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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刘宇坤:杀敌算法--物哀(1 / 2)

 这个世界的形状就像汉字的“傘”字,只不过和我糟糕的书法一样,每个部首的比例都失调了。

如果父亲看到我的书法还是如此稚嫩,一定会觉得很丢脸。确实,很多汉字我已经不会写了,我在日本的学业只读到八岁就戛然而止。

好在,作为展示形状的草图,这个画出来的汉字还算凑合。

上面的顶盖是太阳帆,不过即使这个汉字写得再变形,也不足以展示帆的巨大。太阳帆比宣纸还要薄一百倍,但整个帆面旋转着在宇宙中伸展出一千公里,就像一面兜满了太阳风的巨型风筝,说它遮天蔽日也不夸张。

帆面之下悬着一条一百公里长的长缆,由碳纳米管组成,轻盈而柔韧。长缆的另一端是“希望”号的心脏,居住舱,在这个五百米高的圆柱体中,承载着整个世界的一千零二十一位居民。

来自太阳的光线推动着太阳帆,送我们沿着越来越舒展的螺旋轨道不断加速,远离太阳而去。加速度把我们钉在甲板上,就像地球上的重力一样。

我们的航道指向一颗叫作“室女座61”的恒星,现在看不见,因为它被太阳帆挡住了。“希望”号将在大约三百年后到达那里,大概差不多吧。如果走运的话,我的重重重孙子——我曾经算过需要多少个“重”,但我不记得了——能看到那一天。

居住舱里没有窗户,平时看不到星河流过。这里的多数居民也并不在乎,他们早已经看厌了星星。我却喜欢通过安装在飞船底部的摄像头向外看,凝视着逐渐远离的太阳,它洋溢着微微发红的光芒,就像我们的过去。

“大翔,”爸爸摇醒了我,“收拾你的行李吧,我们该走了。”

我的小行李箱早已经准备好了,只要把围棋再放进去就行。围棋是爸爸在我五岁那年送给我的,和他下棋是我一天中最开心的时光。

爸妈带我出门的时候,太阳还没出来。所有的邻居都拿着行李站在屋外,在夏天的晨星下,我们礼貌地寒暄着。我像往常一样抬头去找锤星,很容易就找到了。从我记事开始,这颗小行星就是夜空中亮度仅次于月亮的东西,而且,每年它都会变得更亮。

一辆装着大喇叭的卡车沿着马路缓缓驶来。

“注意,久留米市的居民们!请大家保持秩序,前往公交车站,那里会有足够的大巴开往火车站,大家可以搭乘火车前往鹿儿岛市。不要自驾车,请把道路留给疏散大巴和官方车辆!”

每个家庭都沿着人行道缓缓步行。

“前田太太,”爸爸对邻居说,“让我来帮你拿行李好吗?”

“太谢谢您了。”老妇人答道。

走了十分钟,前田太太停了下来,斜靠在街灯边上。

“我们就快到啦,婆婆。”我说。她点点头,喘得说不出话来。我试着给她鼓劲:“你想不想去鹿儿岛看你的孙子啊?我也很想念小路呢。到时候你可以和他坐在一起,在宇宙飞船上休息,听说每个人都会有座位!”

妈妈给了我一个赞许的微笑。

“我们生在这里真是一种幸运。”爸爸说。他指向排队走向公车站的人流、穿着干净衬衣和皮鞋的年轻人、扶着年迈父母的中年妇女。干净而空旷的街道非常安静——尽管人很多,但没有人用超过耳语的声音说话。所有人都紧紧联结在一起,空气中似乎满是微光闪烁的连线——家人、邻居、朋友、同事——透明而强韧的丝线。

我在电视上看到过世界其他地方的景象:趁火打劫的人们尖叫着,马路上有人狂舞,士兵和警察向着天空甚至人群开枪,建筑物烈火熊熊,死人堆摇摇欲坠,将军冲着疯狂的人群大吼着发誓要报自古以来的国耻家仇,哪怕整个世界都到了末日。

“大翔,我要你记住这一切。”爸爸说,他看着周围,情绪很激动:“这是我们在灾难面前,作为一个整体所展现的力量。你要明白,生命的意义不在于单独的个体,而要从牵绊着每个人的关系网中来定义。跳出自私的需求,才能让所有人和谐共存。个体的力量很渺小,但如果紧密地团结在一起,作为一个整体,我们大和民族就是不可战胜的。”

“清水先生,”八岁的小男孩博比说,“我不喜欢这个游戏。”

学校设在圆柱形居住舱的正中间,这里对宇宙射线的阻挡效果最好。教室的前面挂着一面巨大的美国星条旗,孩子们每天早晨都会对着它宣誓。星条旗两侧有两排小国旗,代表“希望”号上其他幸存者的国家。左边那排的最下面是一个孩子画的太阳旗,白纸已经卷了边,原本大红色的朝阳褪色成了橙色的落日。这是我在登船那天画的。

我拉了一把椅子在博比和艾里克的桌边坐下,“为什么不喜欢呢?”

