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一年多了,第一次坚持了两个月,感觉可以了,没想到又控制不住自己。第二次坚持了一个月,自己跑了出去,被爸爸逮回来了。第三次你知道的,被你们逮住后送到戒毒所,前几天刚刚放回来,就开始继续土法戒毒了!”黄得芝有些害羞,刚刚毒瘾发作过,身体很虚弱,对我说声“不好意思”便斜靠在床头上。
“当当”,卧室门轻轻响了两下,黄得芝喊声“进来!”门开了,黄得芝的父亲提个暖瓶,拿着两个杯子进来,一个是我刚才喝的茶杯,另一个里面倒了一杯饮料。
“你们自己照顾自己吧,我做饭去了!”老人把两个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又加点水。
“谢谢!”黄得芝接过暖瓶。看得出,这是一家很有教养的人,虽然毒品让他失去了控制能力,但清醒时黄得芝依旧是一个文质彬彬的小伙。
“谢谢您来看我,先喝点水吧!”黄得芝笑着给我端起杯子,老人又说“你们聊”慢慢退了出去、关上门。
黄得芝刚才戒毒时背着门板挣扎了半天,能量消耗特别大,一口气喝完了饮料,长吁了一口气开始讲起了他的故事。
“如果说我不被同事发现,我也就不会沾上毒品。”他从床头柜拿出一盒白沙烟,递给我一支,自己也点了一支。
黄得芝在纹身后几个月去献血,后来检疫中心医生通知他去复检,得出确实得了艾滋病后登记在册,并发给他一个登记牌,以方便他享受“四免一关怀”政策。他将牌子夹在一中放置在书箱中,非常隐秘地保存着。
公司条件不错,两人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平时书箱都锁着,也没人发现这个牌子。
有一天,黄得芝和同事在一起,两人都在忙于考研。黄得芝看书时突然感觉肚子不舒服,便去上厕所。同事恰巧找不到一本资料,就到处乱翻。看到他的书箱没上锁,便私自打开乱翻。没想到刚好翻到那本夹牌子的书,牌子当时就掉了出来。
同事好奇地拿起牌子看了半天,大张着嘴匆匆把牌子放进书里,又将书放进书箱里。
自此,同事就变了,天天闹着找领导重新调整房子。领导很诧异,平时两人关系挺好的,形影不离,咋突然翻脸呢?细问之下才发现了这个秘密。很快,一传十,十传百,公司里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大家诚惶诚恐,把他当瘟神一样对待。他走过时,别人都躲闪着,他坐过的地方,别人拿着消毒液冲洗。这是一种典型的“恐艾症”,传染得非常快,许多人都到经理那里要求把黄得芝赶走,否则就要辞职。黄得芝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员工,十分敬业又十分勤于研究,一向深得领导器重,平时即便有什么过错领导也都一笑而过。但这次领导再也不仁慈了,很快在他犯了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错误时大发雷霆,将他辞退了。
黄得芝不是傻瓜,他在同事们反常的举动中已经感觉到了自己的处境,晓得自己的隐私已经被他们发现了。其实他得知自己感染了艾滋病毒时,内心已经经过了多少次煎敷,甚至于想过自杀。但最终他坚持下来了,想着那怕人生明天就是尽头,也要好好地活过今天。没想到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本来能够严守的秘密成了公开的秘密。他不顾同事,也不怪领导,他只恨自己命不好。他也找到律师去打官司,但律师告诉他,这种案子不好断定,官司不好打。已经有过其他人控诉血站、医院的案例,但没有打赢官司的。艾滋病传染的渠道有好多种,而且无法及时发现,黄得芝已经感染快一年了,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就是在纹身中感染上艾滋病病毒的呢?只能认了吧!
黄得芝瘫了!他迷茫地徘徊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他零乱地站在逝者如斯夫的桥头,他寂寞地坐在灯红酒绿的慢摇吧,他感觉人生已经走到了尽头,所有的一切都在嘲笑着他。他闭上眼睛,看见形形色色的眼神看着他,用指头指着他,无数的声音在喊着“艾滋病、艾滋病!魔鬼!魔鬼!”他常常在梦中惊醒,踡缩着身子抽着烟,一根又一根……
有一天,当他再次在慢摇吧中独自饮酒时,一位很妩媚的姑娘走近他,递给他一枝烟,笑着说“帅哥,有什么想不开的心事,我们聊聊吧!”
