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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传七 在深深沉眠的水底(3)(1 / 2)

 一个十岁左右,穿着干净得与周围格格不入的少年,他那小小身影如同幽灵一般,亦步亦趋地走在寂然的大路上。影月总觉得自己应该是认识这男孩的,凝目望去,突然想了起来。

那是曾经在青巾党事件中见过面的人。

(庆张……?)

时隔数年回到贵阳的庆张,不禁对眼前的光景瞠目结舌。

——这里是哪里啊?!

自己离开这因为王位争夺而变得腐臭的贵阳,只是数年之前的事而已。

完全没有与记忆之中相同的东西了。

那些每天与自己一起玩耍的家伙们上哪去了?就算是到处搜寻,就算是呼喊他们的名字,不知为何,却谁都不在了。没有回答。

(为什么——)

虽然他对那答案心知肚明。

只是他不想知道。

就在那时候。

“——三太!!”

令人怀念的少女的嗓音传了过来。

他只是想着“但是,怎么会……”而已。他认为这家伙也应该死掉了,因为她自幼体弱多病。就算想要精神十足地一起出来玩耍,也会因为发烧而卧床不起。以前她是那种风吹来就会被吹跑的少女。

“三太——你居然还活着呢……!!”

是秀丽。就好像是为了确认眼前的人是真是幻一般,庆张跌跌撞撞地跑近前去。

“其他……其他人呢……?!”

秀丽使劲紧咬住唇,摇着头。

“……有几个人逃走了,却下落不明……而、其他人都由我亲手……在叶医生的诊所里照料……火葬了他们…埋了他们……”

远处那细细的黑烟袅袅上升。

永不止息的火葬之烟。

庆张蹲下身来,他知道,在那里,那些以前曾经与自己一起玩耍的青梅竹马们都已经死去了。

只有被父母带着,靠着钱这才逃离贵阳的自己活了下来。

——自己一个人背叛了大家。

“………只有…我逃走了……”

“三太!笨蛋!”

秀丽拼命摇晃着庆张。

“就是因为你活着,所以我的朋友才没有全部死去啊!你活着,真是太好了!你逃走了也好,我很高兴啊!我已经受够了,有很多人在我面前死去……!”

秀丽为了庆张而哭泣。对着他说“你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他们二人就这样抱成一团,在大路正当中哇哇地大声哭泣。

这是庆张唯一仅有的特别回忆。

看到这,影月终于能够理解了。

他以前觉得非常不可思议。若是秀丽的话,亲密好友肯定是要多少就有多少的,但是,除了庆张这么一个彼此称呼自己名字的人以外,从来没听她这么叫过别人。那是因为——。

“……因为、大家都死了……”

哭得稀里哗啦的这两个孩子,终于手牵手,一起走上大路。

景色,变了。长大了的秀丽如往常一样在某处工作着、或者在寺院中教孩子们念书。而她身边,则一直有静兰在。庆张只是在一边游手好闲,除了打扰到秀丽之外,无所事事。

庆张原以为这一辈子大概就该这样度过了吧。虽然他是远远及不上静兰的,但是万一他遇到并爱上了其他的女子,没准就会结婚了。如果这样的话那么自己就有机会了——他只是挥霍这父母的财产到处游玩,并一直沉湎于这样的梦境中。

但是,秀丽却轻而易举地就这样越过了庆张这肤浅的打算。

“……她居然、当上了官吏了哪……”

目送了身着官服的秀丽前去上朝之后,庆张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掌。

当年曾经与自己抱成一团哭泣,而后一起手牵着手一起回家的那青梅竹马的少女,曾几何时已经走在遥遥领先了。

庆张仰起身,深深地吸了口气。

然后,他去拜托父亲,让自己从最底层开始工作。

一年之后,传来报告说,虎林郡爆发了奇怪的疫病。得知了秀丽请求内容的庆张,作为酒类贩售商,首当其冲为她准备了大量的酒以确保供给。

弱者是首先被牺牲的。仿佛之前的事情都菲曾发生过一般,这世界又转回了十年前。

已经不想再看到别人在自己眼前逝去了,她的想法庆张感同身受,他只是对秀丽的决断有些讶异。

庆张转身看向影月。

“……谢谢你啊,影月。要你这样配合那家伙的乱来,也正是托了你的福,那家伙才能顺利完成工作,带着非常爽朗的表情回来了啊!”

