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垒往往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此言非虚。
盛夏的阳光炽烈火辣,足以让每一个开拓者的心儿变得滚烫。铤而走险的这条不归路,终于有人赌对了。
高大沉重的金川门缓缓打开,建文帝最信任的股肱忠臣三军统帅曹国公李景隆和谷王朱橞突然反水,首当其冲毕恭毕敬的迎接燕王朱棣大军入城。
燕军枪戟如林直插云霄,旌旗招摇遮天蔽日;兵甲骑士鱼贯雁行,高头大马并辔而进。朱棣坐在马上神采飞扬,志得意满。
此刻,他就是衣锦还乡的成功人士,睥睨天下的王者,唯我独尊的君主。
兵不血刃的拿下帝都后,批逆龙鳞的强者朱老四,急不可耐的想要摇身一变,黄袍加身。
“殿下是要先谒拜太祖陵呢?还是先登基呢?”杨荣拉住朱棣的马头,正色道。
一语点醒梦中人。朱棣坚定严肃的眼神中掠过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狡黠。
他太急于求成了,以至于对觊觎已久的皇位有些过于垂涎,竟然忘记了自己应该假装的矜持,和时刻都不能放下的靖难幌子。
于是,他很快便回过神来,先去给让他气的啃穿棺材板的老爹朱元璋上了坟。
回转身,接下来就是一顿血雨腥风的操作,把所有他的反对者全部咔嚓。
齐泰,黄子澄,方孝孺,景清,练子宁,铁铉……
其女眷全部没入教坊司为妓,男丁者或杀,或流放戍边。
一时间,腥风血雨,暗无天日。
当然,还有一波论功行赏的操作,把所有他的支持者全部高官厚禄,富贵荣华。
正所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成祖同志赏罚分明,区别对待,是个真实的,铁腕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正所谓人之蜜糖,吾之p霜;人之p霜,吾之蜜糖。
喜欢玩顺从的,我给你玩顺从的恩宠;喜欢玩真实的,我跟你玩真实的代价。
鲜雪和鲜花交织的嘉年华,是历史舞台统一且和谐的矛盾体。
这不是病句,历史就是这么内卷,在历经血与火的冶炼后,又归于田园诗的融洽。
每个人在演绎真或者假,真的可能会付出生命,却成全了道义;假的可以苟活,却活的诚惶诚恐,无比焦虑。
——“尔等都是大明的臣子,亦是我朱家的忠良。”
燕王朱棣端坐在奉天宝殿之上,面对脚下黑压压跪着的一众文武群臣,一字一板的说道。他微微颤抖的声音有些嘶哑,兴奋中还带着一丝丝莫名的紧张。
刚刚的雪腥杀戮暂时告一段落,“瓜蔓抄”还在扩大延续。s骨未寒的那些反对者,面对他时硬刚不怂的表情,令身经百战的他不由得说话也微微颤抖,脸部肌肉抽搐变形,呼吸声变得急促粗重。他极力按耐着初次坐上龙椅的激动和忐忑,慢慢调整自己有些失态的情绪,努力克制,屏气凝神,想迅速沉静下来这一颗狂跳不止的心。他试图用强大的气场来控制住这杂乱无章的局面。
正午的阳光照在朱棣的脸上,如同一针热力十足的强心剂注入他体内每一个好战因子。让这个久经沙场的四十二岁的中年男人有了璀璨的青春活力。他深吸一口气之后,一丝冷峻的威严出现在他脸上。先前这条有些疲惫的金龙接受了灵魂圣光的照耀,他的生命顿时焕发出山河景仰的万丈神采。
他抖擞起了精神,瞪起满是血丝的眼睛,目光如电,开始扫视群臣。
大殿里安静的叫人窒息,空气都为之凝固。
辰转时移,朱棣的黄金锁子甲上,反射出太阳灼灼其华的光芒。
