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几个孩子般一齐叫道“叔叔好!欢迎你来到夏都西宁,体验大美青海无上风光!”这是刚才我们几个串通好的欢迎词,专门用烘托气氛。
“好、好,都好,都好!”文娜的父亲被我们弄得手足无措,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忙不及迭地朝我们点头还礼。这是一个五十岁不到的四川人,个子不高,和所有民工一样,脸上赤裼色的,皱纹很深,穿着一件夹克衫,下面是一条蓝色的裤子。
“这是局的刘科长!叫小刘就行!”
“这是局的李局长!叫小李就行!”
“这是派出所的王队长!叫小王就行!”
“这是公司的郭经理,叫妮子就行!”
“这是赵倩曼同学,叫小赵就行!”
文娜搂着她爸爸的胳膊,一个一个指着我们,介绍着。朴实的庄稼汉子,平时打交道的也都是些泥腿子,那听过这些名堂,一听不是当官的就是当老板的,脸上更显得诚惶诚恐,一边点头叫着“局长”“科长”“队长的”一边说“叫我老文就行!叫我老文就行!”还一边推娜娜,别让他抱住胳膊,生怕我们见笑。
我们几个很热情地伸出手,一一和文娜爸爸握手,并邀请文娜的爸爸坐上席。文娜爸爸坚辞不坐,连说不敢,应该让领导们坐上席。但他又不知道到底那个官大,便一个劲地对文娜说“你快让领导们坐上席,我在下面陪着!”文娜撇嘴说:“那来的领导,别看他们在单位上吆三喝五的。在这里,你是长辈,你最大,他们都得听你的!”爸爸骂她不懂事瞎说。我们都说文娜说得没错“在单位是领导,在朋友面前就只讲年龄、辈份!”文娜爸爸这才连说“不妥不妥”被文娜强压在主位上。
主席位置一坐定,其余人就好坐了。几个女的坐在文娜爸爸左侧,文娜自然坐在爸爸身边。我们三个男的坐右侧,李炜挨着文娜爸爸坐。虽然说介绍得很清楚,但我心底始终怪怪的,就坐在最下席。因为是圆桌,转过来刚好我和赵小苹邻座。赵小苹进门后一直就带着很冷淡的笑,和我邻座没两分钟,说是要和娜娜说点事,和妮子倒了位置。我知道她的心思,心里有些不舒服,但又不好意思说什么。妮子倒乐哈哈地说和终于可以和王大队长坐一块了,平时里巴结不上,今天沾了娜娜的光,一定要多敬几杯。
文娜很自豪地笑着,一张嘴从进门就讲个不停。因为刚才等了半天,菜已经全部准备到位了。说声“起菜“,桌子上一会就摆满了,先是猪肝、豆芽、粉丝、熟鸡蛋做的凉菜拼盘,也就是青海人俗称的“全盘”。紧接着酸辣里脊、红烧肘子、清炖牛肉、酥合丸子、糊羊肉、红烧鲤鱼、糟肉、蘑菇炒肉片,还有花卷、糖包子、银耳醪糟汤,完全是正宗的青海风味。本来我们还点了几个凉菜,结果文娜说就吃老八盘,别的纯粹是浪费,便只好取消了。
文娜很亲热地给爸爸夹着菜,一边说这个好吃那个好吃的,仿佛自己已经是个“青海通”了。李炜平时就能说会道,在吃的方面颇有研究,一口一个叔叔地叫个不停,不停地转着盘子,介绍着每道菜的做法,还不时夹菜添酒。刘烟和妮子也不停地劝文娜爸爸多吃点。
文娜爸爸开始不好意思,不敢动筷子,不停地说“大家一块吃!”一边频频给文娜和李炜少夹点菜。但眼前的小碗里一会就堆满了肉、菜。
这个晚上大家都很开心,吃得很舒服、喝得也很舒服。菜上三道我们开始轮着敬酒,平时文娜和妮子都喝酒,今晚都不好意思喝,满桌子就我们四个男的喝酒。
李炜先带头给大家敬酒,开玩笑说,按照青海的规矩敬酒是“藏三汉四回五,撒拦喝者十二个”,一定要让文娜爸爸喝四杯酒,女士可以端茶端饮料但也得喝四口。
俗话说“前面车儿走得端,后面车儿不染泥”,李炜一领头,我们也纷纷效仿,轮着敬酒。文娜怕爸爸喝醉了,连说不要再敬了,还骂我们啥时这么多臭规矩。她爸爸却说“闺女别喊,这领导敬的酒必须要喝”,硬是不顾劝阻一杯接一杯喝得干干的。
酒肉穿肠过,佛祖在心中,我们也适当控制着节奏,不停让文娜爸爸多吃两口菜。
