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未先觉,平生自可知。
隋玄一脸鄙夷地看着小师叔房内挂着的这幅字,字写得还不错,苍劲有力,方圆兼备,可是这句话好像有些不对吧,怎么看起来有些像是拙劣杜撰描写道教陈抟老祖的诗句呢。
陈抟老祖那样的人物,深谙道家文化的隋玄可谓是从小如雷贯耳。
太极图,龙图,睡仙,象数易学,儒师道祖,太多的传奇词汇都是与陈抟老祖有关的。那可是真真正正的道家巨头,梦来太极,武学宗师。书法棋艺,玲珑落子,让得当年的赵天子都是亲自放下盘龙棍,上华山求对弈,最后终成一番佳话。
这样的人物,如今却被杜撰的拙劣诗句所描述,果然不愧是半桶叮当的“文豪师叔”所为,平日里的那些诗词歌赋想必也是到处东偷西窃,然后粗鄙卑劣地粘连在一起的吧。
鄙夷归鄙夷,此刻房间内的情形,才是一幅更加怪异的场景。
白衣身影和黑衣身影双手负后,站在挂着那幅字的墙壁前,小师叔控制住他们之后,就用捆月索将他们的双手缚住,还封了他们全身上下的几个关键穴位,将他们和隋玄都带到了太真峰,自己平日里住的房间这里。
本来准备脚底抹油的隋玄,在听到白衣身影说出那四个字后,就知道自己肯定是不会走了。
“别乱动。”小师叔这句话竟然不是对那俩不速之客说的,而是对隋玄说的。
后者讪讪地把揣进怀里的手拿了出来,他本来也就没觉得一定可以不被小师叔察觉,只是尝试一下,赌了个运气罢了。
当然了,万一要是赌成功了的话,他一定第一时间就得手。
杀了眼前这两个人!!
隋玄不会有任何犹豫,不管对方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如果小师叔刚刚有任何疏忽,他会瞬间从怀中的六合秩里拿出杀伤力最大的宝物,倾泻到这两个人的身上!
他的身份,是绝对不能暴露,不能流传到“外面”去的!
否则,不只是他,整个左门宗都会遭致灭顶之灾!
如今的苟活,是在无数的倾力谋划下,用无数性命牺牲的惨重代价才换来的,隋玄没觉得自己该活着,但就算为了那些死去的人,他都得保住自己这条命,不然一切的牺牲就都没有了意义。
那句太子殿下,隋玄已经太久都没有听到了。
换作以前的他,怎么都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听到这个从小听出茧子来的称呼,会瞬间冷汗湿透满背的衣衫……
眼前这两个人,必须得死!
白衣人比黑衣人整整高了一个头,他的双目没有被面罩覆盖,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眼睛。
此时白衣人饶有兴致地看着隋玄,眼角微微上扬,隋玄也不知道面具下的他是在笑还是什么其他表情。但隋玄不喜欢这个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总有一种莫名的刺挠感,仿佛是在被当成一件玩物打量。
隋玄清楚对方绝对是奔着杀他或者掳走他来的,当时白衣人出现之后,直接就奔着他所在的位置袭来,那一刻,浓郁的杀意扑面而来,隋玄的感受非常强烈。
也幸亏小师叔还有两把刷子,平日里没看出来啊,这个老是没啥正形的小师叔道行还蛮高深的,能以一敌二挡住了这两个不速之客,而且连阵法竟然也会。隋玄的三脚猫实力,当然看不出这三个人都是具体什么实力等级,但他看死物还是很有见识的。
对方投降之后,小师叔自然是缴械,将两把刀都收缴放在了隋玄此刻身前的红木圆桌上。
隋玄的视线落在这两把刀上。
阴阳刀并不少见,他以前也见过数对使用阴阳刀的刀客,但很少会有人像眼前这两个人那样使用如此长的两把阴阳刀,比寻常刀具要长至少三寸有余。
阴阳刀的制式虽没有一个固定,但还是很容易就可以看出不寻常之处。
这两把刀刀身狭长,刃口呈烧刃状,刀柄绑有布条,锻造之法乍一看比较普通,两侧血槽制作却十分精美,纹路婉转,镌刻有多处深浅小口。
细节之处显真章,寻常人来看,可能也看得出来表皮,但能够像隋玄这样看到深层次细节的,至少也得过目数千好刀才行。
他眼神一凝。
