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很深,月光洒下。
仿佛照遍大地的每一个角落的银光,却不知道能不能也同时照亮那个已经如同死灰般的心扉。
杨再兴身死的第二个夜晚,冰冷的尸体仍旧停在那座营帐当中。
穆心蕊也还在营帐外跪着,身边的小男孩因为承受不了而出现了晕厥,然后被抬到了其他营帐,暂时由逃回的囚徒照料。
人们没有问穆心蕊为什么要在那里跪那么久,有人说她自称自己害死了杨将军,所以跪在那里是赎罪。
也有人说她爱慕那个年轻英武的青年将军,不能接近他的亡尸,就以这种方式陪伴。
甚至有更多的说法,但没有人走过去,问她为什么,或是劝她离开的都没有。
芸娘曾给她送饭过去,可都被她决绝了,芸娘也没有办法,只好叹息一声离开。
就这样不言不语,不吃不喝,过了两天。
洛北肩头的伤势好像好的很快,第二天的时候伤口就已经结痂,疼痛虽然还在,却不再那么剧烈。
这两天来他实在憋闷的厉害,于是走下床,走出营帐,就看到那个单薄而孤独的背影。
“喝点水吧,杨大哥的死大家都很难过,可我想他不会希望见到你这样下去……”洛北伸出手,递了些水给穆心蕊。
穆心蕊身子轻轻摇晃,这两天的水米未进让她已经虚弱不堪。
一看到洛北,她淡淡的笑了,眼眶和鼻子都红肿的厉害,所以笑起来并不好看,显得很是僵硬。
她没有伸手去接,而是轻轻摇头。
“他躺在那里,也什么都没有吃什么都没有喝……”
洛北的手一颤,差点把盛着水的水壶扔在地上。
“洛北,对不起,是我骗了你们,也害死了他……可是我……我从没想过要害你们啊!”
穆心蕊单薄的身子在清冷的月光下再次颤抖,声音也发颤的说道。
“我告诉你们家人都死于战乱,可他们都还活着,在那个地狱一样的五国城……他们以父母和弟弟的性命作为要挟,让我替他们传递消息……”
她虽然在跟洛北说话,可眼睛一直盯着面前的营帐,好像一刻都不忍移开目光。
洛北能感觉得到她呼吸有些急促,似乎那段回忆让她恐惧到不敢直视,他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想起了初见芸娘时所看到的惊恐。
“我想杨大哥他……并没有因此而怨你……”洛北深深的呼吸,目光微沉,也看着那个被封闭起来的营帐,说道。
“是啊,他不怨我,不然又怎会在那样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他会替我救回亲人,原来他早就知道了,什么都瞒不住他……可是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无法原谅自己啊!”
穆心蕊转过头来,望着洛北,眼睛里全是晶莹,却没有泪水流出来,大概这两天里泪水终究是流干了的。
“杨大哥他死了,但在我心里他却从未离开,他依然身骑白马,手持寒枪,会在最危险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冲上去,哪怕是单枪匹马面对敌军,他从不退缩,从不畏惧……我想多年以后人们也会记得他,但一定不会像我们这么清晰的记住一个人……”
洛北心中潮起潮落,好像又看到那个街头白马寒枪解救三千人俘的青年将军,那个集胆量、傲气与豪情于一身的杨再兴,会
一直留在他的心头。
“多谢你洛北,谢谢你还能原谅我,跟我说这些,你放心我不会轻生,我会好好的活下去,一辈子都守在他身边,告诉他这个世界的变化,给他讲他看不见的故事,然后在老死之前,就葬在他身边……”
穆心蕊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缓缓说道,好像要用尽毕生的力气去走完这条注定孤独的路。
但是当洛北看到她眼里最后出现的光辉时,他知道她实际上永远不会再孤独,因为会有一个人永远都不再离开她。
洛北相信她会一辈子都守在杨再兴身边,哪怕只是一座孤坟,她这辈子都不会丢下他一个人。
生死相伴,大概就是说的这样的两个人吧!
洛北再次递过水壶的时候,穆心蕊没有再拒绝,因为她说过自己要好好的活下去。
临走的时候,穆心蕊又叫住了洛北,告诉他一件关于瑗儿母子的事情。
当年她一家被掳五国城,金人残暴好杀,除了杀人之外也会酒后毒打欺凌女子,那时候五国城里除了像他们这样被掳去的官宦人家还有很多普通百姓,甚至连当年的徽宗、钦宗也不能幸免,包括皇室宗亲。
她隐约记得瑗儿母子也曾出现在那个城里,而且身份似乎非同寻常。
雨夜遇袭,金国当时出动了最为精锐的黑水骑兵前来,就是为了擒回他们两个,这是在所有俘虏逃匿之后极少有过的重视之举,这足以说明他们母子二人的身份极其特殊。
可是,关于他们到底是什么身份,穆心蕊却没有说出口,因为她对这些所知不多,只是偶然见到过一场残暴的欺凌,灯火通明的大帐里不时传来的嘶喊声,还有兴奋的咆哮声,让她全身颤抖。
后来,芸娘遍体鳞伤的走出大帐,身上衣服破碎不堪,青丝蓬乱,脸上除了红肿的掌印还有道道泪痕,她匆匆走过,也看到了穆心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