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霖江王府,阁楼之内。
阁楼厢房外,却是立着一位年约不惑的中年男子。但见其人身着黑袍龙冠,足履龙靴,衣着上绣七头赤金飞龙,必是显赫王孙;又见此人身材高健,双目如雷,举手抬足间颇有王家威仪,不怒自威;周身气海内敛,恍若凡人,然神威浩荡,天下能与之比肩者,必不过五指之数。
此人是何许人也?不错,乃是霖江王,夏世宣!
这般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怎会逗留于阁楼之外?
忽然,厢房房门轻启,从中却是渡出一位同是中年,肩负诊箱的男子,原是个大夫。
“薛神医,如何?”霖江王负手淡语,却亦不回头。他知晓,若是这个男人毫无医治之法,便不会亲自出阁楼。
“薛神医”轻抚长须,不敢怠慢,亦是笑语:“王爷尽请放心,郡主乃是惊吓过度,又受些皮肉之伤,却只是一时昏迷罢了,不出两日,必会转醒。”
“那便多谢神医哩。”霖江王闻言方是回首轻语。言罢,无声。
神医又是抚须,犹豫一时仍是不由一问:“敢问王爷——素闻霖江王一生未曾娶妻,无儿无女,缘何王府中多了一位郡主?”
“……本王义女。”恰似惜字如金,霖江王仍是神情淡漠,仿若于眼前这位医者谈论着微不足道的小病。
“噢?何时收为义女?”
“昨日。”
西域,曾经在中原人眼中,这是一块神秘未知的土地,无他,却是因为西域乃是“佛地”,两千年前大乘佛法便是自西域传入中原。故而,在中原远征西域之前,多数中原人皆以为西域乃是极乐世界。
可惜,亦可笑。梦幻与现实的差距往往是天地之别。当中原大军入境西域之后,所看到的,只是野蛮与落后。没有极乐西天,亦无九天佛国,倒是夷民诸国,虽别有一番异域风情,却掩不住西域之贫瘠荒芜。
活在中原,真乃天赐也。
见识得这“西方乐土”的中原人,皆是如此暗道。
西域,白哲国,国都之外,一队奴隶商贩,拉扯着被铁锁捆住双手的奴隶,排成长龙,痛苦且举步艰难。
奴隶,曾是文明初时的劳力所在,即便是中原,亦曾有过奴隶这一阶层。不过,也都是中原王朝建立之前的古事。
闲话不提,却说着一队奴隶贩子,今番却说在荒郊野外得了一件“宝贝”。你道这“宝贝”是什么?既然是人口贩子,这所谓“宝贝”自然亦就是人。
相对于中原人,西域人发色奇异,肤色洁白,瞳色各异,本就属异类。换一句话,便是若中原尚在奴隶时代,怕是西域人会是强手的货物。
既然如此,又是怎样一个人,在西域人中亦能如此奇异?
奴隶商队之中,却有几辆经由西域高头大马拉扯远行的车辆。细细看去,不难发现,所谓“车辆”不过是一筐筐牢笼,关押着一件件,这些早已灭绝人性的商贩眼中的货物——人,西域奴隶。
而在这几辆马车中,不,是牢笼中,却有一筐牢笼关押着一件“特殊的货物”,一件美到令西域亦会为之震动的“精品”。
金发碧眼的绝美少女。
是了,多么绚丽的黄金发色啊,多么纯脆的蔚蓝眼眸,便是将整个西域翻遍,也再寻不得这般美人!仿若一件绝世无双的艺术品,将“得到”她的奴隶贩子惊作天人。
他们高呼着“神女”、“西域最美的女人”,将这位突来的女孩视作上天的礼物!
可转瞬之间,却将之锁进铁牢中。因为,如此的精品,意味着难以估算的金钱。
铁牢之中,金发女孩孤独的将自己缩在角落,无声的落泪抽泣,在绝望中一遍遍的低语着友人的名字——“黄,老秦,东旭,婉儿,可凡、阿峰……”
但是,女孩清楚的明白,没有人会来解救自己,没有人……
塞外漠北万里砂,孤烟落日映夕红。
这片寂寥的黄沙世界,历经了这几百年来,最为令天地色变的惊天之事。当那尊象征着漠北气运所在的金色龙鼎现身之际,漠北为之狂喜,中原为之颤栗……
而这片浮沉世间,亦因此改变了既定的命运轨迹。这沙漠中,终将是颠覆这个大一统之时局的乱因所在。
马车,快马,于沙路似出弦箭,飞也似向中原而去。而这般人马中,尽是一班女流。
虽是女子,然素衣罗裙之余,更是长剑在手,好一派侠女模样。
马车车厢之内,亦如车外飞驰快马般颠簸,而其中,却跪坐着一位白羽霓裳的绝代佳人,在她的身旁,则是一位重伤昏迷的少年剑客。
眉似初春柳叶,目如清河柔水,红唇皓齿,玉貌端容,白玉霓裳仙绸缎,身若轻丝胜似天仙,只道是倾城佳人世难寻。然,佳人之美,又岂是三言两语所能言尽?只得叹一声,“必是倾国倾城之人”。
而这位身负重伤的少年剑客,分明乃是漠北人,却是濒死模样。只是,霓裳美人满目柔光,细心的照料着不省人事的漠北剑客。
少女的眼眸,默默的瞩目着这位少年人,然而,在她眼神中,哀愁、绝望、空寂却是隐藏于温柔之后,表露着女孩此刻杂乱的心绪。
车帘揭开,原是一位紫衣霓裳的娇美妇人。
“……”没有抬头,亦无丝毫动容,少女便是如此默然。
“抱歉,未能找到那几个孩子。”紫衣妇人如是轻语。
虽是心中早已预料,但乍听人证实,本是趋近平静的心儿,又似惊涛骇浪般波澜不断。在无声中,娇柔修长的手儿,蓦然攒紧,而眼泪则自绝美的脸庞划过,滴落在车厢之内。
心,亦在流淌着心泪……
紫衣妇人眼见女孩如此,心中叹息不已。抬手轻抚着她的脸颊,为之抹去不断流淌的热泪,道:“从今天开始,妾身便是你的母亲,而你,自今日起,便只名作‘林雪姬’——妾身,是你的亲人。”
“林,雪姬?”
少女在沉默中默许了这新的身份。因为,她清楚的知晓,自那一夜失去一切后,她的命运,便与这个陌生的世界紧密相连,而与星河彼岸的另一方天地,再无瓜葛。
“能停一下吗……母亲……”
淡然的笑意,自紫衣妇人的脸颊浮现。只听得她一声轻语:“停。”
车马停歇。
白玉霓裳的少女自马车上缓步踏下,蓦然回首,眺望着遥远的北地。女孩清楚的记得,在大漠古洞中,友人们一并许下的约定……
俯身抓起一把砂砾,本欲捧在手心细细端详,可心思却不断回忆着昔日与友人们在大漠求生的记忆。
呼——大漠的风,突然呼啸而来。
突来的风儿,吹乱了女孩的发梢,亦将她手中的砂砾吹散,化作风中飞沙,消散于大漠之中。
本已抹干的泪痕,无声中被新的泪水所掩盖,滴落的些许眼泪,更似飞沙般随风而起,却被大漠的炙热烘干,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