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春风（一）</p>
梦里杏花寒。</p>
那一年，韶山大雪，万里冰封。竹林深深杏花飘寒，项上日光黯。</p>
那一年，除了生命的消亡和荆江的长河落落，他又怎敢遗忘这永生不可消除的痛苦和蚀骨的嫉妒。</p>
——踏雪</p>
“妖怪，打他，打妖怪！紫眼睛的妖怪，打……”</p>
“打他！打他……”</p>
“妖怪，该死的灾星……”一群粗布麻衣的孩子把年幼的踏雪团团围住，向他胡乱抛着碎石块。</p>
“我不是妖怪，我不是！”突兀斜飞来的一块石头磕破了他的头，他依旧倔强地抬起鲜血四溢稚气的脸，竟也有几分狰狞的模样。</p>
那一双眼，墨发难掩，是紫水晶般的纯澈，在怒气流转间竟有几分异样的诡异。</p>
“你们在干什么！还不快住手！”远远的就传来一声怒斥，那本是稚嫩的嗓音。</p>
“快跑，妖怪的哥哥来了！”</p>
“啊－－”孩子们作鸟兽散，跑了个干净。</p>
“小踏，你……”没事吧。</p>
白布衣的孩子跑来，脸上有气喘的红晕。微微颤抖的手刚刚探向他正淋漓的伤口，却被大力的挥开。</p>
“不要你管，走开！走啊！！”那个叫踏的孩子红着眼，突地吼得歇斯底里，“为什么！？为什么！你也是半妖，你也是啊！为什么，只有我天生带着这双妖瞳！只有我！”</p>
“小踏，你听我……”</p>
“为什么！为什么什么样的苦，都只有我一个，只有我……”踏雪拂袖转身跑远了，不顾满身满脸的血迹。</p>
“……”</p>
白布衣的孩子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双手，伫立许久。</p>
是啊，为什么呵。我也想知道这是为什么。</p>
你可知道，每次见你孤立在那么多人中央，我宁可是我在承受这些非议和伤痛。因为世人怨毒的目光，恶语劣言比他们手里飞舞的石子更是伤人。因为疼痛的并不是身体，而是灼烧了的灵魂。</p>
场景骤然变换。</p>
荆水河边，一女子望着碧波长河远，似看天迹的飘零木盆，以及木盆边摇曳的白色衣角不知飘向何处他乡。</p>
那女子转身，荆钗布裙难掩风华，杏眼琼鼻樱桃嘴。她温柔地抱住踏雪，轻声的一味低喃，“对不起，小踏。对不起……娘没有办法。”</p>
伴随的，似是温润了踏雪的肩膀，以及无声的哽咽。</p>
“芙若，你还能逃得去哪儿？”身后，女子红衣猎猎，眉目如画，三千青丝随风而舞，可那面目上带着的忌恨，连满目繁星都染上了狰狞的颜色，生生的坏了那好皮相，“皇源死了……看看还有谁可以保你！”</p>
“……”芙若本就生得纤细，如今在这荆江边，江风吹起她的衣摆，竟似那临江之仙，下一秒便要飞渡一般。</p>
这世间，福祸，爱恨，最是躲避不过，而她，能做的唯有望着那荆江的长河木落长久的沉默，不辨虚妄，不言是非。</p>
可是她的与世无争并不代表眼前的女人就会就此罢休，见她冷艳的笑，眼底有道不出的讥讽，道：“那就是你们的孽种麽？”</p>
这么淡淡的一句话，竟让芙若下意识的抱紧了踏雪，无声的安慰着。踏雪被这凌厉的一眼看得瑟缩在母亲的肩窝，呐呐的不知所措。</p>
“红鸾，我累了。你若当真是恨我，便只冲我一人就好，无论是被你扒皮拆骨我都认了。可小踏，小踏他，是无辜的啊……”</p>
“够了，芙若！你这副嘴脸只有给皇源看看！五年了，你可知这五年对我来说是多么的煎熬！你可知，如若不是我连自尊都抛弃，哪有站在这里向你讨债的人！你一人，如何够偿还！？受死！”说罢，祭起自己的本命法器——弦月仗。</p>
上古的咒文围绕着她盘旋，越旋越快，像是一个毁天灭地的漩涡。</p>
韶山荆水，在红鸾手中一寸寸的冰封，踏雪睁大了紫眸，眼看着那血色的煞气一寸寸袭来刺骨的凛冽，韶山上十里连绵的杏花冻进了冰雕，一路蔓延而来，从母亲绣着并蒂莲的绣鞋慢慢向四周方圆冰封。</p>
他看到母亲把他死死的护在怀里，对他一遍一遍呢喃着对不起，眼睁睁的瞧见那带着煞气的冰漫上了他的衣，他的发，他的眉梢。</p>
他忘记了一切，只记得心底深深的不甘和彻骨的寒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