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仆固怀恩听到杜士仪完全没有否定自己的做法,如释重负的同时,更多的是喜悦。于是,当两支人马会合继续南下之后,他策马略落后于杜士仪半步,趁机低声禀报了自己经人指点,挖出了毗伽顿留藏的金银财物,分给军中将卒以及黠戛斯军民之事。见杜士仪侧头看了自己一眼,他赶紧又加了一句:“我自己也取了白银五镒,奉给大帅。”
这年头的白银却不像后世明清的白银那么不值钱,整个大唐每年的白银开采量都极其有限,流落异域的毫无疑问都是在漫长的历史中被掠夺过去的,在部族之间交易的时候,这样的东西相比牛羊马匹,同样是硬通货,而即使在大唐,五镒白银甚至可以够普通人一家五六口安安稳稳生活一辈子。所以,杜士仪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既然是你的战利品,你自己留着吧,我可不缺钱你留着给你家阿玢娶媳妇吧”
杜士仪既然如此说,仆固怀恩也就不再坚持,可是,对杜士仪用那样的口气提到仆固玢,心里一直少不得惦记的仆固怀恩顿时明白,这是杜士仪向他保证仆固牙帐绝对不会出大乱子明知路上人多嘴杂不好问,可他就是想问个明白,就这么死活坚持到了宿营,他犹如跟屁虫似的在杜士仪后头跟着转悠了老半圈,杜士仪方才无可奈何地示意他进了帐篷。当这位安北副大都护不多时从帐中出来时,终于恢复了神清气爽,整个人仿佛都恢复了所有的精气神。
当一行万余人再次回到了回纥牙帐城时,城墙的夯筑已经完全完工了。时年十三岁的叶健亲自用最高礼仪迎接了杜士仪和仆固怀恩等人入城,又将他们请到了自己的牙帐,继而便下拜行礼道谢。杜士仪对这个少年并不熟悉,印象最深刻的是对方当初在仅仅十三骑保护下来见自己的情景。他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第一次见到叶健时,他对吐迷突之死的前因后果就并不讳言,如今虽无法确定叶健的道谢是否真心实意,可他还是安然受了那一拜。
“黠戛斯既然拨乱反正,回纥牙帐城也已经初定。叶健俟斤,如今安北牙帐城兵危,我打算近日就领兵回安北牙帐城。”
叶健先是一愣,随即便朗声答道:“我愿亲自领兵,扈从杜大帅回安北牙帐城”
听到叶健竟然这么说,杜士仪不禁哈哈大笑,紧跟着,他便招手示意其上前,看着他说道:“想当年我令司马陈季珍离间骨力裴罗和你父亲,激骨力裴罗缚他到安北大都护府请罪,然而骨力裴罗欲要拔刀杀人灭口的时候,陈季珍却飞箭留人,实则也是奉我之命。你父亲吐迷突无谋而有勇,若肯留在安北大都护府,我必定会重用他,可惜的是他终究抛不下和骨力裴罗的兄弟之情,在和磨延啜的那场大战之下丢了性命。你是他的儿子,我扶持你当上了回纥之主,你又在我面前誓约忠诚,愿意扈从我回去,那么现在,我给你一个最大的考验。
明天开始,我将会把所有兵马带回安北牙帐城,因为如今安北牙帐城的东边,一场大乱已经开始。所以,你要靠自己的力量,在这漠北立足。如今的黠戛斯应该没有南下的力量,但葛逻禄却是最大的对手即便北庭大都护府会替你挡一挡,可是雄鹰就要自己展翅,靠不了别人”
叶健登时倒吸一口凉气,可是,都播西进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杜士仪是肯定要回去的。即便想想收拢来的回纥遗民不过万余人,能上阵的甚至凑不出八千,可他还是咬咬牙答应了。
不论如何,现在他有已经夯筑好的城墙作为屏障,等到初雪之日,就可以通过杜士仪告诉他的泼水成冰之法,阻挡敌人的攻城。只要熬过这个冬天,应该就会有转机
回到自己临时牙帐的杜士仪,却现一个熟悉的人影站在面前,恰是阿兹勒。看见阿兹勒的脸上赫然还有一道可怖的伤疤,细碎的伤口则更多,他哪里会意识不到此前的攻城一役颇为惊险。果然,听其详述,得知攻城之时竟然还有众多攻城器具,原来是磨延啜早就暗中预备的,他不禁眉头倒竖。
“天幸毗伽顿被阿尔根的假援军给吓走,又被李将军截住而遭到大败,自己被擒,而磨延啜亦是被龙泉出城击破。”说到这里,阿兹勒顿了一顿,方才说出了最后两个他不太想说的消息,“罗希秉因倒行逆施,在围城之日于城墙上被杀,是我砍下了他的头。另外,夫人……夫人她……”
杜士仪对于罗希秉的死并没有任何意外,事实上,让这个酷吏激起最强烈的民愤之后,再将其枭示众,这本来就是他经过冷静考虑而定下的宗旨。然而,当阿兹勒犹犹豫豫地在夫人两个字上打转,却不接下去说时,他只觉得一颗心猛地一跳。
“快说,夫人怎么了?”
“夫人被罗希秉一再威逼挟制,却在大庭广众之下,答应替百姓主持公道,顶着压力惩处了罗希秉招揽的一批卫士,连日疲劳再加上压力,结果……结果没能保住肚子里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