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长满芦苇的小商河里伸手不见五指。
昨天之前,这里还满是尸体,现在又悄然恢复了平静。
血液深入黄土之中,混合在一起变成一种很奇异的颜色,不过现在都一样沉寂在夜幕当中。
有人说这个小镇好像从生下来就处于战争的漩涡里,这当然不假,尤其是大宋立国以来,这里作为都城汴京的拱卫要道,向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但是,这座小镇千年来又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白天热烈,夜晚宁静,战争时有战争留下的伤疤,繁华时期也有繁华的影子。
当然,城市不会逃离,也不会躲避,只能被动的在人的意志中不断被摧毁,又不断被重建。
在朱仙镇不远处有一片松木林,里面松树据说是一位顾念亡妻的老人所中,多年前已经成片。
老人也早就作古,跟随亡妻而去,不知道两人是否能在林中相逢?
不过,多年后这里却热闹起来,不是来往的人多了,而是俨然成了诸多外乡人的埋骨之处。
这里有逃难死于半路的平民百姓,他们的家人在简单告别之后,就将其草草安葬于林中。
也有南来北往做着危险买卖的商贾和杀手,他们的尸体没有人埋,离奇的出现在路边,等到百姓报官,官府就会安排人员在林中挖个大坑,把尸体扔进去,然后在覆土。
除了这些普通百姓和富贾、江湖人之外,最多的就是战争带来的亡灵,这样的人最多,占据了大半个树林当中的空地。
没有那支军队会把战死沙场的兵卒乃至将军带回到某个固定地方安葬,所以会就近选择,也许等到战争胜利或者彻底失败以后,会有后人来迁坟改藏,但是那都是多年以后的事情了,而且真等到那一天的时候,或许连坟前的名字都找不到了。
这里被朱仙镇上的人们称之为“乱葬岗”,也成为了太多异乡客的埋骨之地。
漆黑的夜色里,一个身穿黑袍之人已经站在林中许久,负着双手,一动未动。
如果还有其他人从这里路过不小心看到了,一定会以为这人是从坟地里爬出来的鬼魅,但实际上他不但不是,就算是这里真的有鬼魅幽灵之类,想必他会惧怕于他。
一片树叶从树枝上轻轻落下,落在黑衣人的肩头,只是稍稍停留,就立即飘了下来。
落叶最终掉在了万千枯叶当中,因为崭新,好像竟被原有的枯叶拒绝,轻轻的弹起一定的高度。
就在这片落叶轻轻弹起的瞬间,一道凛冽的风突然吹过,犹如无数锋利的刀锋刮过,将地上所有的枯叶斩成碎片,像雪花一样吹的到处都是。
那片落叶又落了下来,落在一处没有其他枯叶“干净”的地上。
这时候,伫立不动的身影缓缓抬起了头,望向并不明亮的天际。
天边没有月亮,只有几颗孤寂寥落的星辰。
“天道,何以穷之,地道,何以广之,人道,何以牧之……生杀于落叶间,灵犀无形,大地于苍穹之下,我在天地之间……”
他开口轻念,仿佛一阵苍茫渺远的歌声,从林间悠悠传出。
歌声如河面上一圈圈涌起的涟漪般从地上的落叶间荡漾而出,却顿时让天地为之肃
穆,万树为之作舞。
林间的歌者却只是抬了抬头,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动作。
如果天地能懂,或许就会明白他心中想要追求天地大道的执着,如果万树能知,一定会被他举手投足便能收放自如的凌厉气势所震撼。
他之所以抬起头来,不会看身边和脚下,大概是因为这里没有任何值得他看上一眼的地方。
这人修为堪称举世无双,却满眼都是寂寥。
脚下踩着的落叶轻轻动了动,身上的衣微微飘了飘。
一个极快的身影从林外踏叶而来,直到距离他数十丈时,惊动了这一叶一衣。
他淡淡的笑了笑,没有刻意放大声音,但是他知道已经到了他身后的那个人能清楚的听到。
“老三……等你站在我身边却不会惊动我脚下的落叶和身上的衣袖时,你就可以与我并肩……”
站在他身后的那个人能够在眨眼间从遥远的林外出现在此地,说明他身法极快,修为早已登峰造极。
也不过是惊动了一片轻飘飘的落叶,和他身边的衣角而已。
男子这话说的是何等高傲,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却好像是最平常之事一样,宠辱不惊。
他身后默默站着的人好像极不愿开口,头上戴着一个很大的斗笠,遮住了他的脸,身后还背着一柄长剑。
曾经,在雨夜出鞘的那把剑,一剑既出,犹如惊天。
但是,站在男子身后时,早已人剑合一的飞云使却好像变成了一个只能听从教诲的孩童,沉默着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