他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地接过了那枝烟,也不想有任何的思想准备。他在烟雾中重新回到了校园那活力万分的时候,他听得到所有的人在高呼着他的名字,他站在高高的云端,众生都在朝他膜拜……
自此,他加入了吸毒行列,从一个人见人赞的好孩子变成了人见人躲的瘾君子。如同品尝糖果一样,他吸过各式各样的毒品,也注射过。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既然选择了死亡之路,又何必去畏惧死?他说他参加过多次毒品prty,和大家集体吸毒,集体静脉注射,同一个针头在男男女女的胳膊上针着。“他们带我走进毒品的世界,我带他们步入艾滋病殿堂!”黄得芝笑着,笑比哭还难受。
“如果有一天真有末日审判,我情愿接受最严厉的惩罚!谁让我是一个罪孽深重的人!”黄得芝依旧笑着,泪水打湿了他的脸庞。
黄得芝的父亲做好了饭,母亲也已经回来了。他们不愿意打扰我们的谈话,抬来一个茶几,给我们端来饭菜。也许是因为我来做客的缘故,晚饭很丰盛,有红烧排骨、素溜白菜、可乐鸡翅、土豆丝,还有一瓶“神仙不落地”酒。黄得芝说:“今天你来了,我也跟着沾光,这些都是我爱吃的菜,可惜家全让我败光了,爸妈想给我做好吃的也没钱了!”
本来我已经吃过晚饭了,但想到不吃可能让黄得芝有看法,便不吃米饭光吃菜,还不时给黄得芝夹菜。黄得芝感动地看着我,说:“好久没有这么温馨地吃饭了!”
我们打开了酒,边吃边喝,黄得芝开心了,眼里不时泪光闪烁。也许倒退几年,这对他来说根本是不入眼的关怀,可如今,却让他感到春天般的温暖,让他感到说不出的滋味。
我给他讲了文娜的故事,但只说文娜是我一个好朋友。黄得芝说,真羡慕文娜,得了这种病,还有朋友关心她、陪着她。如果以前同事们也这样对待他,他也不会有今天,那怕死,也要死得其所,为公司为同事们奉献最后的一点力量。
我强忍着内心的悲怆,说我作为一个朋友,也许只能做这么多,但愿我的付出能让文娜在生命残余的日子里活得开心点!
黄得芝说,文娜真是一个幸福的人。其实得了这种病的人,都经历了死的惶恐阶段,都做好了死的准备,但还是怕别人诡异的眼神,怕他们躲闪的样子。那眼神让人心寒,并失去活下去的勇气。
“当对生的恐惧压倒了对死的恐惧时,人便选择自杀!”这是叔本华的一句话,黄得芝搬出来送给我,希望让我好好对待文娜。并故作轻松地说艾滋病其实没有想像的那么可怕,起码还有十来年生存的余地,都说死的时候很可怕,但那个病死时可爱呢?他希望我能珍重这份友情,不要在文娜痛苦的时候递给一条绳索。
我说我会的,我会帮文娜快乐地活着。并说我也希望能和他做朋友,以后大家共同快乐地活着。
黄得芝如同落水者捞到了一根稻草一样紧紧地抓住我的手,泣不成声,说:“遇到你是我的缘,也是我的福份,就凭你这一句话,我也要戒毒,也要好好活几年,好好孝顺下我可怜的父母!”
我紧紧地搂着他的肩头,大哥哥一样拍着他的背,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别哭,坚强起来,相信明天的太阳更辉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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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黄得芝家里出来时,已经晚上十二点了。在他们一家人的千恩万谢中孤独地走向街头,默默抽了一根又一根烟,最后回到了文娜的屋里。
惊讶的文娜揉着惺松的睡眼,看着带着酒气的我,问又上哪喝去了?是不是又心情不好了?
我无声地抱起文娜,轻轻地放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亲吻着,说:“娜娜,以后我们永不离弃!共同厢守生命中最后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