刀,属十八般兵器,九短九长之一,号百兵之帅。按平时的锻造风格来说,刀的血槽是不需如此精细的,道理很简单,对于刀来说,更多的还是劈砍,而不是刺,这跟剑不一样。号称百兵之君的剑,击刺入体,相比截,削而言,自然杀伤远超,不可相提并论,因此对于血槽的要求会更高。
而对于阴阳刀来说也是一样,血槽是应有的,可风格却不需要如此“精良”。这样的风格,更像是长剑会使用的,当然,隋玄记忆里也不是完全没有刀很注重过血槽,有一把,就跟眼前这两把阴阳刀的风格相似,但那把名叫昆犵的刀,现在应该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
连同他的主人,那个被隋玄戏称半吊子书生的姐夫,彻底消失在了那座辉煌了数百年的皇宫内……
白衣人所使用的是阴阳刀中的“阳刀”,因为这一把比另外那边“阴刀”还要长上一寸。所以看来这两人当中话事的应该是这个高大白衣人了。
“聊聊?”小师叔体态放松,至少目前为止,两个俘虏还是很有当俘虏的自觉的,非常安分。
“阵法不知不觉迁移到这间屋子四周,甚至威能还涨了几分。”白衣人说话的声音十分空灵,之前叫隋玄太子殿下的时候他没有注意,这会儿一听,竟发现有些像女子的声音:“想必不是不放心我们有什么动作,反而是在守株待兔吧。”
“这倒没有,只是小道做事一向比较谨慎罢了。”小师叔脸皮极厚地回了一句。
你谨慎啥啊,天天醉倒在哪儿都是有可能的,要是有敌人想对你动手,你早就死了八百回了……
隋玄心里嘀咕了一句,但他待在这里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腹诽小师叔的,他在心里盘算,怎样才能让小师叔把这两个人杀了!
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任何秘密都会随着尸首一起烂在泥土里,最终彻底消散于世间,这个道理没有任何人教他,但却是他通过亲身经历体会到的。
狸猫,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一个无比惨痛又鲜血淋淋的例子
小师叔看了隋玄一眼,他知道隋玄怀里肯定是某样储物的东西,品阶八成不低,里面的好东西也不会少。隋玄那就比缚鸡之力强一点的实力,肯定没办法对这两个不速之客造成什么伤害,可他的身份,能用出什么样的厉害宝物来可就说不定了。
“你们为何来此?”
小师叔问了句废话。
左门宗这么小的一个普通宗门,平日里一向都是不掺和那些纷争的,当然了,就算是想掺和左门宗也没有那个实力,更是不可能招惹上如此强大的敌人。
所以原因只有可能是一个,隋玄。
小师叔今夜早些时候算了一卦,本来夜间并不适宜卜卦这类方术,新旧交接之时,天地最为混沌未明,尤其是奇门,夜间极易断出阴灵,需要立马停止卜卦不说,还会沾染上不好的东西。
可小师叔睡前莫名有些心悸,就忍不住算了一卦,他想的是反正爻辞、爻象又不会偏离在八八六十四卦外,也不会脱离三百八十四爻中,所以为求一个安宁,他不介意花费一些时间和气力。
卦象呈凶相,但又蕴含一种衍变焕新的意味,看起来有股很不一般的感觉。当然小师叔肯定不只是靠一个卦象就能够知道今夜左涯峰峰顶这里会有敌来犯的,那也太极往知来了。
“不能说。”白衣身影看了看隋玄,意思虽然隐晦,不过小师叔还是一下子就明白了。
“你先回去。”小师叔转头对隋玄说道。
“我……”隋玄的不字还没有说出口,小师叔就打断了他。
“先回去,听我的。”
隋玄自然不是会听小师叔话的性子,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就算非得留在这里,有小师叔在旁边盯着,他也没有机会可以杀了这两个人,小师叔跟他们问完话后还不知道是个啥态度呢。
大隋亡国后,身为太子殿下的隋玄,被托付到了左门宗来,他不是傻子,知道就算左门宗不玩命保他,也不可能把他卖了,这一点从小师叔毫不犹豫跟这两个不速之客打了一架就可以看出来。对方明显不是来找左门宗麻烦的,要是左门宗怕受牵连的话,早就把隋玄乖乖双手奉上了,哪还会在这里跟对方废话。
