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古丽大声道:“大单于,这是唯一的机会了。阿古丽会携我族,不惜全部代价,护卫大单于出去,当此时刻不能再犹豫了。大单于……”
忽罗寒愤然道:“前番,我错信了你,这一次,你还要我相信你么?”
这话,正是他上次对阿里王子说话的,而这一次,却是一字不差地送给了阿古丽,阿里王子心中一阵快意,阿古丽王妃却是脸色雪白,眸中露出凄然的神色,她缓毁拔出雪亮的弯刀,绝望地道:“一切,都是阿古丽的错,焉耆落得今日局面,阿古丽百死莫赎,大单于,请你杀了我,以谢族人吧!”
阿古丽的族群,在焉耆匈奴本部中占有相当大的力量,而且拔赤部、东嘎罗部与阿古丽的部落也是向来同进同退,这种时刻实不宜寒了她的心。忽罗寒一见她惨淡的颜色,急忙语气一转,痛声道:“阿古丽,我并不是在责怪你,我其实……是在自责啊。唉,不管你们如何建议,最终决定的毕竟是我这个大单于。你一个女人,既然做了我的王妃,本该锦衣玉食,尽享荣华,受到我的恩宠和保护的。可是……你却要为我殚精竭虑,为我冲锋陷阵,而我……我没有尽到一个大单于的责任,更没有尽到一个男人的责任啊。”
阵古丽热泪夺眶而出,伏地流泪道:“大单于!”
忽罗寒起身走下王座,双手将她轻轻扶起,深情地道:“这些年来,住在这南河城,锦衣玉食、丝竹雅乐、醇酒美人、风霜不侵,我这双手上,当初被刀剑磨励出来的硬茧已经消失了,能挟得住性子最烈的野马的一双腿,也已生满了赘肉,我的心,我的雄心壮志,已经消磨……”
他扶着阿古丽的手臂,缓缓看向殿中各个部落的首领头人,眉宇间重新焕发出了豪迈之气:“今天,我忽罗寒,要重新做回你们信任和拥戴的匈奴大单于,我要保卫我的族人,重振我祖先屠耆单于的威名。曾炩小儿,何足惧哉!”
他自阿古丽手中拿过那柄锋利无匹的弯刀,高高举在手中,振声说道:“各部立刻回去准备,不分男女老幼,但能控弦骑马者,尽皆披挂起来,听候我的调遣,当黎明第一线曙光出现在天涯的时候,我将率领你们,杀出一片新天地来!”
拂晓突围,这是忽罗寒大单于定下的时间。
如果连夜突击,曾炩那边固然刚刚扎下营盘,但是焉耆城里调兵遣将,舍弃老弱,收集细软……,也不是一时半晌可以完成的事,而曾炩的军营刚刚扎下时警惕性必然最高,五十里的距离不远也不近,又显得十分尴尬,快马冲锋的话,路途太远,轻骑缓进的话,敌人又可以提前做好充分的准备,既然这样,不如天明一战。
待得天明,天光破晓的时分,只要曾炩军的士兵夜间歇下了,这时就是精神最困顿,行动最迟缓的时候,而做为攻击的一方,旗鼓信号、将令传达的运用方面本就逊于曾炩一方的焉耆军队,也比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间更易于调遣。那么逃逸的方向呢,选择哪里?
天色微明,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南河城南城大开,阿古丽王妃率其亲族为先锋,拔赤部、东嘎罗部为两翼,如同一柄三尖两刃刀,迅速刺向驻扎在西南方向的汉军军营。
阿古丽王妃认为焉耆落得如此困境与她有莫大的干系,所以一力承担了这个突击任务,率领她的部族勇士誓要为全军杀出一条生路来。与之交厚的拔赤部、东嘎罗部,也知道这是焉耆生死存亡的关头,全族精锐青壮全部出动,拔赤部族长拔罕有两个儿子在以前突围时都惨死在汉军的陌刀阵下,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此刻更是杀气冲宵。
怀必死之心的哀兵,可以暴发出的战斗力较之平常时候一倍不止,何况南面是连绵万里的大漠,所以曾炩军的主力并不在此处。当焉耆军队源源不绝杀向南面大营的时候,借着清明的晨曦,他们很快发现,飘扬的旗帜、林立的矛戟、长嘶的骏马、层层的盾牌,在他们前方构筑成了一座铜墙铁壁。
防守南城的的确不是曾炩的主力,却是曾炩的精锐,“张”字战旗高高飘扬着,这一路人马正是曾炩麾下大将张郃的阵营。焉耆人已被遇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眼见汉军阵营似乎不可撼动,阿古丽王妃还是一马当先,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
