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楚请求去何方租住的地方看看,可她发现房子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模样。
新刷的墙壁,陌生的家具,窗台上代替腊梅的是盆含苞欲放的月季。只有那张并不宽大的双人床上,仿佛还留有熟悉的气息。
何方觉得有必要进一步安慰面前的女人,帮她捡起拼图般散落一地的悲伤与无助,将它们细细收藏,妥帖安放。他不知道几时有了这个念头,但它来势汹汹,且目标明确。
乔楚以为自己在做一个梦。滴水成冰的日子,她和田野在没有暖气的出租屋里,如鹌鹑般依偎取暖。两人紧紧相拥,欲念滚滚。他想要,要她新鲜干净的红唇,要她貌似坚硬实则充满诱惑的身体。不谙风情却又十足招摇。
她死咬住下唇,从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喘息。两行泪水顺着乔楚紧闭的眼角悄然滑落,睁开双目看见的,却是何方英挺略带陌生的脸,恍若隔世。
乔楚醒来时天未明,她静静躺着,看着薄曦透过窗帘,无声无息地溜进房间,爬到床上。身边熟睡着的男人呼吸声清浅绵长,仿佛一段优美的音乐。
而她的身体就是在这音乐中悄悄降临的新鲜生命,如一朵忽然绽放的花儿又如一排玉色的象牙键,被突然闯入的风儿拂动、相撞,发出悦耳动听的琶音。
她爬起来,穿好衣服,踮着脚尖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将自己留下的痕迹清理干净。想了想,又在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写下串号码。
于是乔楚离开的时候,脸上便带着小孩子恶作剧般的笑容,促狭而又甜美。
何方再次与乔楚见面是半年以后,她去听一场情感座谈会,他是主办单位的那家生活杂志的情感咨询师。
乔楚记起以前好像买过那本期刊,有个编读信箱的栏目,主持人是个女性化的名字,风格亲切,语气婉转,循循善诱如观音在世,救深陷情伤的痴男怨女于苦海。
看着眼前高大俊朗的何方臊得满脸通红,她忍不住笑起来,笑得何方的眼睛也亮晶晶的。
他们去吃日本料理,逛了花市,路过体育馆时,恰逢里面有不知名的歌手开演唱会,便凑热闹买了两张黄牛票。
位置在靠后的看台上,到高潮大合唱时,人群向前蜂拥,挤得连大屏幕也看不清,何方便一把举起个子娇小的女伴。
乔楚不防对方这出人意料的举动,只觉得双颊发烫,一颗心怦怦乱跳,胸脯起伏得厉害,小腹似有股暖流缓缓涌动。
她略有些扭捏地挣扎,低下头时却刚好与何方深情的目光相撞,就在突然对视的刹那,他们都从彼此眼中看到无法回避的东西。
演唱会的舞美为营造气氛,点燃了大片炫目的冷烟花,雪亮的刹那,足以照清那个东西就像一枚核桃埋藏在二人身体里,埋藏在一个最温暖黑暗湿润的地方,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
乔楚闭上眼睛,迎向何方狠狠印上来的滚烫的唇。伴着台上靡靡之音和四周善意的起哄,她想:真好,不玩噱头,就这么大大方方地进来看,一个人也行,两个人更妙。
no4
转年开春,乔楚试婚纱时,隔着店里的橱窗,看到个似曾相识的面孔一闪而过,好像是田野,又不太像。她想再看仔细些,何方穿着西装出来,嘟囔着领结紧了点,乔楚便皱眉笑着上前帮他重新弄。
二人打情骂俏,再温馨不过的一对小夫妻。
乔楚从来没告诉何方那天看到个像田野的人,何方又不认识他。况且对她自己来说,现在那也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略熟悉的陌生人罢了。
何方也从来没告诉过乔楚,他并不是一个好奇心旺盛的人,更不会因为看了本莫名其妙的日记,就热心扮演拯救公主的骑士。
之所以拿着半张演唱会的蓝票去赴约,是因为受了某个读者的委托。
那个读者叫田野,长期在一家私立医院疗养,有轻度的躁狂症,也有重度的肠胃系统和生殖系统疾病。
其实他以前很健壮,后来经人介绍去给这家医院的临床基地试药,这是个风险很大的兼职。当然,相应拿到的报酬也最多。
田野在冰冷的实验室里,面对医护人员同情的目光,吞下一把又一把苦涩的药片。
那时的他对未来是满怀憧憬、跃跃欲试的,一如自己年轻结实的身体。
他总想:如果演唱会前攒够首付的钱,他便可以在现场高潮的时刻单膝下跪,手捧鲜花和戒指向乔楚求婚。想象着她又哭又笑,鲜艳明媚。
他会一把举起乔楚,就这么一路马不停蹄地扛回新房,丢在宽大的双人床上,把她百合花瓣般的衣服除下,在温暖的房间里缠绵到天亮。
那时的田野身披晚霞,流光溢彩,像骏马一样奔腾。他会披荆斩棘夸父逐日般狂奔,将一切尘埃踩在脚下……
穷途末路身处绝境时,总有天真的人愿意押上最珍贵的东西再赌一把,赌赢了是风光明媚,赌输了是万劫不复。
田野输了。他只求何方帮他女朋友从低谷走出来,关于“我们可以爱多久”这个问题,他愿意付出一个永远没有期限的答案。
何方偷偷寄了张乔楚的单人婚纱照给田野,照片里的她笑得很幸福。
田野觉得自己应该非常快乐非常知足了,再也不能奢求命运作出更好的安排。
那就这样吧,田野想,其实爱很简单,就是两个人能在一起时,努力在一起。不能在一起了,就假装没见过你,即使那天在婚纱店的橱窗外,远远注视着身披白纱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