隋玄相信自己父辈们那么多的谋划,不是无的放矢,至于为何选择左门宗这个小小宗门,他如今还不完全清楚,但从今天小师叔展露的实力来说,隋玄还是稍微有些许的明白了。
既然待在这里是没机会的,那还不如先行离去。
隋玄应允之后,转身就离开了小师叔的房间。
太真峰位于左涯峰东侧,高度也要矮上不少,中间还有青云峰,今夜大风由西吹来,经由左涯,青云两峰阻拦后,吹到太真峰这里的风势就十分小了。
隋玄径直往下离去,没有一丝犹豫。
只有从正面看他的话,才能发现,此刻行走的“隋玄”,只是一个空壳,双目处空洞,全身轻若无骨,一看便知是假身。
“这玩意儿还蛮好用的。”真正的隋玄此刻正趴在稍远一些的一个土丘后,这个假身不过是一个名为木壳的小玩意儿,加以一些灵力,便可以做一些简单的动作。
除了用假身装成自己离开的迹象外,他为了不被小师叔像之前在左涯峰峰顶那样察觉到他身处于附近的屋顶,又从六合秩中拿出了一块巴掌大的黑布,拴在身上。
这块黑布可是好东西,能够隐匿住他的身形,不被小师叔察觉到。
在白龙鱼服声名远扬,天下闻名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其实还有一种黑龙鱼服,相比白龙鱼服的无影无踪更为厉害,号称藏身匿影,神鬼难识,隋玄此刻身上这块黑布便是出自一件品阶上乘的黑龙鱼服。
就隋玄这微弱实力,一小块黑布便足以遮掩他藏在此处了。
说实话,他压根就没打算听小师叔的话离开,今晚这事儿可不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儿,隋玄身处左门宗的消息,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一文不值,但是对于摧毁了大隋的大晋来说,说是价值连城都不为过。
斩草除根,这个数千年来被说烂了的陈词滥调,为何依旧是懵懂学童所读经典传记中必有的内容,自然是有历经漫长时间检验后的道理的。
隋玄有些单薄的身形,在夜风肆虐的晚上,趴在土丘之后,静静等待着。
右脸上的小刀疤早就不疼不痒了,但隋玄还是会习惯性地用手指摩挲,尤其是在这个需要静气凝神的时候。
百朝之战,大晋灭隋。
这对于身为大隋太子的隋玄来说,当然是无比惨痛的回忆,国破家亡,流离失所。每每想起,内心的痛楚简直撕心裂肺,但此时的他,不得不去盘算很多东西。
小师叔毕竟不是他大隋的人,自然不可能完全跟隋玄站在同一个立场上,死绑一块,更别提听隋玄的话了。所以他也拿捏不准小师叔到底会是一个什么处理方式,这两个敌人,不能只以他们自身个人衡量,还有其背后的势力,小师叔不可能不替左门宗多想一想,这是人之常情。
这世上,最不值得相信的东西,就是人心……
隋玄蹲守在此,如果万一,小师叔大事化小将两人放掉的话,必不能让这两人活着离开左门宗!
为了以防意外,小师叔一定不会轻易解除对两人的控制,再加上他以为隋玄离去了,在没有警觉的情况下,那个时候就是隋玄最好的机会!!
房间内。
“你们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小道挺好奇的,也想把你们的面罩取下来看看,虽然那样你们肯定会跟我拼命……。”小师叔拉了把椅子坐下,双手摊放在桌上,看着两个刀客:“不过关系也不大,隋玄那小屁孩的身份,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那么今天你们肯定就不能活着走出去了。”
“要说你们也真是,为何不挑着我不在的时间动手呢,三下五除二利索地解决,省得我掺和这些麻烦,那样多好,大家心照不宣的,就不会有这么多破事儿了……”小师叔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他好像真的是很气,怨自己当初一时冲动的承诺,结果把自己的清净日子给赔了上去。
要不是那个已经死了的混蛋,贫道现在还自在得很呢,早就不跟人打架了的他,哪还会被逼着赶鸭子上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