚源源真气,意在抢先出手。
以他之强悍,也不敢放任六剑齐飞,泰山压顶。
安孜晴等人眼睛微合,唇间念动真言,双手捏着仙印,不住变换手势,一派庄严肃穆之相。
一层圣洁的碧光自这六人体内发出,宛如星辰闪烁在与日月争辉。蓦然六柄仙剑消失处天幕开裂,传来凤鸣声声。
辟星神君一怔,手上不由慢了半拍。
但见赤橙黄绿青紫六色光柱从天幕缝隙间射落,好似银河倒卷直泻沧海,一一对应着安孜晴等人,将她们的身躯笼罩于内,光柱里隐现六羽彩凤,却是仙剑所化。
辟星神君不敢再有怠慢,呼喝一声祭起鹰扬古剑。
金剑在空中晃动几下,陡然生出五个分身,随着辟星神君剑诀一引,幻化成六只硕大的光焰雄鹰,射向安孜晴等人。
天一阁六大高手心有灵犀,手起剑诀,彩凤清鸣,引着光柱直冲金鹰,在天宇间划出六道色彩斑斓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