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懒得写信呢,我会直接去找他——”这是后来白雯雯听说陆叶写信后的第一反应。
但在当时,陆叶思来想去,唯有“我想你”既能表达出自己的心意又不至于有失含蓄,于是她开始在信中尽情抒发她从前年夏天望见那汪潭水就开始深藏在心底的渴望,她每写一句就会从头读一遍,每个词、每句话她都会反复推敲,直到她逐渐被自己这两年来的等待和爱慕所感动,甚至开始为汪强的木讷跟无知而感到愤恨,接着她发现自己的情感在这封信里竟不能完整恰当地表达,在她终于咬文嚼字的完成之后,她开始觉得自己是个傻瓜。
她又一次撕毁了那写的密密麻麻的信纸。
“如果这注定是一个错误,请务必在醒着的时候告诉我这样,我就不会掉入温柔的陷阱,也不会留恋梦中的春天若是你还不忍心,就请替我阖上双眼,为我升起窗帘直到我错误地把这黑夜作为清晨,把将要远去的繁星作为归属或者你就这样地守着沉默不放,让水仙拒绝了露水,让灯火拒绝了天亮而我仍旧是这样一个错误,在时间的对岸与你日夜相望。”
“就这样?——”陆叶盯着白雯雯替她写好的情书,她觉得这个情感专家或许能帮得上忙。
“那你还想怎么样?——”白雯雯慵懒地趴在教室的窗沿,身体靠着那热烘烘的暖气片,一边在玻璃上画圈一边说道,“谁先乱了阵脚谁就会处于被动,你先给那个傻大个儿抛个烟雾弹——”从那次六年级在派出所见到汪强开始,白雯雯就叫他“傻大个儿”。
“要我说,你俩都太闷了——”她转过头来咧着嘴给陆叶看她刚刚在窗户上画好的汪强,“或者——你并不喜欢他——”
陆叶知道自己当时的眼睛一定蹬得很大,白雯雯总是能这样一语中的。其实陆叶从决定写信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天了,这其间她写了又撕,撕了又写,直到她开始为自己的无为和汪强的安静感到生气,她觉得自己完全就是在唱一出独角戏,自我陶醉地演绎着两个人的喜怒哀乐。
有时她干脆盯着书桌上方的“五四杯”奖状发呆,这时她耳边竟会奇迹般地回响起那天在图书馆报告厅里,那个戴眼睛男孩在讲台上朗读的声音,当时他就读了一首诗,每每这个时候,记忆又会不由自主地把她拉回那个初秋夜晚在图书馆见到的一幕
这是陆叶第一次寄信。她发现仅仅是把信封塞进邮筒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也会让她紧张地在脑中预演好几遍。她知道自己不能被其他人发现,她也说不清到底为何,仿佛自己就是那个怀揣炸弹地恐怖分子,一举一动都要掩人耳目。
初冬的傍晚夜幕已早早降临,一路上满天的阴云默不作声地遮住了微弱的星光,断断续续的细雪心不在焉地飘洒在木灵镇上空,远处的街灯在这层薄雾的笼罩下色彩分明,那个墨绿色的邮筒就这样静静地站在街角。陆叶又是吃过晚饭跑出去的,她已经把自己拥有一把图书馆钥匙的秘密故意暴露给了妈妈。她套着一件浅灰色的圆领毛衣,蹬着那双刚买的雪地靴,快步地走向邮局,而那封信就藏在她的衣服里。
那积了一层薄雪的大邮筒比她还有要高半头。陆叶不记得是否见到过有邮递员打开它取信,似乎也从来没看到有人把信件塞进去,反而不少淘气的小孩从远处向里面丢石子,这个邮筒可能已经废弃了,陆叶开始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后悔,她颤抖着把那紧贴着内衣的信封拿了出来,上面残存的体温在枯黄的路灯下冒着热气,就在这时,由远及近的叫骂声从身后的街角传来。
跑在最前面的是左宇。陆叶一眼就认出了那个雀斑脸,她想起去年的那起命案,当时白雯雯的爸爸还找过陆叶两次,询问她关于孟凡还有那次木屋事件的情况。她惊讶于才短短一年的时间,这个少年的变化竟如此之大,之前的那股安静细腻已完全在左宇身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执拗和勇敢,仿佛死去左文的一部分在他身上得到了融合,他的个子窜起得十分迅速,尽管还赶不上汪强,但在同龄人中已经算是高大了,而此时,这个少年正拼命地朝邮局这边奔来,一只手臂像是错位般耷拉着,陆叶这才注意到他那强忍着的痛苦表情以及在他身后紧追不舍的几个少年。
在他们经过陆叶的一瞬间,左宇转过头迅速地瞥了她一眼,顿时陆叶只觉得浑身发冷,握着信封的右手也停在了半空,那个眼神,像是一个信号,她还来不及思考,那封情书已经悄无声息地滑进了等待它的邮筒。