比起青巾党那时候的他,他的表情更为精干,庆张笑了起来。

“我啊,虽然是个笨蛋,但是还是终究搞懂了哦。我从来不曾为她做过什么事情,而那家伙会选择我的可能性,大概也是基本上没有的吧……?”

庆张苦笑。这不仅是因为静兰常常跟随在秀丽身边的原因——。

“成为官吏吗?我觉得糟糕透顶了呢。如果国王是我的对手的话,我的情况就更不妙了。因为他是她从很早以前开始就很憧憬的男人啊!”

“呃……?你说国王——”

庆张似乎并不想多说刘辉所不知道的事情。

“他会将秀丽想要守护的东西完完整整地守护起来,只有他一人才是如此特别的男人哪。”

——想成为国王的官吏,她曾经如此斩钉截铁地说过。

从幼年起,对于秀丽就是“特别的存在”的王,到现在还有流言说他这是在更加得寸进尺地利用着秀丽。

“但是啊,我这里有国王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事情呢。”

在青梅竹马一起度过的记忆之中。

“……秀丽她啊,不管是母亲还是一起玩耍的同伴们,那些她最喜欢的人们都在她眼前逝去了。所以要是再有谁在那家伙眼前死去,她真的已经快受不了了啊。很痛苦很伤心,但是别无他法。”

忽然,庆张看向了朔洵。

“所以啊,只有在那家伙的面前死去这件事,我是绝对不会做的。就算我无法为她做其他什么事,但是就这样的约定我还是做得到的。因为那家伙肯定会哭得欲生欲死的。就算她看起来很坚强,……其实她可是非常爱哭鼻子的啊。”

不管自己身处何处,不管遇到什么事情。

“因为是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所以才不会想让她哭泣,对吧?”

庆张旋过脚跟转身。不知不觉间,四周景象变幻为了通往茶州的街道。

“虽然我是个不中用的男人哪,但是正是因为遇到了她,才会不想到最后都那么不中用。”

就算是只能这般单相思也好。到时候,他觉得,自己一定会为能够遇见秀丽而感到骄傲。

这就连静兰也不知道的、仅此唯一的重要记忆,将会被他珍而重之地保存在心间。

庆张现在正走在通往学舍的路上。

带着灿烂明亮的笑脸,他挥着手:

“再见了,影月。我们琥琏见!”

就如同溶化了一般,庆张的那扇门消失了。

……影月刷刷地挠着自己的脑袋。随后放弃了,转身看向朔洵。

“……你难道不觉得总算是做完了?”

“嗯。”

“是吗。那么,我们走吧。”

影月只说了这么一句,向朔洵伸出了手。

朔洵仿佛是被吓到了,直盯着那只手。

“你不走吗?不走我可要把你丢这里了哦。”

朝着生硬着收不回手的影月,朔洵隐约地笑了。

“走吧。……我觉得,我也快醒了。”

影月只能回以一句“呃?”,与此同时,朔洵忽然看向了别处。

“……我听见了二胡的声音。”

“呃?是二胡…吗?我——”

朔洵毫不在意地牵起了影月的手,走了过去。

随后他在某一扇门前止步。那上面悬挂着的是漂亮的樱花灯笼。

“——等等啊,莫非你想进去这里?”

听见这话,与朔洵一同回转身来的影月大吃一惊。是他有印象的漆黑瞳眸。在石荣村里,跟朱鸾一起的——。

“璃樱君?!”