——“日照龙鳞万点金。”曾经霸气十足的一副绝对,如今梦想真的照进了现实。
四年来,所有的惊险、危局、绝境、九死一生,全部都在天意的庇佑下化险为夷,绝处逢生。
这就是天意,也叫做天命。
“长久以来,我殚精竭虑,只为惩s祸国殃民之奸臣。为了安保我大明江山,太祖基业,斗胆起兵靖难勤王。奸佞者不敢不除,无辜者亦不敢伤及。若有伤及,是有违靖难之初衷也。今不忍见皇上不测,却也无能为力。逝者如斯,眼下重要的是另立有为新君,以保大明社稷承祐万年。”朱棣道。
“有谁能比英明神武的燕王更适合做我大明的天子呢”?李景隆道。
“万岁万岁万万岁!”大家拜倒在地,山呼万岁。
“这——”朱棣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
“我本起兵只为靖难,讨逆朝中奸佞。如今奸人多已伏诛,余党亦应追查到底。维稳之际,当于皇族中选出年富力强有为之人立为新君。如果我当了皇帝,岂不是被人笑话夺了侄子江山,落人口实?这也违了我的初心,万万不可。”朱棣道。
“万岁不必再推辞,靖难实乃顺应天意,讨伐不义。先皇不测,亦是意料之外的突发情状。如今,汤洒碗破,木已成舟,人死不能复生。没有谁比您更适合做这天子。”丘福道。
“将军所言极是,万岁不必再推辞了!”谷王朱橞也推波助澜,大臣们全都随声附和。
“莫寒了众将士和大臣们的心啊,陛下!”高阳郡王朱高煦见时机成熟,开始添柴加火。
“这——”朱棣又做左右为难状。
“万岁万岁万万岁!”李景隆再次跪倒,满朝文武刷啦啦跪倒一片,叩请朱棣登基。
朱棣不再说话,目光炯炯如炬,脸上的表情有些诡异。面对唾手可得的皇位,此刻的他不知道是应该欣喜若狂,还是假仁假义的兔死狐悲呢?
他想起了刚刚踏进帝都皇宫,看到那具焦尸的时候,心中也难免“咯噔”一下。尽管曾经你死我活的兵戎相见,尽管曾经发誓要不共戴天,没成想某天以这种方式相见,竟有一种悲凉涌上心头。
——“此子无知,安至自绝乎?”(这孩子无知啊,至于要走上绝路吗?)这是朱棣率军进入皇宫,看到高度疑似建文帝朱允炆烧焦的s体后,说出的一句耐人寻味的话。
是真的因为血浓于水、顿足捶胸疼惜侄子,还是在当皇位触手可及时的暗自欣喜、又为了掩人耳目逢场作戏呢?
他以为侄子是真的死了,还是假的呢?
仇和恨权且暂时放下,歌与舞必须开始升平。
藩王朱棣造反成功了,以靖难之名。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自古虎踞龙盘之地的应天,因为大明的第三任帝王而更加显得威武雄壮,刚性更足,盛名更胜。
公元1402年六月十七日,燕王朱棣废除建文帝年号,改称洪武三十五年。并于南京奉天殿即皇帝位,登基大宝。将第二年改元永乐。
一代天骄永乐大帝正式上线。
当年朱元璋为朱标朱允炆父子剔除荆刺,而擅杀无数开国名将,没成想最后在面对燕王铁骑之际,放眼万里江山,竟是无一人可与之抗衡为敌。军事上金戈铁马、政治上纵横捭阖的洪武大帝,他的儿子继承了他血液里独当一面的雄才大略,却无法继承他绵亘秀丽的万里江山。隐怨唯忍,以求缓图;朱棣的隐忍慢慢从内心最深处发酵,从朱元璋在世时的一座死火山变作建文帝即位后的一座活火山。这火山随时准备喷薄而出,让炙热的岩浆冲破多年来不被认可不受待见的束缚和压制,一爆冲天,一吐为快。蝴蝶效应自洪武年间开始,至建文一朝终尝恶果。一双看似柔弱的翅膀悄无声息的慢慢扇动,暗流汹涌;一场暴风海啸绵密列阵白浪排空,最后席卷寰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