就算今日在这里洒尽她的血,就算被汉军的战马把她踩成烂泥,她也一定要趟开一条血路尽管她是一个女人,但是她的血脉里流动着和男人一样的刚烈之气。
呐喊厮杀声充盈双耳,曾炩虽想阵兵于坚城之下,采取强势攻城的手段,不过也考虑到了敌人狗急跳墙的可能,四面八方处处军营,尽皆挖战壕、设拒马,严阵以待,这时终于用上了。
战壕被死尸和战马填平了,拒马的长枪被野蛮的冲撞折断了,陷入绝地的焉耆人发挥出了令任何敌人望之胆寒的勇气,用他们的血肉撕开了一道口子,第一道防线失陷。
“继续冲用最快的速度,撕裂敌人的阵营,掩护我们的族人杀出去”阿古丽浑身浴血,就像一朵被鲜血染红的雪莲花。眼见汉军营被冲开防城,她精神大振,举起已经有些卷刃的弯刀大呼道。
箭雨横空,厉啸不绝,在她的鼓舞之下,焉耆勇士以必死之心拼命地向前冲去,那种一往无前的劲头,让人很是震撼,是的,此刻他们就是死士,肩负着全族存亡的死士。
阿古丽弯刀过处,波分浪裂,人仰马翻,她的贴身侍卫不顾一切地往她前面抢,攻如凿穿而战,竭力撕开涌上来的夏州军兵,凶猛地突破,一往无前。“备”
汉军也杀红了眼,四柄长矛闪电般刺向阿古丽的颈、胸、腹和她胯下的战马,阿古丽王妃提缰纵马疾进,手中刀“当”地一声砸开劈面刺来的一杆长矛,随即挥若匹练,向当面之敌的颈部猛劈下去,对挑向她颈部和小腹的两杆长矛不管不顾。
她的侍卫及时赶到,一个磕开长矛,另一个来不及招架,竟然大吼一声,整个人和身扑了上去,他手中的刀贯穿了那个汉兵的身体,直没至柄,两个人一起栽下马去,随即几柄雪亮的钢刀劈下,这个人就被乱刃分尸了。
阿古丽王妃提缰跃马,避开了刺向马身的一矛,可那使矛的汉兵反应极快,一矛刺空,立即抽矛再刺,手中的长矛犹如毒龙般一吞一吐“噗”地一声刺穿了阿古丽王妃的大腿。
血洞殷然,鲜血四溅,阿古丽王妃闷吼一声,刚刚把身前那名汉兵分成两段的弯刀划着一个弧形再度扬起,那个士兵还没来得及拔出长矛,头颅和身体就分了家。
“当当当当……”鸣金声响起,阵形已乱的汉军迅速后撤,或避向两翼,前方乱兵一空,迎接他们的又是一个枪戟森利,严阵以待的阵势。
阿古丽王妃一把拔下刺入大腿的长矛,一手钝刀,一手长矛,鲜血在指缝间流淌着,一刻不停地向前冲去。她必须抓紧时间,当曾炩理解了他们的作战意图,派出大军前来围堵的时候,即便他们能够冲出去,成功地逃入大漠,所付出的损失也将成倍地增加。
第二道防线,在付出无数的伤亡后再度告破,焉耆兵士气大振,他们连一口气儿都来不及喘,马上就迎向了第三道防线。
近了,更近了,清晨第一线曙光跃然而出,前方林立的长矛阵上耀出了道道锋寒。阿古丽双目尽赤,双脚微微用力,臀部离开了马背,身子弯成了一张弓。刹那之间,她已看清了眼前的形势,眼前这第二层密集的枪阵,她是冲不过去了,但是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她的马至少可以折断六柄长矛,当她的马和她的身子被长矛一齐贯穿的时候,她手中的刀和矛至少还能杀死三个人,她能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在敌阵中撕开一道口子,只要再有两名侍卫迅速跟上扩大战果,这第二道防线就能撞开,再度展开一场有你无我的肉搏。
而她的身后正有几名侍卫紧紧相随,不离不弃。阿古丽王妃深吸一口气,一声呐喊刚欲出口,斜刺里忽然抢出一匹战马,马上的骑士一弯腰便抄住了她的马缰,使劲向后一勒。
阿古丽王妃的胯下马希聿聿一声长嘶,人立而起,若不是她马术精湛,双腿夹得甚紧,这一下就要跌下马去。
阿古丽王妃侧首一看,只见那人须发皆白,正是拔赤部头领拔罕,阿古丽嗔目大喝:“拔罕,你胆怯了么?”
拔罕脸色灰败,沉声道:“王妃,你看
阿古丽扭头一看,远远的自东面正有一线尘烟滚滚而来,烟尘之下,马头攒动,旌旗如云,来得好快。
阿古丽不由变色道:“他们的援军来了,延误不得,抢在敌军合围之前,冲出去”
拔罕悲哀地道:“王妃,不是东方,老拔罕是要你看的是我军的后面。”
阿古丽王妃扭身回顾,脸色刹那间也变了,变得比拔罕还难看:大单于的人马不在后面,被冲开的汉军已自后面合拢,汉军的“张”字战旗飘扬着,他们三个部落的突击勇士们,就像汪洋中摇摇欲坠的一只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