两个小男孩的中间是一张格子棋盘,由纵横各十九条直线构成,交叉点上摆了一些黑色和白色的棋子。

我的职责是监视太阳帆的状态,每两周可以休息一天,所以有空来这里教孩子们一点关于日本的东西。有时候我觉得这种做法很傻,对日本,我自己也只有一个小男孩的朦胧记忆,怎么当他们的老师?

但是我并没有其他选择。所有像我这样的非美国籍技工都觉得,参加这个文化传承项目是一种重任,我们必须倾囊以授。

“所有的棋子长得都一样,”博比说,“而且它们不能动,太没意思了。”

“那你喜欢什么游戏呢?”我问。

“小行星卫士!”艾里克说,“那才叫好游戏,你可以拯救世界。”

“电脑游戏不算。”

博比耸耸肩,“那就国际象棋吧,我觉得。我喜欢皇后,她很厉害,跟别的棋子都不一样,她是个英雄。”

“国际象棋就像遭遇战,”我说,“围棋的视野要更广,必须着眼于整场战役。”

“可是围棋里没有英雄。”博比坚持说。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鹿儿岛没有足够的地方,所以人们只好睡在通往宇航中心的路边。向地平线望去,巨大的银色飞船在阳光下耀眼夺目。

爸爸跟我解释过,因为锤星剥离的碎片飞向了火星和月球,所以我们必须坐飞船飞向宇宙深处才能确保安全。

“我想要一个靠窗的座位。”我说,憧憬着星河流过的美景。

“你应该把靠窗的座位让给比你小的孩子,”爸爸说,“记住,我们每个人都要作出牺牲,才能共渡难关。”

我们把行李箱堆成规整的墙,盖上床单搭成简易帐篷来阻挡风吹日晒。每天,政府的巡视员都会来发放补给,并且确保一切正常。

“请耐心等待!”政府巡视员说,“我们知道进展很慢,但我们正在竭尽所能,每个人都会有座位。”

我们确实在耐心等待。母亲们自发组织起了孩子们的小课堂,父亲们建立了一个优先级体系,让有老人和婴儿的家庭可以在飞船准备就绪时优先登船。

等了四天之后,政府观察员的安抚听起来就不那么让人安心了。谣言开始在人群中散播。

“是飞船,飞船有问题。”

“建造方骗政府说飞船已经准备好了,其实压根儿没有,现在首相已经没脸承认真相了。”

“我听说只有一艘飞船,而且只有几百个最重要的人才有座位,其他飞船都是空壳,是作秀的。”

“他们希望美国人能改变主意,给我们这样的盟国多造一些飞船。”

妈妈在爸爸耳边轻轻说着什么。

爸爸摇头阻止了她,“别传这种东西。”

“但是看在大翔的分儿上——”

“不行!”我从没听过爸爸这么生气的声音。他停下来,咽下了怒气,“我们必须互相信任,相信首相和自卫队。”

妈妈看起来很不高兴。我握住了她的手说:“我不害怕。”

“这就对了,”爸爸说,语气缓和下来,“没什么可害怕的。”

他把我抱起来,坐在他的臂弯里——我有点不好意思,因为他只在我很小的时候才这样抱我——他指向一眼望不到边的稠密人潮。

“看看我们有多少人在这里:老婆婆、年轻父亲、大姐姐、小弟弟。不管是谁,在这样的人群里自乱阵脚、散播谣言都是自私和错误的,搞不好会有很多人受到伤害。我们必须把握好自己的位置,永远记得顾全大局。”

明迪和我缠绵着。我喜欢在她的深色卷发里呼吸,茂密,温暖,鼻尖痒痒的,似乎带着海水新鲜的咸味。

我们躺在一起,盯着天花板上的屏幕。

我在屏幕上循环播放着逝去的星空。明迪的工作是导航,她在驾驶舱里为我录下了这些高清晰度的视频影像。

我喜欢把屏幕当作舷窗,想象我们正躺在星空下面。我知道有的人更喜欢看地球的老照片和老视频,但那容易让我伤心。

“‘星星’用日语怎么说?”明迪问我。

“ほし”我告诉她。

“那‘客人’怎么说?”

“おきゃくさん”

“所以我们是ほしおきゃくさん?星星的客人?”

“不能这样硬拼乱凑的。”我笑着说。明迪是个歌手,她喜欢英语之外的语音。“如果你去理解语言的意思,那就听不到它背后的音乐声了。”她这样说过。

明迪的母语是西班牙语,不过她记得的比我的日语还要少。她时不时地问我一些日语词,然后编织进她的歌里。

我试着帮她组织起诗意的语言,但我确实不知道如何措辞表达出文学意境,可能我说的和我写的汉字一样蹩脚:“われわれはほしのあいだにきゃくにきて”

“语言的描述可以千变万化,”爸爸说过,“每种描述适用于不同的场合。”他教过我,我们的语言有很多精微玄妙之处,灵活而优雅,句句成诗,如重峦叠嶂一般,弦外有音,脉络交织,层次相叠,就如武士刀反复折叠锻打的钢。

我多么希望爸爸此刻也在身边,我好问问他:作为我族唯一幸存者,在二十五岁生日的场合,我该怎么遣词造句来表达“我想你”?