“……啊啊,原来是你啊。还有——”

璃樱看见朔洵,不禁蹙眉。

(……我还以为是谁呢——为什么这家伙会在这里?这家伙现在确实应该是——)

璃樱的目光逡巡在门扉与朔洵之间。他为了找秀丽,所以才随着二胡的声音来这里看看,没想到——。

“你不会是被谁指使了来这里的吧?”

“你说呢。算了,随便你。”

说实话,现在完全没有时间去在意这些有的没有的。

璃樱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那扇门扉。

在门的那一边,华樱旋舞。

刘辉正独身悠然地在空无一人的宫中漫步。

他一个一个地拜访着那些自己曾经与秀丽一起生活过的场所。今夜,他就如同往常一般,又走向那些他已多次探访的地方。

华樱之下。府库。一同品茶的回廊庭院。伪装成昏君听她讲授教学的房间。

还有,后宫。

无论是哪边,都有樱花飞舞其间。

只可惜,曾经那个每晚都会为了刘辉演奏二胡的少女,已是芳踪无可寻了。

秀丽的眠榻上只余了二胡冷落其上。刘辉弯腰坐在边上。曲起单膝,支颊不语。

他就如同在寻思回味秀丽的余香一般,阖上双眼。

清风夹带着樱花的香气闯入室中。

有人进来了。只是刘辉依旧是瞑目静坐。他知道,来者不是秀丽。

“你,不去找她么?”

艳丽却不失优雅的男声。这是刘辉所不识的声音。

这个梦似乎不同于以往呢。

“不去找了。秀丽已经不在这里了。是孤放了手的。”

“这又是为何?如果是她的话,只要你出言挽留,定然会留在你身边的。”

“是啊。曾经她每晚都随侍左右。”

与那二胡的音色以及温柔的故事一起。

“……秀丽是那么温柔,只要撒着娇缠着她好言相留,渐渐的她也就留在了身边。而且也屡次地宽容着孤的任性。”

即便是动了怒,秀丽还是温柔如斯。

她给了我那些漫溢不尽的爱的回忆。

“……我们一起度过的那段日子,很愉快。只是单单这样不行。虽然无论是秀丽的二胡、饭菜还是茶孤都只最喜欢的,但却不是说孤希望被照顾。虽然希望她可以温柔地对待我,但是却讨厌‘和某人一样’”。我想成为特別的。我希望自己可以驻留在她的脑海中。我希望她能明白我爱她。

“所以,孤放手让秀丽离开。”

如果挽留的话,那便只能是一成不变。

虽然那样的生活很是惬意,却无法成为对自己所爱的人而言最特别的那个人。

“……还不如被甩掉来得痛快一点。如果说的话,秀丽也会好好地给予考虑。不会逃,却也不给我适当的答复。她可是无情地拒绝了孤好多次了。不过就算是那种时候孤的心情也不会被遗弃。她会珍视地将它拢在手掌之中,说着‘我无法回答你’,然后将它轻轻地放在架子上,偶尔也会去打扫一下。”

这是秀丽最真诚的诚意。现在的秀丽,会清楚地明白刘辉的心情,也会接受一点。单只这点,比起以往来说已经是好多了。

“虽然掠夺一切是很简单,但是不想这么做。孤不想这么做……秀丽所珍视的东西,孤也会当做宝物一般。孤不想破坏它们。可是,经常却会觉得几乎处在破坏的边缘……”

过去度过的那些春日、是如此地这般紧紧攥住刘辉的心。

“只有一个人活着会很寂寞。所以我就这样慢慢回忆。这样,我也能独自度过这漫漫长夜。我可以忍耐。我可以等待时机的到来。我能够想起来为了不放弃我所必须做的事情。”

即使不能想见也无妨。即使不能长守身边也不怕。不过现在、我还是无法说自己只要拥有回忆就已足够。只是我不能去破坏。不能被困其中。我不能只考虑自己……

只因为,我还不想放弃。

“孤,爱着秀丽。”

