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大多数战场上战死的兵卒一样,杨再兴也被葬在了离朱仙镇并不很远的松木林里,在这里,将军也好,普通的兵卒也好,都只剩下一抔黄土,一座没有碑文的墓碑。
军中很多人都来到这里送别,亲手将其下葬,杨再兴身上的伤疤都被清理过,换上了新的盔甲,就连他的那柄寒枪也一起埋在了坟墓当中,董先说,要是还有来生,他很可能还会成为一位出类拔萃的战场大将。
据说自从杨再兴战死之后,他的坐骑追风便水草不进,就像是将要殉情的爱人般,不时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嘶鸣,它瘦的很快,再也不负曾经跟杨再兴在沙场上纵横驰骋的模样。
告别之后,董先带着无数军卒又回到了军营当中,毕竟两军阵前,什么情况都是瞬息万变,所以根本没有留给他们沉浸于悲伤的空隙。
万雨棠带着洛北来到松木林外,杀生也跟在身边,这几天来杀生见洛北心有戚戚,于是也很少说话,不再去烦他。
走到林外,万雨棠停住了脚步,看着洛北走进去,杀生本想跟着一起,但也被万雨棠拦住了。
“让他自己去吧,或许他们之间有很多话要说……”
杀生没有强求,跟着万雨棠一起目送洛北拎着一个酒坛,一步一步踏进那个荒草丛生的树林当中。
通向树林的路是被许许多多的脚印踩出来的,其他的地方,包括坟墓上面,都长满了枯黄的茅草。
这样的地方看起来荒芜并没有什么意外,活着的人又有谁会常来此地?
清晨,大雾在阳光升起后就逐渐消散了。
但荒草和枯叶间还是留下了很多露水,让整个路上都变得湿滑了些,这条路原本并不很长,可洛北走起来好像极为遥远、费力。
他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这一路走下来,每每都想起杨再兴鲜活的样子,心头不禁一阵阵剧痛。
手里拎着的酒坛子摇摇晃晃,像是一口古钟摇晃不停的钟摆,有时候会碰到洛北的腿上,他才再拎的高一些。
林中大大小小的坟墓实在是太多,有的排列的整整齐齐,有的则显得彼此纷乱无章,很显然,那些整整齐齐的都是一起埋下去的,很可能都是曾经跟杨再兴一起沙场患难的“好兄弟”。
新坟变成了旧坟,然后又添了许多新坟。
这样奇特的循环在松木林里并不新鲜。
杨再兴的坟墓很容易找到,因为除了是新填的黄土外,四周还插了几株松树苗。
万雨棠对他说过,杨再兴素来喜欢热闹,于是除了埋在身边的将士外,又在四周填了几株小树,几年之后,这几株松树会留下绿荫,到时候他们也才能容易从千万座坟茔里找出这一座。
洛北停在坟前,抬起头望向蜿蜒走出树林的那条小路,因为在路的尽头他看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
他知道,那个站在远处眺望,一直没有走近的是穆心蕊姐弟。
也许是不想让众位将士发现自己吧,虽然没有人问起或是责怪于她,但她自己却在心里过不去。
她一直认为完全是自己害死了杨再兴。
洛北摇摇头,轻声说道:
“这又是何苦!”
叹息一声之后,他没有再向远处望去,而是直接坐了下来,坐在坟墓前。
他捧起一把新填的黄土,除了枯叶残留下来的气息外,还有一点点余温。
把黄土盖在了坟墓上,他目光低垂,许久才说了句:“杨大哥,我来送你最后一程了……”
他不禁想起当年在栖霞山上,师父身死之后的那天,他跟着卓小蝉一起埋葬了师父,在最后告别时,那个水绿色的身影一直沉默的情绪突然爆发。
师父死了,小蝉姐也死了,无岸大师,苦竹道长,青年将军杨再兴,一个一个都离他而去。
洛北忽然发现,这些年跟自己相识的人竟然已经死了这么多。
“是不是我命中就不该有师长,不该有朋友,那样你们就不会死了!”
虽然这样的想法很可笑,他还是忍不住去想。
风吹的几株小松树微微摇晃。
“你是不是又在笑我想得太多?也太自作多情了?”
洛北拿起拿壶酒,在手里摇了摇,说道:“相识那么久了,还没有在一起喝上一杯,真是遗憾……”
“你说要还的那条命已经还了,我说过要你请的酒却没有了消息,只好我自己带来请你,就当是我欠你的吧……”
他说着说着,鼻子就酸了,但是他还是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流出来,因为他知道杨再兴素来不喜欢眼泪,尤其是男人的眼泪。
有时,离别是一场雨,你在伞下我在雨中;
有时,离别是一封信,你在看时我也在看;
有时,离别是一滴泪,在你眼中在我心里;
有时,离别是一座坟,你在里头我在外头;
如今,离别是一壶酒,你喝一口我喝一口;
以后,离别是一场梦,你在梦里我在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