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过程中却被外人听到，李守一真以为此丹是灵丹妙药，硬生生带人抢夺走了十七人份的药。”</p>
“张阳为了保护那些药，险些被他们活生生打死。”</p>
“因为在他看来，那不是药，而是未来十七个有希望中举的名额，结果被李守一和他的跟班，稀里糊涂的浪费掉了……”</p>
听到这里，苏味道脸色通红，泪流满面，一言不发。</p>
夜深了，外面的灯火光亮渐渐低落，李彦的眸光幽幽：“平心而论，我起初真的不敢相信，张阳居然敢这么做。”</p>
“他每多拉进来一人，就多一份危险，万一有人提前举报，岂不是功亏一篑？”</p>
“既是一片好心，其实根本不需要通知其他士子，直接下毒便是。”</p>
“但后来也明白，这个计划的核心，其实还是与江南旧案有关。”</p>
“用旧案转移注意力，让李侍郎关心其子前途，无法脱身，裴公才能上位，公正监督。”</p>
“而通过这样的方法入仕后，你们无形中也成为了李侍郎的仇人，默默积蓄力量，总有让他恶有恶报的机会。”</p>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p>
……</p>
听到这里，苏味道却摇了摇头，哽咽着开口道：</p>
“李机宜……你这点看错了……”</p>
“守义从来不会替别人拿主意……更不会通过伤害别人，来完成自己的事情。”</p>
“他其实已经不想报仇了，他只希望江南之地，以后不要再发生那样的惨案！”</p>
“千人血案，上下冤屈，朝中居然毫无关注，若是京官内多一些外州子弟，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p>
李彦眉头微动：“你没有狡辩，也没有要求证据，倒是少见。”</p>
苏味道惨笑：“我们很清楚，中毒的症状可以庇护士子们一时，却庇护不了一世，如果真的想查，那么多人，是经不住拷问的。”</p>
他主动倒了一杯酒，狂饮下去，干脆竹筒倒豆子：“士子中毒后，我本来应该负责引导，将线索引向窦氏商会和李敬玄父子。”</p>
“当然，我们知道这样的陈年旧案，奈何不得当朝大权在握的宰相嫡子，和长安最大商会的掌事，只是想要给他们造成麻烦。”</p>
“同时也让当年枉死的人，被大家所知道，哪怕破不了案，长安也应该知道，六年前有那么一场惨案，他们不该死得无声无息！”</p>
“可我什么都没做，你就找到了窦氏商会，然后一个个凶手下狱，圣人也公正圣明，连李敬玄都完了……”</p>
李彦：“……”</p>
怪我太厉害？</p>
嗯，好像是我太厉害！</p>
当然，接下来的问题，才是李彦此来最想问的问题：“这个苦肉计，是凉州贾思博给你们出的吗？”</p>
苏味道点头：“是的，我听守义说过，那位凉州士子曾与他一起落榜，两人相约一定要考上，后来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此人就出了这个主意，当时只是说笑，不料守义却上了心……”</p>
“后来贾思博还嘲笑守义，命都没了，其他一切还有何用？”</p>
“他不懂！他不懂！”</p>
“守义不是为了自己，他是为了家乡那些苦读的一代代士子，为后人求一个公平！”</p>
苏味道直接拜下，泪水横流：“李机宜，你是神探，我们难以瞒过你，但外州士子想要中举，实在太难太难，我们自始至终，只是想求一个公平，我们不想害任何人啊！！”</p>
听着后面痛哭流涕的声音，李彦默然。</p>
安忠敬和狄仁杰的隐瞒……</p>
就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p>
当真相涉及到一个并不为恶的群体时，是揭露还是隐瞒。</p>
若是揭露……</p>
这群士子势必万劫不复，以后再也没有科举入仕的机会。</p>
他们每一个，都相当于当地市一级的高考状元，前仆后继，不断冲向那个改变阶级的阶梯。</p>
结果却用这个最卑微的办法，来换取同情，最后得到公平。</p>
可隐瞒的话……</p>
此事既然由贾思博所起，想要侥幸过关，是绝对不行的。</p>
李彦没有回头，继续问道：“张阳服下云丹后，文思如泉，下笔如有神，那些好文章，是你指点他写的吗？”</p>
苏味道哽咽着道：“是的，我早就准备好。”</p>
李彦又问：“同一学舍里面，不可能全是你们早有约定的自己人，那些不买丹药的士子，你们是怎么办的？”</p>
苏味道回答：“我暗地里透露那些文章有抄袭嫌疑，守义卖的价格也高，他们以为是骗局，自然不会买。”</p>
李彦凝眉：“裴公收你为婿，以你的才华，前程可见，为何还要跟他们一起？”</p>
苏味道：“不为什么，就是想做，我不如守义，但接触了裴侍郎，确定他处事是真的如传言那般公允，也敢为天下先！”</p>
李彦微微沉默。</p>
苏味道在他心里，一直是历史上那个模棱两可的圆滑形象，没想到也能如此。</p>
或许这就是年轻吧。</p>
血性，冲动，不计后果。</p>
却又有魅力！</p>
李彦最后问道：“安忠敬是怎么回事？”</p>
苏味道答道：“李守一抢走丹药后，守义来找我商量时，不慎被他听到，他却主动参与……我们不太信他，但也无可奈何，守义还配合着演了一场卖药的戏……”</p>
李彦默默的道；“怪不得忠敬会毫不迟疑的选择明年再考。”</p>
实际上，能在国子监读书的他，真的没必要冒着风险参与这种事情。</p>
里面或多或少，有贾思博的原因。</p>
作为从小一起玩到大的朋友，安忠敬对于贾思博投靠吐蕃始终耿耿于怀，因此在有为外州士子争取权利时，才加入了进去。</p>
此时一切细节皆已了然，苏味道仍旧拜在地上，不肯起身。</p>
李彦也没有扶他，只是淡淡的道：“喝！”</p>
苏味道又哭了：“我喝不了了……”</p>
你比酒楼劝酒的都狠呐！</p>
李彦却不理，直接把酒壶推到边上，苏味道无奈之下，只有咕嘟咕嘟灌下去。</p>
然后彻底醉了。</p>
天旋地转之间，似乎听到有人说话，又似乎刚刚发生的都是幻觉。</p>
“你们并无恶念，却被利用，我不会欺君，明日之后，自见分晓！”</p>
眼见苏味道倒在地上，昏睡过去。</p>
李彦站在原地，平静等待。</p>
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他才确定此人醉酒后完全不说胡话，将酒壶摔出。</p>
砰！！</p>
几名小厮闻声赶来。</p>
“哎呦，苏才子，你怎么睡地上！嚯，这酒气，是喝了多少，醉成这样？”</p>
“高兴的呗，进士及第，要当官了！”</p>
“也是！也是！真好命啊……”</p>
李彦早已出了酒楼。</p>
夜空下，屋顶上。</p>
他身形闪落，姿态潇洒。</p>
然后立于一个最高处，望向皇城大理寺狱的方向。</p>
与那个还吊在锁链上的第一要犯，好似进行了一场隔空对话。</p>
贾思博笑：“你选择揭露真相，就让这群外州士子万劫不复，你选择隐瞒真相，就是欺君罔上，此计如何？”</p>
李彦也笑：“连同科落榜的士子，都能加以利用，你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但这一回，我要保下这些人，还把你的局破得干干净净！”</p>
“你笑我不懂诡计，我笑你不懂李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