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知府逃回城中,急忙带上一些绿旗营的精壮兵勇星
夜驰回到那棵龙眼树下,但除了着镖带伤的捕快,哪儿还有蔡
玉明和飞镖人的影子?陶梧晓得蔡玉明逃远了,纵使再追赶也
无济于事,何况不知蔡玉明一干人躲到何处,夜晚寻人,简
直是大海捞针。知府只好收拾残局,神情颓然地回到泉州府
衙。
进了府衙,知府迳直朝后花园卧室走去,身后跟着捕快
头目,此人乃知府的亲兄弟,被泉州百姓称“小霸天”陶
桐,他身边还有一人,就是“玉面狐狸”吴昌松,也就是那
欲劫杏香的蒙面人。此人是知府的心腹。
知府穿过堆着假山,种着香罗奇葩的花园,沿着髹着黑
漆的抄手长廊,朝一间精致的雕梁画栋的小楼阁轻声慢步走
去,脸上的神情毕恭毕敬。他身后的捕快头目陶桐、“玉面
狐狸”吴昌松见知府如此,更不敢弄出什么声响。
精致的房间里传来一阵隆气嗲气的浪笑声。一瞬间,知
府心里涌起一股酸溜溜的醋水,脸色难看了。
那浪笑声是他二姨太发出的,窗纸上映着两人搂抱的身
影,屋里灯光明亮,一个公鸭嗓吟道:“帝京须早入,莫被
刺桐迷。”
“什么刺桐刺桐的,我就不喜欢这地方!”这是二姨太的声音。泉州古代有许多刺桐树,故又名刺桐城。那公鸭嗓
解释道:“别小看了这两句诗,此诗乃唐代诗人曹松所作,
收在《全唐诗》里哩!”
梳着高发髻、插满金簪花儿的人头影,紧紧偎着另一个
硕大的头影,口口声声说泉州不好。
公鸭嗓嘻笑道:“泉州挺不错嘛。五代诗人詹敦仁有一
首好诗,我念给听:“万灶貔貅戈甲散,千家绮罗管弦鸣,
柳腰舞罢香风度,花脸匀妆酒晕生”。这诗说的就是泉州古
城,写得多美,好一个“柳腰舞罢香风度'!”
“大人从未说过泉州好,今日却赞美不休,我知道其中
的缘故。”二姨太娇声娇气地说道。
公鸭嗓笑声嘎嘎,暧昧地说道:“说说看。”
“我可没有大人的风雅和学问,是瞎猜啊。”
“嘻嘻,宝贝儿,说嘛!”
“泉州“刺桐花”极艳美,大人迷恋上了,“春风”欲
度“花儿”,由此“爱鸟及屋”。”二姨太咯咯浪笑,话音
中却有几缕酸涩。
“乖乖儿,你真聪明。”
站在门槛边的知府轻轻咳嗽一声,两个人影迅速分开,
一个身影轻盈地闪进里屋。
门“吱呀”开了,门边站着一个趿着拖鞋、身穿黄马褂
的人。这人四十岁模样,粗笨肥胖,猪头般的脸上,长着极
黑极浓的眉毛,两只绿豆般大的眼,闪烁着暗幽幽的光。
泉州知府陶梧见了他,脸上陪着笑,哪里敢露出难看的
脸色。陶梧原先只不过是龙海知县,靠着花容月貌、浪谑有趣的二姨太巴结上眼前这人,才当上泉州知府。陶梧深谱管
场秘诀,走的是“红门”的路。
“大人····”
“人呢?”
绿豆眼的声音虽然浑浊,却很威严。陶梧因没捉到人,
在这位福建巡抚面前,噤如寒蝉。这福建巡抚是满人,他的
哥哥是一位亲王,很受天子的宠幸。
“那姑娘呢?”巡抚追问一句。
“没抓住···”
“你····”
巡抚浓眉倒竖,正要发作,却瞧见走廊那头还站着两
人,他不愿让知府在手下人面前太难堪,转身进屋。陶梧招
招手,陶桐、吴昌松连忙走上前。
捕快头目和“玉面狐狸”走进卧房,见巡抚大人坐在红
木太师椅上,拿着绿豆小眼扫视自己,神情阴森森的。两人
挡不住巡抚锥子般的目光,双膝一软,“卟嗵”一声,跪倒
在地。
“二位辛苦了!”