就如同在叹息一般,王吐了口气。

朔洵俯视着年轻的王。

“……原来如此啊。”

在茶州的那些日子、她时而会透过朔洵回忆起某个人。虽然那时候自己并没有去想她究竟在思念谁、不过现在看来,或许就是这个男人了。

朔洵想要强留、王却给了她自由。

当朔洵又一次准备开口时、却不经意地听见了二胡之音。

刘辉与朔洵同时抬起了脸。

不知何处传来卫士们的怒吼之声。

外边已是夜深了。

刘辉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这是——

(秀丽被绑去仙洞宮的那一夜——)

刘辉立刻从寝宫中飞奔而去。

让时间稍稍回溯。

影月穿过挂有樱灯笼的门扉、独自在后宫中徘徊。璃樱(小)只留下一句“总之是有谁在,快找”便不知去了哪里。

等他回过神来,却发现朔洵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寻找了同伴人影的影月打开了一扇扇大门、突然感觉到外边似乎起了骚动。想着总要把这最后一扇门打开看看的影月随意地推开了门,却胸中一窒。

“哎?香、香铃?!”

在那边的,是他第一次见到的女官姿的香铃,现在正软软地倒在地上。

(糟了。御魂灯马上就要灭了)

璃樱一边寻找着秀丽一边咂嘴。

如果不快点把正在彷徨游离的秀丽的魂魄带回去的话,那她就再也不会醒来的。

不知何时、浓雾弥散开来。

并且再次听见了二胡的声音。

璃樱寻音而去,在雾中疾走。浓雾之中可见度不满一寸,好歹还是终于看见了仙洞宮和王的身影。

刘辉和璃樱在看见彼此的身影之后都吃惊不小。

“哎?璃樱?!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比起这个,倒是你……”

原本没理由开启着的仙洞宮的大门、此时却如同在召唤谁一般细细地开了条缝。

二胡的声音从中细缓流溢出来。

“这很像秀丽的二胡声。苍遙姬——是你祖先的曲子吧,璃樱。”

她正是初代缥家宗主,苍玄王的妹妹。

刘辉推开大门。

继而,惊讶地睁大了双眼。

在拉奏二胡的,是一个双手双足被铁索禁锢,他所不曾见过的黑发美人。

感觉到自己被刘辉他们如此注视着,那美女停下了正拉奏着的二胡。用她那混杂着好奇心的充满魅力的盈盈瞳眸逡巡打量着两人。

刘辉在这时候,才发现美女的膝上有人正在沉睡。是一个三岁左右、长着一张丰满圆润脸颊的可爱幼女。

刘辉忍不住地扬起了声音:

“秀……”

“笨蛋!不要出声啊!”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扇子从美女的手上扬出,狠狠地直击刘辉的眉间。

“难得她好不容易才睡着了,你要是把她吵醒的话,妾身可是会不客气地揍你一顿然后把你用盐腌起来丢到河里去的哦!”

“……不、不好意思。”

刘辉道歉。真是迫力十足的美女哪。就算是什么坏事都没做,大概也会情不自禁地向她道歉的。

“她大概是累得紧了。所以才刚奏了一会儿摇篮曲,她就马上睡着了。”

那美女满脸爱怜地凝视着枕在她膝盖上的那圆圆小小的秀丽,轻柔地梳着她的发。和着拍子,鏹啷——枷锁发出了小小的声音。

刘辉没有问她“为什么?”或者“你是谁?”之类的问题。也知道自己并不会去问她。

突然那女子抬头看向璃樱,笑了起来。

“……哼嗯。原来是您哪。您将魂魄的端绪处理成无法被切断的状态,还留下了回去的记号的说。真是有些手段呢!不过,也托您的福,妾身才得以悠闲地与秀丽相处一阵。”

她轻抚着秀丽那睡得纯真无邪的脸颊。

“来吧——御魂灯也该燃到尽头了。马上就要到时间了。你们可以把秀丽带回去了。”

远处传来不知道是谁的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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