基本上每人敬过一轮后,李炜又站起来说,代表他们局欢迎文娜爸爸到青海,非常庄重地说了一堆官场上的客气话。说得文娜爸爸坐不住,站起来一个劲地说“谢谢”,又连喝了一盘酒。刘烟自然不甘落后,也代表他们单位出马敬酒,我也代表派出所敬酒,妮子也趁机代表她们公司敬酒。一个个说得冠冕堂皇、诚意十足,说得文娜爸爸频频端杯、一干到底,任文娜再劝也没作用。
或许这就是中国农民的悲哀,这就是我们父辈的实诚,他们很少见过大世面,心里对“官”这个字有着很深的敬畏,把“官”话当圣旨,我们这些所谓的“官”儿能够这样客气地给他敬酒,那是他无上的光荣。连劝带敬,文娜爸爸开始喝高了,话匣子也打开了,他不停地说自己前些年忙着挣钱养家糊口,没有照顾好文娜,让孩子小小年纪就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又说文娜很有孝心,打工挣钱不容易,每个月除了养活自己,还给家里寄钱,有时寄得的钱比自己挣得还多。又说看到文娜有这么多的朋友,又是当官的又是当老板的,说出去村子里都是很风光的事,他再也不用为女儿担心了。又说以后文娜在青海就拜托大家照顾了。
但对于文娜的记忆,她父亲似乎只限在七岁以前,说那时如何聪明可爱,七岁后的记忆就是那年回家过年怎么了,或者说写信怎么了,打电话怎么了。文娜做过什么事,交过什么朋友,她爸爸一无所知。或许是文娜的房间隐瞒,她爸爸只知道前几年她一直在做化妆品生意,现在挣了钱自己开网吧,学了知识当老师了。我听着心里酸酸的,可怜的文娜,她十几年跌跌宕宕一路走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而自己的亲生父亲却没有太多知晓,甚至于对女儿的所思所想都浮于表面。或许这就是中国留守儿童共同的悲哀吧!
我们很客气地说叔叔太担心了,又说文娜如何善良,如何上进,如何讲义气、够朋友。赵倩曼更是一个劲地夸奖文娜如何勤奋好学,在班里既是同学,又是老师,人人敬重。赵小苹作为与文娜同一个屋里生活的搭档,又说文娜饭菜做得好,学习很认真,每天晚上一两点还看书、画图。乐得文娜本来挺大的眼睛笑成一条缝隙,一个劲地端起茶杯说:来,我给大家再敬一杯。
文娜的爸爸说得高兴,吃得高兴,酒也喝得快。待我们哥三个酒性才起时,他已经趴在桌子上不动了。
文娜爸爸最后让我们连抬带背送到文娜屋里。一路上,他不停地喃喃着,一会说对不起文娜,一会说这孩子福气大,这辈子遇到好人了,一会又晚今晚和领导们喝酒太开心了。赵小苹说这几天文娜爸爸真疼爱文娜,每天早早就起来做饭,做好了才叫女儿起床,每天上班后在家里又打扫卫生又洗衣服的,勤快极了。听得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第二天,我正上班,文娜打电话过来了。她乐呵呵地笑着说要去给爸爸买杂碎。我说杂碎那么脏,你还让你爸爸吃。她说,眼不见心不想就干净了,你们青海人吃了这么多年杂碎,也知道脏,还不是每天早上排队吃杂碎。又说昨天晚上可把她老爸喝高兴了,一向早上六点就起床的爸爸,早上睡到九点多了,还头晕脑涨,喝碗杂碎好解酒。又说她爸爸早上打电话给继母吹了大半天,一个劲地说昨晚跟好多领导在一起喝酒,这可是农民一辈子都没遇不到的事,孩子现在太有出息了,以后要好好伺候。又说打工人员已经找齐了,爸爸今天晚上就去新疆。
我也很高兴,说昨晚没给你丢人吧!文娜说:没丢人,干得太漂亮了,尤其是刘烟、李炜那两小子,一个个人模人样的,完全没有原来的痞子味。本来还害怕他们酒后胡言乱语,没想到昨晚上连个脏字都没有。还说她爸爸说我们领导就是领导,素质就是比老百姓高。
我哑然失笑,感觉自己导演了一出戏,虽然戏有假有真。但只要文娜开心,我也就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