两人见巡抚大人笑得很阴险,不敢回话。
“两位武艺不凡,怎么让人跑了?是不是有意···”巡
抚的话只说半截,故意停了下来。
一听巡抚说这话,不用说陶桐和吴昌松,连知府陶梧也
发急了。
“不是不是,大人···”两人一边哀求巡抚让他们戴罪立功,一边将蔡玉明和鹤阳师的武艺渲染了一番。巡
抚沉思不语,过了好一阵子,端过一杯香茶,咂了一口,
托起水烟筒咕噜咕噜抽上几口,皱皱浓眉,轻声说道:“退
下!”
陶、吴两人如得赦令,连滚带爬地退出屋子。
两人捡回一条性命,穿过花园,慌慌张张朝前厅溜去。
知府的卧室窗纸摇动着巡抚胖大的身影。他在屋内踱步,不
知和知府说什么,两人走得急,听不分明。两人绕过一扇小
门,陶桐没留神,一头撞到一个人怀里,那人一把拉住他,
笑道:“我的陶二爷,你忙什么?练武之人,眼不瞧路,大
概是练什么“望天功”吧?”
陶桐定睛一瞧,却是知府的管家吕禄,苦笑道:“吕先
生,别打趣,今夜我们撞到凶煞星,事情办坏了!”
“是为那桩“采花”之事?”
陶桐不作声,“玉面狐狸”吴昌松点点头,两人神情沮
丧。吕禄亦是知府的心腹,他的妹妹一-二姨太嫁给陶梧之
后,他就一直跟着知府陶梧当师爷。他的消息最灵通,今夜
之事都知道。他与这两人交情甚好,当下拉着两人到自己屋
里,摆上酒菜,为他们压惊。
陶桐酒量不大,经不住吕禄殷勤劝酒,几杯烧酒落肚,
眼睛都红了。他想起蔡玉明,一拳砸在酒盅上,酒盅被砸得
粉碎。他恨恨说道:“若是抓住那使铁尺的小子,老子将他
五马分尸!”
“玉面狐”吴昌松闷闷喝着酒,低声说道:“陶二爷,
咱们的武功还要练得更精一点。”
“对对,今夜就要猛练!”
吕禄慢悠悠说道:“练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先喝酒”
虽说陶桐一脸醉相,可他心下清楚。他看看窗子,起身
关好房门,坐回酒桌边,对吕禄叹道:“人说伴君如伴虎,
我看别说陪伴天子,就是陪伴一个巡抚,稍不顺利,吃饭的
家伙都难保;巡抚关大人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
他又拍拍脑壳,苦笑道:
“吕先生,此事你也晓得。前几日巡抚大人来泉州府视
事,说是考察民间百姓的疾苦,与我哥哥微服私访。我带着
吴兄和几位兄弟穿着便衣暗中保护,哪知巡抚尽拣僻静小巷
走,到开元寺边上,看见一家杂货铺里走出一位挑水的姑
娘。啧啧,那女子极标致,古书上怎么说的?哦,叫做“倾
国倾城貌”,或叫“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我在
鲤城从未见过这般俊秀的姑娘!谁知巡抚瞧见这女子,脚也
软了、眼也直了,心中动了火。回府后,念念不忘这绝色女
子。我哥说,此事好办,只要将这女子带来进府衙,随便寻
个岔子为借口还不容易啊!可巡抚不肯,不许我哥明的来,
担心张扬出去,有碍他的官声·····”
吕禄听得来劲,抱起水烟筒抽起来,鼻中喷出两缕淡青
的烟,烟散漫开了,渐渐模糊了他那泛红的瓦刀脸,他抚摸
着吊在水烟筒下的绿翡翠,摇头晃脑地说道:“说起此公,
最是圆滑。他原在吏部,朝廷有几个大官是他的冤家对头,
总想寻他的把柄弹劾他,但老是找不到什么隙缝可钻。真是
下山的和尚、出京的官儿”,人家懂得做官哩。”
“吕先生,你知道的真多。”“玉面狐”咂一一口酒,看一眼吕禄说道。吕禄听见这话,心里不是个滋味。刚才他
说的,皆是他妹子告诉的。自从巡抚大人来后,二姨太经常
陪着,知府把卧室都让了出来,有时寒夜难熬,便拿着从龙
海县带来的,相貌平平的通房丫头来撤火。这些事吕禄最清
楚,“玉面狐”刚从后院退出,或许话中有骨头。他脸上带
着狐疑的神情打量对方,见“玉面狐”丝毫没有挖苦奚落的
意思,又捧着水烟筒咕噜咕噜抽起来。
“玉面狐”又咂一口酒,吃着鱼卷慢慢说道:“吕先
生,巡抚这事不好办,如今人跑了,若找不回来,巡抚寻我
们一个不是,我们的家小都难保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