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云雾山回来之后,安韶华去了趟永安塔。
永安塔独占一坊,高九层,耸入云,八角挂铜铃,风过铃声清澈悠远,闻之清心。走到塔边街上,就隐隐能闻到香烛的味道,平添一份庄重肃穆。
塔中并不许香火祭祀,只在塔门前置一方鼎,内燃香火纸钱。
今日并非初一十五祭祀之日,是以来的人并不多。偶有一二老者、妇人相携而来,神情悲切。
安韶华虽是永安京中长大,几乎日日得见此塔,但登塔却还是头一遭。只知道塔奉的,都是开国以来为国捐躯的将士。
安韶华屏退旁人,独自登塔。
微风吹来,香烛气味尤甚,铜铃轻响,回声悠长。
抬头,铜铃下坠的红缨悠悠飘动,又静静垂下。蓝天,白云,红缨,黄顶,说不出的熟悉。梦中安韶华倒是来过好多次,顾老公爷死后,灵位就摆在永安塔,跟顾石的八位兄长以及顾氏列祖列宗放在一起。永安塔很大,顾家几乎独占了一层,密密麻麻的灵位,见之心怆然。梦中他陪着顾銛来祭拜,顾銛每次来过之后,都要连着好些日子,神色凄惶茫然。
安韶华先去拜祭了顾家的先祖,跪拜之后,看周围无人,叨咕了好些话。如果先祖听到了,抽空庇佑一下这兄弟俩吧。然后按照梦中的记忆,去找坤错的牌位。谁知在梦中摆放坤错灵位的地方,遇到了无为道人。
这无为道人可是个奇人,永安塔建成之时,无为道人忽然出现在此地,上前便说“此塔与我有缘”,然后就自顾自地住下了。太·祖·皇·帝觉得,也许世外高人都应该是这样,就由了他。这无为道人也不含糊,开坛做法、捉妖擒魔、称骨算命、治人梦魇、观手相、看命格、算姻缘、合八字、挑阴宅、看风水、测字、改运、取名、避祸、还能保生儿子,简直法力无边。
安韶华没预备遇到他,有些意外。
无为道人却似再次恭候多时了,见到安韶华,笑着说“灼华公子,贫道这厢有礼了。”
“见过真人。”
“公子,你有一卦。”
安韶华心下不信,却也不准备开罪于他。“还请真人明言。”说着,就要解钱袋子。
“不必。”无为道人制止了他掏钱的举动,笑着说“你不信,不打紧。我就说几句。”
安韶华正惊讶于无为道人察言观色如此之精准,下一瞬间就被无为道人出口的话所惊呆了“你是有大造化的,水山真人给你重活一世的机会,是让你懂得取舍。做你该做的事。”言毕,转身看了一眼窗外,微微颔首,一眨眼竟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安韶华呆若木鸡,好半晌才缓过神来,再去找,还哪里找得到人?
恍恍惚惚出了永安塔,猛然想起,水山真人,水山真人,永安京外的春秋观供奉的就是水山真人!
是夜,安韶华辗转反复,难以入眠。他以为梦中神明的提点,难道竟是前世的记忆?也就是说,月娥当真那般狠毒,安家当真有此一难。这一切,是从是么时候开始的?
郑氏一族贪心不足,伺机而动。三皇子一党狼子野心,黄雀在后。顾家只怕早已成了皇上的心头刺,如果皇上早就预备队顾家动手,那么……
越想越心惊。他披衣起身,走出外屋,欢喜值夜马上就跟上来了。安韶华挥手让他多眯一会儿,欢喜却执意跟着,安韶华也就由他去了。
站了不知道多久,外面下起雨来。本就夜凉,湿冷的空气更是从四面八方渗入肌理,这种天气,顾銛怕是又要受苦。
顾銛,景和。
前世的遭遇刻骨铭心。安韶华向还我读书处拔足狂奔。
顾銛这次外出回来,带着顾锋不说,还多了个孩子。虽说还我读书处伺候的人少——只有冯嬷嬷一个,但孩子的哭声还是惊动了别人。第二日月娥就谴了人来问,被顾锋三言两语打发了。但人手少,自然是手忙脚乱。好在二皇子府送来了几个侍人,明着照顾顾锋,实则照顾孩子。
孩子还未取名,顾銛就自顾自地叫他“小豆芽”。前日里二皇子匆匆来过一趟,听顾銛这样说,未置一词,算是默认了。顾锋如今守着两个孩子,心里空着的那一块渐渐补了回来,笑模样也多了起来。
心情好了,身子也显得爽利。二皇子府各色补品赏赐流水似的送来,顾銛都欢天喜地地收了,转头就给炖上。这一炖就把顾锋补坏了,日前还留了鼻血,顾銛连夜把袁郎中从沐王府请了来,袁郎中看着那一溜炉子上炖着的各色补汤,哭笑不得。训了顾銛几句,留下一套补身的法子,捻着胡子摇头晃脑地说了一通,施施然走了。
春日里的天气,怎样都说不准。昨日还是艳阳高照暖风和煦,半夜里就开始淅淅沥沥地下雨,滴滴答答大半夜。孩子小,顾锋身子又不好,顾銛自然要多劳动一些。
但顾銛没睡好,两只眼下的乌青遮都遮不住。手疼,腿也疼,哪儿都不舒坦。
半夜安韶华过来,精神病一样炯炯地盯着他,看得顾銛汗毛倒立。偏安韶华一言不发,给顾銛上了一回祛湿的药酒,又让人给顾锋煲上了补身子的烫,转身又离开了。顾銛只当他是撒呓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