“我的姐姐非常喜欢日本的图画书,漫画。”

和我一样,明迪也是个孤儿。也许这是我们在一起的原因之一。

“你对她的记忆还深吗?”

“不是很深了,我登船的时候大概才五岁。在那之前,我只记得混乱的枪声,所有人都在暗处躲藏、疯跑、偷吃的,姐姐总是读漫画书给我听,让我平静下来。后来……”

那段视频,我只看过一次。从我们的逃逸轨道上看,那个带着蓝白相间的大理石般花纹的美丽星球,在小行星撞击时似乎一阵战栗,然后,无声的、汹涌的冲击波扩散着毁灭,慢慢吞没了整个地球。

我把她拉过来,吻了她的额头,很轻,这是安慰的吻。“我们别说这些不开心的事了。”

她紧紧地抱着我,仿佛永远也不愿放开。

“那些漫画,你还记得吗?”我问。

“我记得里面都是很大的机器人,我那时想:日本可真强大啊。”

我试着想象这幅画面:英雄般的巨型机器人遍布日本,拼命地救人。

扬声器里播放着首相的道歉,也有人在手机上看。

我的记忆有些模糊,但我记得他的声音非常虚弱,看起来也苍老了许多。那是无尽的歉意:“我让人民失望了。”

谣言原来是真的。飞船建造方从政府拿了钱,但是并没有造出他们承诺的强大飞船,直到最后他们还在隐瞒。我们发现真相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日本不是唯一一个让人民失望的国家。早在人类刚发现锤星将撞击地球时,世界上的其他国家就开始争论谁应该为联合疏散计划付出更多。后来,联合疏散计划崩溃,很多人决定索性赌一赌锤星撞不上地球,干脆把金钱和生命花在互相争斗上。

首相讲完话之后,人群仍然安静着。几个愤怒的声音响起来,但很快又安静下去了。人们慢慢开始打包行李,离开临时营地,秩序并没有乱。

“就那么回家了?”明迪疑惑地问。

“是的。”

“没有人抢劫,没有人疯跑,没有士兵暴乱?”

“这就是日本。”我告诉她,我能听到自己嗓音里的骄傲,那是我父亲的回声。

“我猜人们都绝望了,”明迪说,“他们放弃了,可能这是文化的缘故。”

“不!”我努力压制着声音中的怒气。她的话刺痛了我,就好像博比说围棋很没意思。“不是那样的。”

“爸爸在跟谁打电话?”我问。

“是哈密尔顿博士,”妈妈说,“我们——他、你父亲和我——在美国一起读的大学。”

我看到爸爸对着电话讲英语,他好像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不仅仅是因为他抑扬顿挫的声调,他的表情更丰富了,手势也大开大合。他看起来就像个外国人。

他对着电话大喊。

“爸爸在说什么?”

妈妈让我保持安静,她全神贯注地看着爸爸,似乎想要一字不落。

“no,”爸爸对电话说,“no!”这句倒不用翻译。

后来妈妈说,“他只是想做正确的事,用他自己的方式。”

“他还是那么自私。”爸爸断然说。

“这么说不公平,”妈妈说,“他并没有悄悄给我打电话,而是打给了你,因为他相信如果你们互换了位置,他会很乐意给他心爱的女人一个活下去的机会,即使是和另一个男人一起。”

我从没听我的父母说过“我爱你”,但有些话是不需要说出口的。

妈妈看着爸爸,微微一笑,“我也不可能答应他的。”然后她转身去了厨房做午饭,爸爸的目光一直跟着她。

“天气很不错,”爸爸对我说,“我们出去走走吧。”

我们沿着便道走着,跟邻居们互相问候,嘘寒问暖,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头顶的锤星在薄暮中更亮了。

“你一定很害怕吧,大翔?”他说。

“他们不会造更多的飞船了吗?”

爸爸没有回答。夏末的风把蝉鸣带到我们耳边:知了,知了,知了……

寂静,

蝉吟入岩石,

惜乎难久鸣。

“爸爸?”

“这是松尾芭蕉的诗,你懂吗?”

我摇摇头,我不怎么喜欢诗。

爸爸叹了口气,又微笑起来。他看着落日,又诵道:

夕阳无限好,

只是近黄昏。

我默默地记诵着,诗句里有什么东西打动了我。我试着用语言描述这种感觉:“就像一只温柔的小猫在我的内心深处轻舔。”

爸爸没有笑话我,反而严肃地点点头。

“这是唐朝诗人李商隐的名句,他是中国人,但这种多愁善感有点日本味儿。”

我们漫步着,我停下来看着一朵蒲公英的黄花,那朵小花微微凋垂的景象给我一种美的冲击,心中那种小猫轻舔的感觉又来了。

“花儿……”我犹豫了,找不出合适的辞藻。

爸爸诵读着:

黄花,

残金沐月华,

弱弱晚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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